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错!非常喜欢!
写在前面
今晚聊今天上映的大热新片——
《河边的错误》
如标题,片子我很喜欢,哪怕我为了写文刷到第三遍,好感度依旧是递增的,这有赖于它丰富的可解读性。
它的宣传路数也非常正确,放大后的“没有答案”四个字被置于海报最醒目的位置,这是对这部片最精准的概括,也是对余华、魏书钧的创作目的的预告。
这种预告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部片的故事充满迷惑性,它表面看上去,像是一部侦探电影,它也集齐了传统侦探电影的大部分特征——
故事就是一段连续的凶杀案,以侦探为中心(警察马哲),侦探有一个固定助手(徒弟小谢),以案情为推动,整个案件曲折离奇(离奇被杀的老人,现场的录音带,失踪的疯子,不断出现的尸体),不止一个人像凶手(不同配角都在案发时来过现场),最后推理出现迷思,案件反转。
但奇怪的是,它又有着完全背反侦探电影的部分,也就是海报上那四个大字:没有答案。
余华和魏书钧都没有打算告诉你们凶手是谁,电影在离凶手只差那一层窗户纸的时候,突然急转直下,走向了另外一条小径,观众会猛然发现前面的大部分叙事,都是陷阱。
它远比大家预期的奇特和凶猛。
以下严重剧透,未看片不建议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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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河边的错误》最大的叙事陷阱,是用前半部分让你误以为它在讲事,故事主线是案件的推进,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讲人,是主角马哲在案件中逐渐走向失控和疯狂的过程,只是这个过程在前半部分被藏进了案件之中。
这点在全片的第一个镜头其实就给了观众暗示——
开场是一段跟随镜头,跟着一个带着警官帽的小男孩,在一栋即将拆迁的废楼走廊里毫无目的地穿梭。最后男孩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内是断壁,一切都已经被拆掉了,再往前他就要掉下去了,只能猛的往后一缩,但镜头没有停下,越过男孩,冲入空荡荡的废墟和一旁的街道。
这个男孩和这个镜头,其实已经把电影的整个故事还有结局告诉我们了——
那顶警帽对应马哲的警察身份,那个小孩就可以被理解成马哲,那个废墟里的走廊,就是案件的主线,小孩对着走廊两边的空房间茫然四顾的过程,就是马哲在案件里逐渐陷入疯狂的过程,而那扇走廊尽头的门,就是我们和“马哲”都以为的终点、真相。
但打开门之后,没有真相,只有危险的死路,一个看得到的马哲往后退了一步,但一个看不到的马哲,随着镜头,踩空,掉入了危险。
也因此片子在后半部分开始频繁出现马哲幻想的桥段,幻想里是那个看不到的马哲,现实里是那个看得到的马哲。
后一个马哲陷入的是打开那扇门找到真相的执念,打开门之后处处死路一般的生活,让第二个马哲越来越明显和频繁。
两个马哲,形成了这部片最诡异的氛围,它让前半部分看上去传统牢靠的侦探叙事突然变得可疑起来——魏书钧的镜头聚焦的真的只是案件吗?
还是那个时候马哲其实就已经成为叙事的重点?
马哲是什么时候疯了的?或者说,第二个看不见的马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几个值得细思的桥段。
一个是疯子失踪,案件陷入死局的时候,马哲听着现场找到的录音带开车回家,突然看到疯子从他车前跑过,他追出去却什么都没看到,那这一处的疯子是真的吗?
还有三等功的奖章,这件事情的恐怖在于,它从开头就被埋下,马哲所认定的自己的三等功的奖章,从未被公安系统和当时战友验证过,自己也无法找到证书,这件事在事实层面和他认知层面从头到尾都没有统一。
他就像在寻找另一个马哲做过的事情。
我们当然找不到一个精确的时间去回答我上面的这些问题,不然这个故事就过分直白和类型化了,但我们可以明确找到,在马哲这个变化前后,有一个非常隐性的变化处——就是凶案和马哲的关系。
在前半部分,凶案和马哲毫无关系,死者与马哲无关,凶手与马哲无关,甚至他们的经历也并不重叠,这个命案只是马哲作为警察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工作。
但随着两件事的出现,马哲才开始产生明显的精神变化,一个是最符合凶手特征的人出现了又失踪,这个人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疯子,这点余华的原著中本身就有。另一个是马哲妻子肚子里的孩子被认为有可能会智力缺陷,这点是魏书钧他们改编加入的。
这个改编非常精准(余华自己也夸过这点),因为后者将案件本身和马哲的生活,用“智力缺陷”作为重叠,联系了起来。
他一面忧心于妻子肚中孩子的健全,想要违背妻子的想法“杀掉”(堕胎)这个可能有缺陷的孩子,一面执念于自己认为的凶手疯子以及精神病杀人无需坐牢的现实,想要违背法律杀掉这个有缺陷的疯子。
违背,杀掉,有缺陷的,人。
全片最后一个镜头,是在马哲的幻想里,孩子顺利出生,他和妻子给孩子洗澡,澡盆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块毛巾,孩子正一个一个往上面放玩具——这是疯子的标志性动作。
两件事完全合二为一,成了一件事,这份重叠,也成了马哲这个角色走向疯魔最强的推动力。
弄清楚了故事的焦点,马哲的变化过程,那我们可以继续往下探究,余华、康春雷、魏书钧这么写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部作者性的电影,它最后一定不是只为了迷惑观众,而是服务于表达的。
那这仨人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们再合上原著的故事,倒放电影的讲述,重新看看两者的开头。
原著开头的序言里,余华放了自己曾经的一段演讲稿,标题叫“命运的看法总比我们更准确”,这是希腊人的古语。
而电影在进入画面之前,也有一段类似的部分,是加缪的话“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了诸神那副糊涂又高深莫测的面孔”
这段话加上余华的那句希腊古语,是解读电影《河边的错误》的两把钥匙,也就是“命运”+“看法”。
我们先试试从电影中寻找一些不准确的“看法”。
有比较贯穿的,就是包括马哲在内的警察,对不同人的怀疑,也就是对各个嫌疑人的判断,尤其是对许亮的那条线,费力寻找的大波浪就在自己眼前。
还有对疯子的判断,在马哲认为疯子是凶手的时候,总会出现疑点,而当他不认为疯子是凶手的时候,又出现了目击疯子行凶的铁证。
也有一些隐秘的,马哲徒弟第一次查到疯子的时候,对他和死者老人的关系形容是“收养”,但马哲最后发现他们更像是性伴侣,老人有受虐倾向,她照顾疯子的目的是有人可以拿鞭子抽她。
整个故事里,站在马哲他们的警察视角,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让他们不断摇摆一次次走入错误的分岔的小径。永远只能获得事件的外貌,而对其事实则昏睡不醒。
这时候就要用到电影开头编剧加的加缪的话“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那这种人物的“昏睡不醒”就很好理解了——
他们把命运拟作人,放入了电影,成为电影隐藏的第一主角,他在整个故事里都高高在上地嘲弄着人类角色的所有“看法”,他们的自大和言之凿凿。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你需要找一个更具体的“命运”的化身,那么我会告诉你这部片里的配角全部都是。
两位编剧对非警察的配角人物基本都是符号化的写作,而且是毫无人物情绪的符号化,但是神奇的是,居然不让人觉得讨厌、乏味。
二刷时我意识到,因为这次他们把这些人都当“鬼”在写在拍。
你会发现,每一个角色,都是先被自己或者他人讲述,而后再出现的。王宏存在于录音带里的情话中,钱玲在那一声声叫魂一般的“宏”之中,疯子在街坊邻居的讲述里,许亮在目击者描述的那头大波浪里。
这是这个故事继承原著“恐怖”的地方,里面警队之外的所有角色,都是没有精神的,没有脑子的“鬼魂”,游动的是一个标签,观影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在逻辑上他们还活着,但就是会感觉像是一群影子在你眼前晃动,但也莫名地,这些影子又带着一种关不住的力——因为他们是上面我说的高高在上的命运,派入这个故事的傀儡。
那么再往下抬杠,这种对马哲、对观众的嘲弄又有什么意义?
这种嘲弄的目的是诱使观众保持怀疑,这也是我看原著时的感受,原著删去了最后对凶手的揭晓,电影也一样。
让观众在怀疑中,陷入混乱,在混乱中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清晰充满秩序性,而是充满偶然性和混乱的畸形物,是一个疯狂的舞台。
然后,意识到一个难以被反驳的事实——
人类利用秩序和规则治愈一个疯子的效率,永远赶不上这些东西产生一个疯子的速度。
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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