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和我,都累了
在地球上,资源和适宜的生存空间都是有限的。
它就像一个甜甜圈一样,要求所有人在社会的基础,和环境的上限之间运行,而超越了环境的上限,便可能带来危险。比如刚刚过去的最热七月和不停歇的暴雨、山火。
这是《甜甜圈经济学》里所指出的,以该书和《互惠资本主义:从治愈商业到治愈世界》为出发点。本期「地球快乐吗」邀请了友台「晨读时间」的主播吴晨和海云,从商业的视点出发,追溯线性发展模式带来的弊端,探讨企业如何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实现环境、社会等资源的可持续,并寻找解决的答案。
本期嘉宾:
经济增长是有顶的,是有局限的,这个局限就是地球——吴晨(《晨读时间》主播,《经济学人·商论》执行总主编)
GDP并不能衡量家庭内部的生产和劳动的价值,它只能衡量你收入和财富增长了多少,不能衡量这个财富到底是怎么分配的,也就是说它并不关心贫富之间的差距——吴海云(《晨读时间》主播,文化研究博士)
vol.10
「地球快乐吗」
从ESG到互惠资本
商业如何可持续
02:30
关于未来的理想状态
吴晨:其实这两本是强调大家都做一个思考,思考经济发展怎么可持续?在这个过程当中企业到底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它和ESG不同,因为ESG其实是相对更狭义的,强调的是企业某种方面的社会责任。
它们都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但应该是一个某种未来。《互惠资本主义》指出企业应该在自己盈利的过程当中,能够贯彻互惠的概念,让各方面的利益相关者都受益,给大家带来福祉,而不是说为了外部的要求去做额外的事情。这个福祉不是在金钱意义上可以衡量的,但是可能在其他意义上可衡量的东西,去让大家慢慢形成一些对社会不同维度的贡献。
《甜甜圈经济学》的思考又不太一样,强调的是工业革命到现在的200年时间给世界带来的改变,比人类产生到二百年以前带来的改变还大,这并不意味着这200年带来的改变完全是对的。
《甜甜圈经济学》作者在TED上的演讲
那怎么拿一个整体的视角去思考它,如果将地球作为一个整体来衡量发展目标的时候,我们要做一些什么样的趋势?这是两个不同的维度,一个是整体的维度,一个是企业怎么真正站在可持续的角度的维度。
07:25
如果ESG 的约束都没有,
那E就不会被考虑
海云:这两本书提出的确实是很高的一个标准,是一个很理想化的愿景。ESG我觉得它对于上市公司和对于想上市的公司来说,是一个不得不做的一个事儿。
因为美国股东革命之后,公司的股价基本上成为衡量公司绩效最重要的一个标准,企业管理阶层为了保持自己有利的市场地位,越来越把ESG作为一个重要的标准,就等于是倒逼,使得这一些企业不得不去重视可持续发展相关的问题。
吴晨:其实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为一个是自上而下,一个自下而上。自下而上肯定需要有ESG的约束,如果连 ESG 的约束都没有,那其实这个E就不会被考虑。这两本书强调说,ESG是不够的,强调环保、治理、可持续这些单维度可能是不够的,而是要从整体的经营管理理念上进行由内而生的改变。
亦爽:我觉得在欧美的市场,可能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外部的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等的紧迫性,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做一些改变,而不是很简单的只是遵照一个新的市场规则,自上而下地执行。
海云: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它发现一个公司的业绩好坏和它是否重视ESG发展呈正相关性,而且具有明显的一个显著性。但其实不能判断原因是什么,是ESG可以推动公司的发展?还是说它本身就是一家比较好的公司?
吴晨:你在讲一个鸡跟蛋的问题,对吧?到底是一个好公司更愿意拥抱ESG,还是它拥抱了ESG,推动它成为一家好的公司?我觉得两者都有可能,它是有一个相关性,但是可能很难推导出来因果性。
回到刚才主持人亦爽讲的问题,欧美市场或者外部市场可能跟中国市场不一样,中国市场毕竟才30年的快速发展,还是比较容易把发展和利润当作最主要的衡量的目标,并不是说其他市场不是。但其他市场无论是从装点的角度、投资者的关系、政治正确的角度、或者吸引年轻人对这个产业产生兴趣的点,都可能会去做ESG这件事,它是由各种不同的力量推动的。
不过我觉得有些企业是真的在做ESG。《互惠资本主义》里一个例子是,一个做糖尿病药物的药厂,它会在很多地方很真诚的做消费者调研,帮助用户理解药物,帮助用户形成药的习惯,帮助大家提升去判断自己是否是糖尿病的awareness(意识),同时帮助低收入人群筹款购药。
本质上讲它是逐利推动的,但它真正做了慈善的事情。所以我比较希望能看到各行各业都能够把自己的商业目标和最后让客户能够受益的目标进行某种程度的重合,那就很有意思,也会让人尊敬。
亦爽:的确不能简单说ESG评分高,它的盈利模式就一定是非常好的,但是肯定是能够令人受到尊敬的。
不要只看GDP,
这个指标有很多局限
海云:如果一味强调公司重视可持续发展就可以有更高的利润,我觉得这可能会带来一定的问题。《甜甜圈经济学》就在一开始对于GDP的迷信做了批评和反思。那我们国家也非常注重GDP,觉得它是衡量经济发展最重要的指标。这本书就告诉你,不要只看GDP,因为这个指标是有很多局限的。
比如,GDP并不能衡量家庭内部的生产和劳动的价值,它只能衡量你收入和财富增长了多少,不能衡量这个财富到底是怎么分配的,也就是说它并不关心贫富之间的差距,而贫富差距显然是会威胁到整个社会的安定的,同时它也不衡量生态环境的变化。片面的追求GDP的增长会带来很多的副作用,但是我觉得要扭转这个迷信其实是非常非常难的。
吴晨:GDP背后是一种线性的思维方式,认为整个经济增长是没有顶的,但其实不是,那刚也说到经济快速增长就是过去 200年的事,以前经济是波动的,有马尔萨斯陷阱,也缺乏技术推动和全球资源。
在过去200年,大家形成一个很明确的感觉,第一(人类)可以调动全球所有的资源。第二觉得自己在整个生物群里面是鹤立鸡群,其他生物要么被豢养,要么被灭掉,那种人定胜天的思维,有人就是提出来,经济增长基本上是所有其他增长最重要的。
那怎么破解这样的迷思?最重要的是告诉大家经济增长是有个顶的,是有局限的,这个局限就是地球——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破坏到一定程度是不可持续、不可逆的,最后要为这个负的外部性,为这个巨大的成本要买单。
那更好的方式是我们大家都来谈一谈,到底有哪些重要的制约条件,气候的变暖、生物的多样性、对环境的破坏......把这些制约条件明晰了,我们就有不同的方法去改善,比如在碳排放方面贴一个价格的标签,不过它也需要一个发展的过程,来形成全球的共识。
在消费主义之前,
衣服是从上一代传到下一代的
吴晨:其实更多的是强调awareness(意识),希望让更多年轻人意识到环境的重要性。这里我想提两个和这两本书相关的思潮,一个就是精要主义,意思就是一个人拥有东西,最好放在一个拉杆箱就够了。
跟它相反的,就是像快时尚这样,衣服最好是每天换一件,它背后是整个资本主义发展的根源,就是买买买的消费驱动。但在资本主义出现之前,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衣服,也是可以从上代传到下一代的,强调是持久性。
另一个则是循环,近期很多东西都要循环。以电池为例,衰竭的电池里边还是有很多金属原材料可以利用的。一辆电动车,要跑到5万公里以上,才把之前的欠债还掉。如果不回收,不断开采新矿,那其实产生的碳足迹和污染,可能和用电充电带来的绿色效益抵消之后,差距没有那么大。
还有一个例子,日本的日航做了一个开脑洞的尝试(Any Wear, Anywhere服装租赁服务),如果你在日本待 14 天之内,你可以选择所有的衣服、裤子、鞋子全部由日航来提供,商务的或者旅游的,把身材信息提供给他们就帮你搭配好,到最后走的时候,把这个衣服交给日航去洗,而且不贵。我觉得这些就是好玩的,吸引游客的同时,又贯彻了 ESG 的思路。
该服务提供的衣物为滞销的库存或打算被丢弃的二手服装。费用按照衣服的件数等来收取,每次约合人民币200~350元。
在东京和纽约之间的飞行中,每减少一公斤的重量,飞机的碳排放就会减少0.75公斤。
海云:这很好玩,我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
通过很小的行为,
呼唤人们选择低碳的可能
海云:我发现有一些企业它做ESG类似的事情,追求的不是特别实际的效果,更多为了自己企业形象的树立,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蚂蚁森林,它不参与碳交易,更像一个企业的一个公益行为,让大家有这样的一个减碳意识。通过一些很小的行为,呼唤人们选择低碳的生活方式和出行方式。
亦爽:蚂蚁森林,还有吴晨老师说的日航的案例,更多的是面向大众的碳普惠或者是可持续生活方式的一个商业行为。它目的不在于去盈利,而在于把品牌的标签打上可持续,或者让自己的品牌看起来更受人尊敬等。
今年就要重新启动的自愿碳市场CCER会有一个很大的推动,经验证明,有很多企业通过提高效率、降低能源损耗,实实在在挣到钱的。
一个是电力,比如华能国际,通过风能发电挣了 3. 7亿净利润,完全是靠清洁能源的发电带来的盈利。还有一个案例是特斯拉靠新能源积分,挣了几十亿。另外有一个是林业碳汇,岳阳林纸从中获得了比较大的收入。
吴晨:如果从碳的角度来讲,它的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但是要把它当做一个市场去培育的话,在国内需要不断扩大市场参与的主体,并且增强交易的频次,最后也需要有真正的经济奖励去鼓励减碳方面的创新。
比如水泥和钢铁在整个工业发展中加一起可能排了20%,接近30%。那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技术是可以减少碳排放的,比如用电炉、循环钢,用氢冶炼钢铁,都是在减碳方面的发展的方向。但要有碳价作为一个经济的指标,才能让更多人投入到这样的探索,形成好的正向循环。
亦爽:我们普通人理解的商业更多是日用消费场景,但其实对环境有决定性影响的还是商业背后的供应链、产业链。如果他们真正接纳了互惠思想,甜甜圈经济这样的理念,才能自下而上在做出改变后产生效用。而从事这些行业的又是我们身边的每个普通人,就像有一个很大的网,把大家都网在了一起,互相影响。
吴晨:环保和ESG 的题材,大家关注度不是很高,因为总会觉得这个东西和自己没关系,很难产生大的影响,所以说从这个角度,大家都要去找可以撬动的点,比如年轻人对于环保议题、生物多样性议题的关注,是全球都有的,中国的年轻人也有对于保护森林、植被、野生动物的关注。有一帮美国的年轻人还跑到加勒比海抹香鲸最聚集的地方,用人工智能试图破解抹香鲸的相互对话。这种事情既能保护动物,又能够强调动物的智慧。我们就需要这种靠情怀和讲故事的方式,来激发年轻人对自然的兴趣来做事情。
人类对地球的影响,
已经构成一个地质世代“人类世”
亦爽:在《甜甜圈经济学》读完了以后,我又看了一本《人类世的“资本论”》,它和甜甜圈是一脉相承的,但它可能更加“去增长”,更极端一些,因为日本社会面对的问题和我们现在会更类似一些,所以我会觉得这本书还是蛮推荐读者阅读的,不知道两位老师怎么看?
吴晨:《甜甜圈经济学》其实是比较早提出来说发展有上限,有负的外部性,需要平衡发展和整个地球的福祉。《人类世的“资本论”》里的人类世是指人类给地球带来的影响,如果放在几千年、上万年之后再去看,已经构成一个地质的世代了。
恐龙生活了几亿年才一个地质纪元,人类才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史,200多年的工业发展史,就能够变成相对的一个地质纪元了,所以说我觉得二者是一致的,强调的是我们给地球带来的改变已经是巨大而深远的。
慢下来,
给地球和我们喘息的机会
吴晨:《互惠经济学》其实为我们指明了答案在哪,它的作者是是犹太人,里面提了很多犹太人有意思的观点。
比如说犹太人有一个讲法叫禧年,这就是他们最早提出来的做六休一,如果你是研究者,那六年研究之后,要有一年休息转到别的行业去看一看;如果你是一个农民,耕完六年之后要歇一年,让地重新恢复;甚至它还强调每50年,有一个循环,在这一年欠了债可以这个重新归零,让每个人都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就要不断的思考,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反思,重新总结,慢下来给地球以喘息的机会。
地球生态超载日又被称为 “生态负债日”,指人类在特定年份对生态资源(例如鱼类和森林)和服务的需求超过该年地球可以再生的日期。自1971年以来,Overshoot Day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向前推进
如果就是利益至上的话,是不可能人为停下来的,必须要有其他的力量进来。这本书还提出来一点就是怎么去界定其他资本,因为财务资本、金融资本都是很明确的,但是还有其他的资本,比如自然资本,它到底是什么?怎么去衡量?
还有社会资本也非常重要,表示人与人之间连接,社群的发展,整个社会是否健康。最后还有人力资本,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衡量,但是不意味着它们比金融资本要更不重要,其实同样是重要的。
我觉得这几本书其实都给我们了一个重要的思考框架,让我们能够用多维度来看发展,这个时候回过来你就能看得到ESG的价值。
海云:《人类世的“资本论”》让我想到前两年很火的一本书《21 世纪资本论》,两者偏重不同,但本质很像,它们都是在今天这样的环境或处境下,再去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看看这里面可以汲取到一种什么样的智慧或者启发。
前者是更偏向于环保的,作者是日本的斋藤幸平,像很多日本学者一样,他们在遣词造句的时候,有一种很特殊的文学性和情感力量,所以读起来会觉得很舒适,也特别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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