渡十娘｜爱因斯坦：奥本海默爱美国如爱心中的女神，无以言弃

2023-09-28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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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Sophie Li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Sophie Li,出生于江城武汉，现居湾区。毕业于北大，香港大学和康奈尔大学的法学院，先后在北京，上海，加州等地从事国际法，投资法，公司法，合同法，贸易法等领域的法律工作。律师工作之余，更喜爱读书，拥抱变化。家有外表温和内心不驯娃两枚。

奥本海默传记读后感

我很难评价奥本海默（1904-1967）的人生，如果一定要评论，我觉得他的人生灿烂而丰富。他人生中有许多重要的因素，值得回味。

奥本海默有世俗的富裕犹太人背景，生活在纽约市。他的父亲是第一代美国移民，对布料的色彩独具慧眼，勤勉热情外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自学英语，广泛阅读了美国和欧洲的历史，从不名一文到成为企业主。他的母亲是一位艺术家，敏感，有礼貌，修养良好，手有残疾，总是想着让别人感到满意或者愉快。他的父母相爱甜蜜。

奥本海默7岁起在犹太人创建的私立的免费的伦理文化学院就读，在重视独立探究，实验探索和自由思考的文化氛围长大。伦理文化学院的经典问题包括“人生问题教育”，比如两难的人生选择，在报酬一般的教书育人和报酬丰厚的箭牌口香糖厂工作之间如何选择。还有对国家角色和政治伦理的讨论，涉及了“效忠与叛国的伦理问题”。

童年时代的奥本海默与父母在一起

母亲很重视奥本海默的教育，让他延长童年时期，在书籍和科学的世界里，做一个梦想家。他喜欢岩石，常常和研究岩石的专家讨论，以至于那些专家不知道他是一个孩子，邀请才十一岁的他去演讲。他青春期时候倔强，好强，骄傲，驾着帆船迎着风浪出海，母亲虽然胆颤心惊但是并没有阻止他的冒险。他的父母收藏了大量画作，经济良好，有三个住家女佣，有爱尔兰保姆，以及法国家庭女教师教他法语。奥本海默与母亲关系极为紧密，深爱其母亲。在母亲去世后，他非常体谅父亲失去母亲后的孤独，带着他每周参加自己在大学的物理大师聚会。

奥本海默在伦理学院最后一年开始对化学产生兴趣。18岁时进入哈佛学院，主修化学，但哈佛要求科学学生也要修读历史、文学、哲学和数学，这些跨学科学习为奥本海默的未来打下了坚实基础。大一期间，他获批准无须修读基础物理课程，并可直接修读高等物理课程。奥本海默在珀西·布里奇曼所教的热动力学课程中被实验物理学所吸引。他在入学三年后以最高荣誉毕业。

相比哈佛，20岁进入的剑桥大学才是奥本海默感兴趣的物理研究的前沿所在，然而这也是奥本海默学生生涯最痛苦的地方。虽然哈佛教授布里奇曼在介绍信中写道，“奥本海默在实验室里比较笨拙，很明显理论物理学才是他的长处”，剑桥不愿给以奥本海默任何特殊待遇。相比在伦理学院和哈佛他可以跳课，剑桥大学要求奥本海默补基本实验课程才愿收留他。此后，奥本海默果然被实验室折磨得差点疯掉，无法从具有影响力的大师处吸取营养，他甚至也曾把一个毒苹果放在导师的桌上，只是在父母的影响下，才没有被开除。

这一段时间奥本海默深受抑郁折磨，并因为好朋友要结婚而差点要掐死朋友，他也因为如何与女性适当的交往而苦恼不已。剑桥的经历，其实是显示了奥本海默的童年，青少年以及青年时代初期并不容易。与母亲以及与书本和科学的紧密关系的另一面，是他起初并不擅长社交，只是其他人允许他作为天才可以有不同，给以他足够的宽容，让他有一个漫长的童年。

发现自己被爱、被欣赏、被追捧，对奥本海默非常重要。一旦这种宽容和被爱不够了，他在剑桥陷入看似糟糕，不智的困境。奥本海默有过十几岁的时候去参加营地活动，曾天真地给父母写信，告知父母自己得知了生命（性）的秘密，然后被伙伴当做告密者，隐私部位涂了油漆，然后脱光了被关起来的囧样经历。这样的经历并没有打垮他。

同样，剑桥的经历也没有打垮他。他在1926年离开剑桥，赴当时理论物理世界领先的德国哥廷根大学，在马克斯·玻恩手下继续学业。在哥廷根大学，奥本海默发不再是象在哈佛和剑桥时只从书本学习，而是学会了与人交流中学习。这一交流，就一发而不可收了。他触类旁通，思维敏捷，思想火花四溅。

他发言的时候，错误不少，不断被导师玻恩打断，然而才华横溢的他的发言太有吸引力了，观众竟忍不住说，见鬼，玻恩、你让奥本海默一口气说完了，再一股脑儿批评他不好吗？

讲台上的奥本海默

除了说明他发言的魅力之外，观众自然的反应表明了一个有趣的原理。思想的交流也好，情绪的交流也好，意思的表达也好，非常激烈或者intense的时候，需要轮流进行，在一方表达的时候，另一方全力倾听，鼓励其尽善尽美地说完并予以肯定和赞美，不予打断，其后轮到提意见和建议的时候，再洋洋洒洒提完整的意见，轮到表达方倾听。这就好像学习法庭程序，保证复杂的专业的交流能够顺畅完成。

1927年3月，23岁的奥本海默在玻恩的指导下获得博士学位，并在此期间发表了十几篇论文。他取得了学术成就，还获得了个人成长与自我价值感。他从一个为交友而烦恼甚至出现妄想和精神问题之人，变成了人们眼中的魅力四射的迷人之人。这不禁让人感慨，所谓内向，不善交际，痛苦迷茫，对于天才而言，其实是没有找到同类，缺乏必要的土壤，也同时往往显示了一个人巨大的潜在价值。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在奥本海默学术生涯大展身手之时，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席卷世界，共产主义的浪潮席卷全球。在加州，也迅速就几年间将加州彻底变了颜色。1930年，四分之三的加州选民是已注册的共和党人，8年后民主党的人数以二比一的优势超过共和党。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年轻时候，相比年长，人们会倾向民主党。奥本海默年轻时倾向于同情共产主义，本没有什么特别不可思议之处，最多就是他同情得略多一点。

而犹太人的紧密的家庭关系，奥本海默与母亲紧密的关系，以及伦理文化学院偏左的理念，与奥本海默年轻时代同情共产主义略多，是否有一定联系呢。

奥本海默后面的经历，在今年夏天这部影片出来之后大家都非常熟悉。他采取开放式的教学方式，同时天资卓越，在许多领域都有涉猎，在理论天文学、核物理、光谱学和量子场论（包括量子电动力学）等方面都建树良多，能够发现无数领域的前瞻性方向。他还喜欢诗歌，文学，各国语言，宗教，欣赏新奇和神秘。

天才是一种恩赐，blessing, 也是一种负担，不利因素，甚至似乎不太明显的诅咒。奥本海默在天才的甘泉之中尽情畅饮，如同鲜花向外怒放，不再记得根往下扎，扎得更深更不为人注意。他不善于计算，也不擅长坚持，似乎更满足于用他丰富的想象力和思维力来如旋风般征服观众。

因为他这种独特的跨学科能力以及魅力，他被美国陆军的曼哈顿计划招募为原子弹秘密武器实验室主任。

美国的举国重视，给了奥本海默莫大的动力，他和无数各专业的科学家完美合作，完成了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落后德国两年之后，赶在纳粹德国之前发明了原子弹，顺应了人心向背，也被载入了历史的丰碑。

回应前面提到的，欧洲是理论物理的源泉和前沿所在，美国这个后起之秀的速度，是跨专业不拘一格大胆运用人才，广泛深入交流学科信息的硕果。科学家也因此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相比中世纪的科学家是被反智主义迫害的对象。

然而，好景不长。利益集团在认为学术界的建议与其期待的结果相反之时，反智主义就会适时地甚嚣尘上。而对于倾向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攻击，以及对于不忠诚或叛国的指责中伤，为反智主义提供了便捷的武器。

每个国家都有保密政策，而保密的级别，决定了信息的多少。信息的多少，又决定了一个人观点的准确。没有必要的信息来源，再有才能的天才也会象没有汽油的车，没有油的灯，无用武之地，甚至沦为笑柄。

决定审查奥本海默是否有接触保密资料的资格，是一个先有结论，后找理由的过程。曾经受过纳粹迫害的爱因斯坦一针见血地说，不要和美国政府玩这个游戏，就辞职好了。然而奥本海默没有办法做这样的选择。爱因斯坦评论说，奥本海默深爱美国这个女人入骨，无法放弃。

与爱因斯坦在一起

是啊，毕竟奥本海默出生在美国，与爱因斯坦成年后移居美国不同。此外，他飞得离太阳如此之近，曾如此靠近太阳，又哪是那么容易潇洒地挥手而去。还有，和爱因斯坦天生不喜欢接近当权人物，更反感阿谀奉承，而是默默耕耘于学术研究不同，奥本海默享受自己的光芒四射，后来花在学术上的时间很少，花在政治上的时间更多。

与爱因斯坦在一起

但是奥本海默在思想方面又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而他的原则底线又往往与美国两党的观点和主张之重点以及利益并不相同。

物理分为多个层次，牛顿经典物理，相对论，量子力学。奥本海默轻松地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穿梭，但是聪明如爱因斯坦，也长时间执拗地反对量子物理。正如牛顿也没法想象爱因斯坦的世界。

虽然奥本海默的思想与美国政府往往不同，他很在意维护与华盛顿当局的关系，以至于在不少地方牺牲自己的观点，不愿正面批评或者公开声明与政府不一致的观点。

包括后面，奥本海默如此信任美国政府，一方面放弃自己的主张，一方面不公开与政府的矛盾以便维持政府的面子，也是否因为他骨子里其实有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谦卑和顺从的一面。毕竟对于政治，他也曾经很长时间并不感兴趣。

奥本海默童年享受的与母亲亲近，他从未批评过他的母亲，对于他后来与美国政府这个authoritive figure的关系也可能有所联系。

此外，自幼大家因为他是天才而宽容，也容易使得他习惯了看重自己的特别，难以想象反智主义，也轻信了美国政府的公义性，忽视了政治的残酷一面。

这些都使得他不愿选择辞职，而是选择参与吊销他的许可的听证会。同时又因为轻信，不懂得使用必要的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没有选择有庭审经验的律师，未反对针对他的非法监听，以及常常错误地提供不利信息，使得这个听证程序他大败而归。

奥本海默与女性的关系耐人寻味。他曾对弟弟说，是否能交流好，责任全在女性一面。奥本海默有过一位他深爱的医生女友琼，他常常买了栀子花送给她，女友很愤怒地说自己不喜欢栀子花，扔进垃圾桶，然后奥本海默照买不误。这位女友两次拒绝奥本海默的求婚。她复杂而有才华，在他参与曼哈顿计划时因为抑郁而投水自尽。如果说抑郁是因为无法找到可以深切理解和连接的人，更是因为真实的自我活不出来，我仍然认为这两个复杂的人的相爱，对他们彼此意义重大。

爱常常源于不理解带来的想象，以及维持于一种习惯的信念。经年累月的一束束栀子花，是奥本海默爱的表示，是他显示的对自己不懂的人的敬意，也是他习惯性的服从，有着他对待母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