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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一部电影后,我破产了 | 起舞

拍了一部电影后,我破产了 | 起舞

财经

当导演被逼成网红。
|《中国企业家》记者 崔晓燕
图片来源|受访者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但当你决定踮起脚尖翩翩起舞,就要面对可能脚踝扭了、翅膀折了、无人鼓掌,甚至被世界抛弃的风险。
比如只拍了一部院线电影的导演郑云。
拍院线电影前,郑云在微电影领域已经小有名气,他创作了三千余部微电影,全网播放量超过两百亿,网站的流量收益,都足够养活他和他的小团队。
他本可以轻松自在地生活,可内心深处梦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不想只做微电影,他想拍一部真正的院线电影,做真正的电影人。
终于在2017年,他筹备好了一切,演员、剧本、场地,还有钱。他的第一部电影《站住!小偷》开机了。但电影上映第一天,在他最靠近梦想的时刻,却亲耳听见了梦破碎的声音。电影票房惨淡,盗版链接不断,他背上上千万元债务,只能靠直播带货还债。用郑云的话说就是,“我很苦,累得像狗”。

“债还完了,你还拍电影吗?”

他毫不犹豫地说:“拍啊,肯定拍。”

“不怕再拍一部再失败吗?”

他抓了头,“我也不是吓大的。”
你我身边,一定有很多“郑云”,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自己的梦;他们在悲苦的生活里,寻觅一点甜、制造一点精彩;他们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翩翩起舞。
从今天起,我们会开启一档视频节目——【起舞】,我们不仅关注头部的企业家、创业者、投资人,也愿意把光打在那些经历过生活反复捶打,依然坚信梦想,不愿躺平的小微创业者身上,记录他们敢想、敢做、敢爱、敢恨的瞬间。

以下是第一位起舞者郑云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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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找我拍,我就自己拍”
我学表演,只是因为老师的一句话。
2005年我在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主持人研修班读研修生,读完之后我的老师就跟我说“你这个家伙表演能力挺强的,不如去中戏学表演”,然后我就真的去中戏学了表演。
当时老师和同学们都觉得我适合演戏,结果学出来之后发现,根本没人找我演。我去过几个剧组,那些导演看我长得不咋地,演戏的时候想法倒挺多,也不给他们送一条烟,连啤酒都不送,所以后来他们也不找我演了。
在争取机会方面我是比较佛系的,我不会不停地找机会去剧组面试,我去剧组就让人家看,看我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大不了我自己干。所以后来我就是自己拉了一帮人,自己拍微电影。
我拍微电影是个奇葩的存在,没有剧本,都是来多少人,我就现场创作,成本很低。我每天都是打电话看谁有时间,比如约到八个人,那这八个人就来我工作室,一般是下午一两点到,到了之后我再定拍什么题材,题材一定,就开始给演员分配台词,然后就拍了。有时候大家演到一半,我会说“你们先等一下,给我5分钟”,我就想下面的剧情,想完之后再来拍下面的戏,几年下来我都是临时创作。

电影《站住!小偷》幕后花絮。

创作的微电影总共有三千多部,当时全网播放量有两百多亿,粉丝加起来也有几千万。我们只管创作,网站会给我一些收入补贴,网站的收益,都足够养活我和我的团队。
我那时候是衣食无忧的,生活过的挺滋润,带个小团队,有一定的知名度,大家都叫我什么“郑老师”“短视频鼻祖”“微电影之父”。至少十年前,我就有了粉丝群,微电影粉丝群我有1000多个。
其实我要挣钱、要商业化,我早就商业化了,当时就有很多平台请我做直播之类的活动,那时候商业化触手可及,可以挣到很多钱。也有很多人跟我说“你有这么多群,你要商业化”,我坚决不,我说:“开玩笑,我怎么能干这种事,这种充满铜臭味的事情。我不商业化,这就是给我粉丝建的群。”可以说,我是有意地把自己屏蔽在商业之外。
2016年我去了戛纳,我的微电影在戛纳做了一个三小时的专场展映。主办方说:“你到时候要在台上接受采访”,我说:“那我形象得好一点”,所以我就在戛纳买了我最贵的一件西装,那可是1700欧元,我几个月伙食费,心疼坏了。
好在展映的反响还挺不错,现场全是法国人、戛纳本地人,年纪都偏大,50多岁以上的男男女女,他们看我的微电影真的三个小时一个人没走,看完之后不停地问我问题。
很享受。当时的状态对我来说是很舒服的,没什么压力,活得很轻松。
“我是导演,只拍了一部电影的导演”
电影特别容易造梦。我就一直有个梦,想拍一部大的院线电影。再加上原来一起做微电影的几个人都拍了电影,他们都实现了梦想,我肯定也想拍。
我的电影《站住!小偷》从2015年就开始筹备,一直到2017年终于有人来投资。这部电影除了投资人的钱,我自己也投了,还有我的朋友甚至一些粉丝也都投了。
我记得电影是2017年12月19日,在合肥开机。那是合肥20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13℃,特别冷。刚开始还比较顺利,但是降温之后马上就有一系列的事情出来,比如剧组有几十台车,天太冷了有时候车就是不能走;比如我要一个棚,现在就是协调不出来。很多问题我是预料不到的。原来我拍微电影就几个人,差不多三个小时一个剧就完成了,但是到了合肥拍一部真正的院线电影,剧组有好几百人,事情层出不穷,事无巨细,很多人有事儿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一个成熟的导演他是不会管这些细小的事情的,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创作上面,但我是第一次拍,没经验也驾驭不了整个剧组,很多事我都自己去处理。一个专业的剧组8个小时能完成的工作量,我这边可能要15个小时,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时间去拖、用时间去拼。我当时每天工作17个小时左右,睡2个小时,每天晚上还有2个小时在改剧本。每天就在想我今天能不能撑过去,拍电影的时候,我每天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挂掉了一样。
最夸张的一次是连续拍了25个大夜,一个大夜就是从早上醒来拍到凌晨三四点,我们这样连续拍了25次,当时整个剧组都生气了,香港的摄像师、美术师很多都已经病倒了。

2017年冬天,郑云在剧组。

电影是由无数个细节组成的,我记得有一场戏是要在下雨的时候,我们几个演员被墙压倒,当时我旁边是尤勇老师。但冬天是很少下雨的,就只能喷水枪。我们拍戏用的墙本来是泡沫的,它应该不会太重。但是为了看起来真实,它两边是有抹水泥的。
当时一直在喷水枪,水全部到泡沫砖里被泡沫吸收了,后来墙一倒下来,我们都懵了,它真的和真墙差不多重,特别重,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墙扑倒了,差不多马上就要失去知觉。我自己受伤很严重,我的脚掌就那么折过去了,我以为我骨折了。我被埋在墙底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说自己疼着,我想的是千万不要骨折,我们刚拍了不到一个月,骨折就意味着要停机了,这电影肯定就要停了。
最后幸好是没有骨折,我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就回到房间,把身上的水泥洗了一下,又去拍了。再拍的时候,他们说我的手一直在抖。后来正好我们拍戏的场景是在一个菜市场,旁边有个中医按摩店,我拍了我那一段,马上去做个按摩,然后再回去拍,几个演员轮换着,边按摩边拍,要不然身体受不了。
我其实不算电影人,就只是拍了一部电影而已,但我仍然要说,拍电影就是苦,拍一部电影下来就脱一层皮。人特别焦虑,上映之前焦虑,上映之后也焦虑,票房焦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焦虑。
其实电影刚拍完我还是蛮有信心的,拍完之后我们也去做了几场路演,观众都是从头笑到尾,当时挺有信心,但是上映当天情况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就那一天就有26部电影同时上映,我们的电影基本没什么排片,都是深夜场,或者是早上10点或者是晚上11点之后,黄金时段几乎没有排到片。
而且很快在网上盗版就铺开了,我们组织了两个团队专门打盗版,但每天还是有二十多个链接出来,你把它打掉又有二十多个新链接出来,根本打不完,他们的IP地址都在国外。上映几天之后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就直接把电影卖给腾讯了,卖了一点钱,但和投入相比,还是差太多了。拍这部电影,赔了几千万元。
现在回过头来看,问题还是挺多的,我们的宣传没有跟上,后期没那么多钱了,后期的资金,一共才筹到几百万元,这笔钱对院线电影的宣传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再加上我们的发行确实存在认知上的问题,没有把营销放在很高的位置上去考虑,经验不足、资金不够、资源各方面也跟不上。我第一次做,虽然拼了命做,但还是不行。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几千万元的投资、这几年的时间、这么多人的辛苦、这么多粉丝的期待,都没了。我拍电影的时候,完全没想到风险会这么大,我觉得最多是我少赚一点而已,没想到能赔掉几千万元。
“等我缓过来,一定拍一部牛X的电影给你们看”
当时就觉得我应该去承担,电影是我拍的,档期是我选的,结果做砸了,这个责任应该我来承担。所以我就跟我的粉丝、合伙人说,他们投入到我这边的资金,我一分不少,全部还给他们。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个钱,就觉得应该还,就承诺了。
其实真正拍电影,我们签的合同里一般都有写“风险自担”,我身边很多人也跟我说:“你怎么承担这么多,他们拍电影投资挣了钱也不会给你。”我说:“人家也不容易,很多人也没有很有钱,真的是为了支持我才拿钱出来,我不能坑人家。”
我把我北京的车子、房子全部抵押给了银行。我记得是2020年,我一个月有16天~18天,在各个银行、各个机构之间来回地跑,去贷款、借贷、还钱,能借多少就借多少,不管利息多高,只要能借到我就去借。当时最多的时候是每个月要还十六家银行和机构的贷款。我们财务都头大了,每天催我这个款该还了,那个款该还了。
那段时间我就想怎么去突破,不能老是借钱去还人钱,利息太高,我得挣钱。当时也有不少人来找我拍戏,我都拒绝了,我知道我那个状态根本演不了,而且演戏、拍电影挣的钱短时间内可能也满足不了我这么大的资金需求。
后来就走上了直播带货的路,直播前期也踩了不少坑。首先是选品,我第一场直播卖的是珠宝,卖了350多万元,还上榜了,成绩算是不错,但珠宝综合退货率太高。之后我才换了品类,开始卖酒。

2023年8月24日凌晨,郑云刚刚完成一场直播。

再一个是识人不清。当时我在杭州做直播,有个人邀请我去广州,他说他们直播出了问题,请了两个主播,一天要给主播10万元,但是主播跑了不播了,求我去帮忙直播一场。当时我杭州的团队都劝我别去,说直播的坑其实很多,咱们别踩坑。我就心软,想帮人家一次,就去了。结果一下子翻车了,乱七八糟,那个人打着我的名义在广州收一些坑位费之类的,整个把我后面几个大的合作都取消了,那家伙现在还欠着我20万元的费用。等于说我还是没有一个正常的商人思维,我还是创作者思维,一个真正成熟的商人,肯定不会去的。
我现在直播算是步入了正轨,淡季每天播四个多小时,旺季播六七个小时,每年休息的时间可能也就春节那几天,其他时间每个月能休息一天就不错了,每天除了直播带货,还要拍短剧、剪片子。
直播带货挣的钱,我几乎都拿去还钱了,到现在还了差不多两年半,这两年半,我自己手里留的钱都很有限,基本就留一个我生活开支和团队运转的费用。我记得前年年底,有一个比较大的活动,说我入选了十大新锐人物,让我去领奖,当时我在广州做直播,那是我第一年做直播,挣了一些钱,但是我把钱全部还给我的合伙人了,都没钱买机票,我就跟主办方说,我没档期了,就没去成。
老实说,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累得像狗一样,但是也得接受、完善、调整。我现在慢慢发现我比原来多了一项商业技能,我能在商业上有一定收获了,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之前那些让我痛苦的事,如果我一直活得轻松自由,可能到老我都没有挣钱的本事,现在的我,可能两三年之后,就有底气再做电影了。
每个人在每个时间段路径不一样,我就是尊重每一个时间段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可以懊悔的,也不会想什么“当初要是怎么样就好了”。
做直播这两三年,一直有很多不理解的声音出现,我第一次直播,直播间下面的留言都是“郑云你终于向现实低头了”“你沦落了”“你堕落了”“充满铜臭味”“你怎么能干这个事情,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当时是挺难受的,但这些事没办法跟他们一一解释,我只是想说:“等我缓过来,我一定拍一部牛X的电影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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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值班编辑:王怡洁  审校:张格格  制作:董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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