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桥洞大神」,被失意打工人追随
图、文、视频 | 吕萌
剪辑 | 沙子涵
编辑 | 毛翊君
大神又搬了个新家,早上7点,好多人围过来。这次是奉贤区的另一个高架桥,公路就在一旁,他们举起手机,拍他蹲在废弃轮胎上洗菜叶,拍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关心这叫什么桥,主要是得环境好,能跳进河里洗澡,有地方生火做饭。这样生活了两年,他换过10多座桥,有些不让住人,被发现了要赶紧搬走。他说他大脑里没有“打工”两个字了,宁愿这样也不想再有份稳定的工作。
刚开始,他就是个普通流浪汉,躺在桥下刷短视频。后来搞起自己的号,把桥洞里的鸡零狗碎发出去,日常变成白天睡觉晚上开播,偶尔有人来刷几十块钱的礼物。不上班,就住在大桥下,直播间的人都在好奇,桥下慢慢聚了些粉丝,来了点朋友。
有云贵川的,东北的,陕西的也有,他们要亲眼见他到底怎么活着,要登门拜访给他送米送油。王吉顺觉得来者是客,把位置发给他们,提现平台分成的钱,买菜做饭请他们吃。他有些厨具,尤其那口大铁锅,是视频里最常见的。
还有老板跑来,想给王吉顺定制一个集装箱,让他住到里面直播。也有很多人说要带他去西藏,叫他讲上一路。他都拒绝了,说既然来到上海,没有一点成绩,就不想离开这里。那一点成绩是,要每场直播在线人数上300,一天分成下来能拿到300块钱。
有段时间,王吉顺身边常跟着五六个人,都是在上海打工的,有外卖员,有工地上负责砸墙的日结,还有创业失败的年轻人从老家找来,想跟他一起靠直播找条出路。有个30岁的玩具厂工人,每天给他卖菜打水,就要体验一下躺平在桥洞的生活。小伙在这个城市15年,修过电动车,做过学徒送货,当过服装厂工人,生活一直没什么起色,很迷茫。
像一无所有的人抱团取火,组成team,王吉顺想到个名字“落难营基地”。大家各自取了称号,送外卖的叫“跑腿王”,砸墙的叫“打工王”,都尊称王吉顺“桥洞大神”。他们一起办了张银行卡,打算把短视频收益存进去,又在村子附近找了间小房子,放粉丝送来的东西——这也作为招待桥洞“客人”的物资。
一堆人先拍了3期剧情短片,从生活里找素材。王吉顺想到自己东西老被人偷,剧本里他就戴着假发演自己,一个大桥下的流浪汉,去说教偷东西的人。或者他在街上四处讨钱,周边的人拒绝他鄙视他,最后,一家超市老板送给他一袋米。还有跟丈夫吵架后,妻子拎着行李去大桥下投奔王吉顺,要拜师学做短视频,要自由的生活。
音乐把正能量的气氛往上推了推,几个人朴素地站在画面里背台词,眼神不知道该看哪儿,有时直接穿出屏幕,跟网友对上眼。留言区说,行李箱是“老演员”了,隔几天就要出镜一回。要么说,还是喜欢你拍些负能量的。
这些短视频是王吉顺早年在浑浑噩噩中撞出来的。之前玩具厂的临时工打完了,他就刷短视频,看有人发做号的教学课程,他花600多买了两个课。一听,好像跟自己之前做传销的话术差不多,马上搬运到自己账号,开直播攒了些原始粉后,也开始展示收入,问别人想不想赚钱,说他能“实实在在教大家做点事”,让他们付费买他课。
后来,“落难营基地”的短剧很快没了脚本,谁也想不出策划,就各自拿着手机互相拍“乱七八糟”的段子。有些情感剧一类的,王吉顺是男主角,女主去跟他相亲。还有一些人想不出剧本,干脆直接拍“大神”的桥下生活。
混乱之中还得搬家,不知道啥时候忽然就不能住了,有时“一个月搬四五次”,人心也搬散了,银行卡里分文没进,该打工的接着回去打工了。只有54岁的“水果大叔”还一直跟着,平时跑货车拉单,干完晚上回到大桥下,和王吉顺吃饭,“弄手机”。
这比他之前好点,“水果大叔”很长时间没有住处了,为了省钱,每天也就睡在车里。休息的时候刷视频,看见王吉顺这人有点搞笑,听上去处境还相似,就把车开去了桥下。他一开口,提起当年都是当领导的状态——在山西做煤老板,搞钢材产业,失败了又做废品买卖,最后给儿子筹备婚事,在老家江苏宿迁买了婚房,欠下10万债务,跑到上海卖水果,赚不到钱又转行做货运。
他觉得王吉顺聪明勤劳,会“弄手机”,还能教他,格外投缘。而且同样是老板出身,现在躺在桥洞下折腾,能吃苦又能赚钱。这部分吸引力,很多粉丝也会讲起,他们欣赏王吉顺想干就干,有老大气概,很少让来的人花钱。
王吉顺自己讲的故事里,也流露出这种老板气质。他当的是洗漱用品厂老板,一开始在里面做压膜,原先的老板要转让厂时,想到他这个干得不错的工人。于是他东拼西凑30万,接盘了10多个员工,每天自己骑电动车跑业务。
在这之前,他刚出狱,因为在重庆打工时,把拆迁房周边的电缆拿去卖,被起诉判了三年。没脸回老家六盘水县城了,跑去爸妈打工的义乌,找到这个厂干活。他说以前谈过个条件不错的女朋友,出来后听说她已经嫁人。他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陆续结婚,他还没成家,会让父母在老家抬不起头。当了老板之后,他在网上找了个当地女友,没一段时间又吵掰了,顶不住婚育压力,他卖了厂子跑去广州。
后来进过传销组织,拉过生意,赌光了钱,在小额平台上贷款几万,拆东墙补西墙的时候,还去短视频里给主播刷礼物,有时一下花进去一两万。直到他忽然发现,直播这事他也能干。
靠“传销”话术积累十几万粉丝后,光卖课程和平台流量分成,他说一个月能赚个六七千块。上海一家劳务中介老板看到,说动他过去帮忙直播招人,出镜讲讲工厂待遇那些。结局是,人招完了,一次中秋节,他想让老板请大家聚餐熟络熟络,老板觉得没有必要再花这份钱,他吵起来,不干了。
带着身上的几百块,他睡到浦东新区康桥下。这里他很熟,第一次到上海,就跟10多个人一起在桥洞里过夜。日结工越来越多,吵吵闹闹的,刚开始他睡不着,后来也习惯了没人约束的生活。
疫情时,一些好心人送过牛奶面包,有工人还给他带吃剩的饭菜。没钱的时候,一包烟抽一个月,抽一半掐了过会儿再抽,后来也从几件衣服、一双凉鞋、一个放着洗发水的桶,到添置出帐篷、大铁锅来。
39岁、初中学历、有案底,这些都会阻碍他找工作。“水果大叔”有个弟弟开卤串店,不懂网络运营,找过王吉顺去接手。他干了20多天,早上7点起来切肉串,忙到凌晨1点多,之前在工厂打工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逃回到桥下,夜里直播,早上五六点下播,到隔壁买早餐,觉得自己和那些日结工不一样了,“我躺平我是有奋斗的方向,一年过后我可能赚到很多钱。” 他想着,哪天辉煌腾达,要光明磊落回到家乡。
王吉顺最大的愿望就是,等直播有个两三百人的时候,带着他的流浪狗,骑着三轮车环游世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前不久,他又接到不能留宿的通知,打算先搬进郊区的森林里,早上挖野菜,晚上下海摸鱼抓虾,过过更原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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