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两个月“千字20元”的代写后，我退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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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Cassia
近千人的代写接单QQ群里，消息红点总是跳动不停。QQ群聊等级已达百级的派单员活跃在群里发布稿单，屏幕那头素不相识的陌生群友积极回复扣1接单，我茫然地看着群内的热闹，默默打开了消息免打扰。
两年前，我刚刚结束高考，待在家中无所事事。某一个寻常的午后，我偶然在豆瓣广场上刷到一条帖子，一名博主分享了自己写稿赚钱的经历和渠道。那条短短的帖子言简意赅：正规写稿，千字20块，真实有效。评论区不少人留言评论，有介绍自己写文渠道的，也有自称甲方想要约稿试文的，最多的还是私信求带的。本着大学生常有的清澈愚蠢和赚点零花钱的小心思，我在那条帖子下跟帖留言“求带”。很快，这位热心博主就私信回复了我，告知我群聊QQ号和进群密码，我很快顺利入群。
入群之后，我才发现所谓的正规写稿，或许被称为“代写”更为准确。据我的观察，接单群聊算是代写产业链下游的一环，顾客在淘宝或者微信上“下单”，派单员记下要求，转到群里放单，群里的写手自由抢单。
作者供图
简单容易的活常常受到疯抢，例如抄写文字，读后感，小学生课后作业等等，一些有门槛的活也可能无人问津。论文代写和普通代写是被分隔开来的，论文代写会被派单员拉进单独的群聊，毫无疑问，论文代写的费用会更高。但由于缺乏对写手水平审查和筛选的流程，写手大可不知知网但“发过期刊”，也可四六级挂掉但“专八高分”。毕竟在互联网上，身份和经历都是自己给的。
写到这，我突然觉得这种对审查的省略像一种狼人杀的玩法，假使没有人怀疑，悍跳狼就能稳稳穿好神的衣服。事实上，代写客单里最多的并不是需要代写结课或者毕业论文的学生，最多的反而是中年客户——中小教师、国企、公务员等等。
写稿暴富群里的写手“老师”大多是20岁上下的大学生，在没有单子的时候，派单员也会和写手们交流分享一些生活的琐碎小事，话题通常由派单员发起，例如让大家帮着推荐哪一款水乳好用。只有这种瞎聊天和发周结月结工资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对面的放单员也是有生活的同类而非机器人。
入群前两周，我一个单子也没接过。一方面，我警惕着群里的“热闹”是请托造出来的假象；另一方面，我穿着“孔乙己的长衫”，对自己的“价值”纠结掂量。千字20块的代写工作，很容易让我联想到互联网上大学生们的自嘲：“我的青春一小时12块”。再者，我了解过正规刊物的稿费，也曾在纸刊上过稿，有着仅自己可见的傲气。但这份“代写”的工作又能给予我几分体面的宽慰，化名的昵称，高于家乡四线小城市服务业的时薪，自由灵活接单，每周一结的工资都让我“满足”。
经过纠结和挣扎，我抱着“孔乙己”的包袱，拧巴地开始了这份代写的工作。我已经记不太清第一份客单具体写的是什么内容了。印象较深的几个单子中，我曾经花一星期，给北外附中一名高中生写过1500词的英语阅读作业；给保险公司写过冲业绩的标语；给银行职员写过学习金融风险条例的心得体会；给幼儿园老师写过奥尔夫音乐教学的推送文案……我麻木地完成这些任务，反复确认催促客户，在企业微信的另一头，配合回复我特定的话术“满意不修改”，以便后续报单。
作者供图
说实话，代写过的很多东西，我并不了解。我短短一二十年的人生经历，无法对银行职员、幼教老师、保险公司业务员等多种职业有深入的体会。即使是最贴合我做题经历的，《The Wimpy Kid》原著阅读作业的客单，我也并不能完全读懂每一页的内容。我也常常怀疑，我在半盲知视角下写出来的东西，是否真的能让人信服。
然而，反复的迂回和修改往往是少数，这些稿子并非需要雕琢的“作品”，更多的是打工人必刷的KPI。或许找代写交上去的心得体会只用交差凑数，或许代写出来偷懒省时的水课论文也能获得高分，又或许是领导的高要求让人望而生畏，想要另请“高明”。我想，某种程度上，也能折射出一部分当代打工人摆烂的姿态。
记得我帮幼儿园老师写的奥尔夫音乐教学推送文案，小镇做题家出身的我自认音乐素养为0，十几年都没上过一节有干货的音乐课，对于什么奥尔夫音乐压根是门外汉，好在客户贴心提供了一份PPT做参考。那篇稿子根据客户领导幼儿园园长的反馈，前前后后改动过四五次，明明只是十几块的活，大量时间和心力的耗费也让我有些不耐烦。但对面顾客的态度却始终非常恳切恭敬，话语间，我能感觉出她大概也年纪不大，刚进社会。她带着几分对我的不好意思和领导一直不满意的欲哭无泪，让当时还没经过社会毒打的我印象深刻。我一面在聊天框里打字宽慰她，一面想象着我毕业后的模样，默默腹诽：“到底是谁在整顿职场”。
《女士的品格》剧照
接单两个月后，我渐渐失去了兴致，除了提前让我窥探到几分打工人的不易，这样无甚成就感的活让我厌倦和疲惫。没有创意的写作对我的文笔并无帮助，高昂的沟通成本时常折损我的情绪价值，我害怕这种长时间的无意义书写成为习惯，我将慢慢失去表达欲和对文字的敏感。
在这种恐惧和担忧下，我卸载了与客户对接的企业微信，但抱着留一个赚钱途径的心态，我并没有退出QQ群，而是在群里开启了潜水模式。群里月结报单收入过万的例子不再吸引我，读后感心得体会等简单稿也提不起我接单的欲望，抱着“反无意义书写”意识的我，在现实生活里反而更愿意努力学习，更喜欢看书。这并不是因为我幡然醒悟，而是我希望能在这个扁平化的快餐时代，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东西。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潜水这两年里，群里的单子渐渐肉眼可见变少了。可能是ChatGPT的诞生，让大家拥有了更为便捷的“偷懒”工具。如果不被更努力的写手代替，就可能被更先进的工具代替，这事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需求的减少也意味着代写这行的竞争更加激烈，群中没有客单时常常有人半开玩笑地质问派单员：“是不是开了新群，所以不怎么在这个群里放单了？”。直到前两天，我因为潜水太久不接单被清出群聊，我和代写的故事才算正式告终。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或许这个群聊以后都不做代写了，又或许只是我被当作僵尸号踢出群聊。1000多人的群里少一个“我”或者“他”，并没有人能注意到。我时常可悲地想象，二三十年后，等我自己人到中年，那些无意义的书写是否依然存在，而我是否也会接受这种便利，来逃避闪烁不停的消息提醒。这里少了“我”并不值得在意，这里等着“你”似乎确定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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