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谁?《繁城之下》的野心不止于此
编辑 | 32
麦田里,一具男尸被一根轿木刺穿身体扮作稻草人。
宅院内,又一具男尸倒立着被埋进土里看不见头。
河面上,第三具男尸早已腐成骷髅被悬挂起来。
已经在追剧的朋友不会陌生,这三幕极其提神醒脑的陈尸现场,来自腾讯视频X剧场最新开播的一部悬疑古装剧,《繁城之下》。
我承认,除了演员对胃口,追《繁城之下》起初的嗨点,纯纯因为画面很开脑洞,各种摆尸体的手法放整个悬疑题材里都是炸裂的。
不过现在播剧已经过半,越追越明白了,悬疑部分再会玩也只是剧的一根导火线,线燃尽,之后所引爆的内核才真的炸——
它并非简单的“谁是凶手”的游戏;《繁城之下》更大的野心是在审视万历年间,繁城之下,蝼蚁众生如何求取生存之道。
所以剧要讲的,不是人如何死去,而是他们曾经怎样活着。
用生死的互文,铺排蝼蚁命运中,一系列抗争与打压、希望与绝望、成功与失败,这大概是《繁城之下》真正的一记妙笔。
1.
故事发生在明朝晚期,江南一座叫蠹县的地方。当时的社会风气已然被这个“蠹”字戳得明明白白:
蠹,本义是指虫子在树心蛀食,垃圾形成“结石”,阻碍树木生长。引申来讲,它指祸害国民的人和事。
剧的英文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ripe town”,尤其喜欢宁理对它的解读,“既有瓜果本身的芬芳,也有腐败的那种恶臭。”
恶臭弥漫间,几起凶案接连发生,它们共同指向20年前,一桩发生在陆宅的近乎被灭门的纵火案。
旧案勾连着新案,各种相关人物开始一一登场,剧的特色逐渐展开。
《繁城之下》的着力点在“蠹”,在遍布市井小巷,嗡嗡飞着的命如虫蚁的小人物。所以放眼望去,皆是蝼蚁过活。
既有打更人偷蜡烛养活一家人,也有秀才造假画卖钱只为吃上饱饭。既有书生当托儿讹人,也有武行打行抢占了老人家的房子,反手还把这家儿子送进班房。
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无所不用其极地在这小小的蠹县占一个位,吃一口米。他们害人也被害,既是害虫也可能是一条可怜虫。
这些虫子浮沉而脆弱的一生,或许早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这座“ripe town”安排好了剧本,往上飞不出牢笼,往下躲不过飓风。
比如破案小分队的曲三更、高士聪,一个打更人的儿子,一个家里杀猪,虽然领了高光身份也开不动金手指。
高士聪本不过一名“辅警”,领导搞斗争,秒秒钟可供搞死的最佳人选就是他,“你叫什么?哦不用来了”,就这么简单。
曲三更过去有冷捕头撑腰,过得一时太平,可冷捕头一死就是人走茶凉,新上司给他难堪,同事把他堵在墙角一顿痛扁。
但那都是小打小闹罢了。冷捕头的死,才是掐住他喉咙的一击,不单是失去了师父,更是连带着某种信念感逐渐在坍塌。
还有衙门典史宋辰,出了名的酷爱用刑逼供。
但这份残暴其实隐含的是他的一段残酷人生。宋辰原本是神童出身,一路高中榜首,单是靠写字卖画也能富裕地过一生。
结果却无辜卷入朝堂争斗,被斗成了一副半残身子,别说写字了,走路都成了瘸子。一个大才子的健康、幸福就这么白白葬送。
梦碎最残酷的一种不是自毁,而是命运随手一呼,便呼得人站不起身。
支撑宋辰努力站起来的,是他在混沌中,看到了一个血性又有“主意”守护正道的曲三更,想到了自己也曾意气风发。
当年沉冤昭雪后,宋辰在身上纹了“睚眦”,睚眦必报。
又一桩陈年旧案,又一个眼看要被蒙冤、被压制的年轻人,纹着睚呲的宋辰当然没有真正地被世道摧残,不可能没有反击的斗志,他爆发出来的力量,会不会振聋发聩不知道,但一定会像他用残指挥洒大字写诗那样,发出反抗——
“这才是我的字!”
至于冷捕头,好歹算是威风了一世,死相却异常不堪——那个被捯饬成稻草人示众的就是他,瞪着眼,死不瞑目。
死了没尊严,活着的时候又真正体面了几分呢?
好比他的确爱四娘,可面对虐待四娘的员外老爷,他也只敢背地里骂一句畜生。冷捕头渴望爱,但他也畏惧权势。
这样摇摆而多面的冷捕头,用曲三更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太厉害了是做不了好人的。”这话一度刺痛曲三更,令他害怕面对。
可纵观蠹县,真正配发一张好人牌的能有多少呢,不是这里人性本恶,而是人性难测。人人想求一条公道,“但公道是绕远的道。”
2.
如果公道好走,谁又不懂得做好人、行善举的道理呢。或许不是好人难做,而是对有的人来说,做好人有没有得选——比如陆直。
他是一个苦命孩子,没爹没妈,靠当叫花子长大。某一天突然就人生开了挂,被叫陆远暴的一名员外收养,住进大豪宅。
也就是后来烧个精光的陆宅。
这是多么梦幻甚至奇迹的转折,一天前还在当街乞讨,一天后就变衣食无忧,给有钱人当半个儿子——中500万彩票也不过如此。
如果做要饭的是陆直被老天遗弃,那么在陆宅安家,看起来是老天总算想起来要爱他一回。问题来了,陆直是被爱的吗?
好像是。毕竟陆远暴一直供他念私塾,重要饭局总会带着他。陆家仆人也愿意跟他亲近,见了他都叫他一声“干少爷”。
当然得来这一切,陆直不是没有“付费”。
他很懂得怎么哄陆远暴开心。比如念书要念出好成绩,对陆远暴最爱的书法也十分上心,必定会在他一收笔的一刻立刻鼓掌叫好。
对仆人,陆直同样没有懈怠。陈旺偷摸出去赌钱,他全当没看见,还催促他赶紧补觉,得知他母亲生病又二话不说帮忙买药。
陆直游刃有余且小心翼翼地讨要着陆宅每一个人的喜欢。要说这跟从前要饭有什么不同,似乎也没差,都是蝼蚁善用的生存法则。
这可真是《繁城之下》对陆直最绝也最狠的一笔啊:
出身是会跟人一辈子的胎记,是刻进DNA里的记忆,是陆直在陆宅吃大肉、睡软床也永生改变不了的一道出厂设置。
这种生来的、骨子里的悲剧性,注定着这个穷孩子改得了名,终究改不了命。非常细思极恐的一处设置就是——
被仆人们尊称干少爷的陆直,其实和仆人一样担任着陆宅熬夜值班的工作。陆直究竟在陆远暴眼里是什么,再清楚不过。
作为叫花子出身的陆直永远无法做陆家少爷,实现阶层跨越,这是他的宿命,跟他与人为善、学业优秀、对养父努力表忠心,都没什么关系。
所以在刷爆的一段剧透里,陆直自以为亲热地叫陆远暴一声“爹”,瞬间引得这个“爹”大发雷霆——这里需要结合明朝严苛的阶级制度来理解:
就像导演说的,《繁城之下》反映了当时“制度性和结构性的腐败”,那么按士农工商排位,叫花子必然该被划入最底层的贱籍一等。
现在这个区区贱籍要来跟员外攀父子关系,可想而知,这对员外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陆直、陆远暴这对养父子是有微妙的不同。
陆直好歹也在陆宅呆有些年了,巴巴地贴着陆远暴这么久了,就算是养的小狗也养出感情了;结果一声“爹”测出了这感情几斤几两——
完全没有,零!
和这样的“家人”、在这样的“家”里生活,陆直继续当这个乖儿子,难。
3.
剧情、主题表达之外,《繁城之下》的古风审美也是一绝。而且不只光顾着美,重点是美得与悬疑相映成趣属实不简单。
它很聪明的一个设置是把蠹县打造成一副江南水乡模样,石板路、拱桥、小河、灯笼、绿植装进画面,白日水汽缭绕,夜晚阴凉凄凄。
而最大的加分项还得是无处不在的巷道。一条条又深又窄,纵横交错,人在其中走,宛如绕入了迷宫寻不见出口。
这当中最值得截图当壁纸的一幕,是宋辰从翠花楼出来,骑驴与薛管家同行穿过一条巷子。镜头越过房顶俯拍:
拉远景横拍:
趴在巷子上打直了拍:
一路走,一路都是赏不停的景。景在青苔、白墙、瓦块等等市井气极浓的点缀物间轮换,把那种闲适却高深莫测的氛围拉满。
湿漉漉的巷子也真是再适合悬疑不过了,仿佛深藏着许多秘密,又好像什么都藏不住的样子,风一吹,魍魉魑魅,不胫而走。
尤其在《繁城之下》,弯弯绕绕的巷子,更像蠹城芸芸众生的命运线,纠缠着,交汇着,可能尽头很远,可能右手一拐就进了死路。
正是因为取景、故事、寓意、气质种种的高度统一与呼应,蠹县这座虚构的水乡小城才总透着真,人也真,情更真。
说来真是喜欢是导演也是编剧的王铮,对蠹县人的总结,“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听起来有点反骨又引起极度舒适。
毕竟主流剧,特别是一向主张浪漫的古装剧,“主角人设完美”是基操。所以导致在很多剧中,真正的“人”消失了。
庆幸《繁城之下》没有对观众撒谎。它沉下来细细做表达,承认并直面生而为人的无奈、无助,揭示着人物在命运的推动下,或恶意的波及下,未必会做正确选择。
从这个角度说,《繁城之下》做到了十分可贵的一件事,诚实并持有勇气。
这恰恰是国产剧市场急缺的创作态度:
没有套路化拍摄全员恶人或好人,也不是静态或片段式的观察,而是在20年长河中记录每个涉案人的变化,展现他们如何从挣扎到扭曲到彻底成“蠹”。
也就完全能理解,观众为什么会对这个几百年前的故事产生强烈共鸣:
或许就是余华的那句话,“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准确”,而对陆直、宋辰等普通人来说,他们的悲剧也正是时代、环境、出身与命运的叠加。
被命运操弄,真是半点不由人。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