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今年春天掀起过一阵网络讨论度的《宇宙探索编辑部》一样,《永安镇故事集》从2021年在平遥电影展首映开始,就收获了专业从业者和影迷观众一致的关注。这部由备受瞩目的年轻导演的魏书钧导演的作品,用元电影的方式模糊了故事中现实与虚构的临界点;用新鲜独特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准备在远离现代化都市的小镇拍摄电影的剧组,在创作过程中,不同人物身上发生的各异的故事。在平遥崭露头角后,又于2021年在戛纳导演双周完成首映。《永安镇故事集》以反讽、戏谑的风格、扎实的文本,搭配三段式清晰分明的结构,借壳于拍摄电影的设定,将粗粝的现实、预料之中但又无处安放的小镇世情,凝缩成聚焦镜头下,当代不同身份的人物身上故事的集合。电影不仅是生活概括而成的故事,也是我们如何去体验和思辨生活的方法。看完《永安镇故事集》,难免让人想起那句,前不久于国内院线上映的新加坡导演陈翠梅《野蛮人入侵》里的台词:电影是一切,而一切皆是电影。银幕内外的叩问式互文
POST WAVE FILM
《永安镇故事集》包含着一个剧组的故事,但也与银幕背后真实的电影创作生态,有着密切紧实的互动:杨子姗饰演的女明星回到乡镇里面对的不同的人际场景,逼真地还原了当今国内资本驱动下对影视明星的高度追捧,随之形成的影视明星这一符号所象征的巨大商业价值,及名人效应现象;专业影评人士作为连接银幕片尾的创作者名单与银幕前观众的桥梁,如何端正自身的位置,在电影批评中尽好指正而非泄愤的职责;在阅片量与文艺素养兼具的前提下,做到不空谈、不理想化,保证自己的评价更多基于实操,尊重编剧的一定专业法则;当观众用当下大热的女性主义,作为审判和凝视一部电影作品好坏的准绳,是否会对电影创作者形成一种思路窄化的束缚;女主黄米依和是年导演双周总监Paolo Moretti合影导演和编剧作为创作的第一生产者,应该怎样在创作中平衡受众口味和个人表达,怎样在表达中去平衡作者性与类型性,怎样在电影文本中平衡主观性与客观性,怎样在面向上去平衡艺术性与商业性;制片人到底能为一部电影把关和负责些什么,怎样为自己的剧组背书;当人情关系、资本两大因素与创作初衷发生冲突时,如何权衡利弊、忠于自我......它不仅前所未有地将银幕背后电影从业者的真实业态,毫不避讳地放在大众面前,更是将其一一认真地剖析和讨论给观众看,试图和观众一道探索更适合当代观众的电影语言。它讲述一部电影如何从小镇诞生的同时,也让观众能与片中不同身份的主角狠狠共情。观众在观影时,不仅能看到身边无数个“老板娘”,也在想象中代入一把身为明星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甚至感觉自己仿佛能透视到银幕背后被反复修改的剧本上有多少被划掉的痕迹;如果导演和编剧关起门在一间房里,是否会发生比《婚姻故事》台词火药味还足、信息量还大的争吵?符号化的自我解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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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镇故事集》的宣传标语是“好笑得不像文艺片”,那这片子到底是什么题材和类型的电影呢?它有远大于元电影的核,文艺片的壳,三段式的结构,反讽兼解构的人物写法,还是以喜剧写悲剧的哲学电影。从英语标题角度来看,Ripples Of Life直译为“生命的涟漪”,直白地呼应那句“在永安镇,什么也不会发生”的轻巧slogan。同时暗含深义: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遇到他人激起的涟漪,而自身激起的涟漪也会影响他人的涟漪。这些涟漪或许在每个人漫长的生命中不值一提,却会在每一个真实发生的当下,无可避免地打破生活的平静。第一章“独自等待”里,黄米依饰演的餐馆老板娘是象征万千已婚已育小镇妇女的符号,也象征亿万普通打工人。即使自身不那么懂电影,也会关切问到剧组是来自己身处的平凡小镇拍什么故事;在早就习惯于不打扮自己的质朴生活里偶然遇到欣赏自己的,也会偷偷去做起指甲、怀揣无限希望拍下写真模卡;但当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啼哭声如十二点的钟声一样响起,她所等来的只有真正的女明星,她终究需要回归等不来水晶鞋和王子的现实。第二章“看上去很美”中,杨子姗饰演的女明星陈晨回到家乡拍戏,也怀抱一丝用故乡亲切熟悉的风土人情治愈疲惫的可能。但乡愁和她一样,只是看上去美好。现实中,等待她的仍是老同学无尽利用、榨干她的明星效应与商业价值;昔日女性旧识如今沦为她下榻酒店的保洁阿姨,她真心想叙旧,因身份天壤之别对方却只想躲她;连青梅竹马的白月光邀请他前去家中做客,话里话外明讽暗藏嫉妒和挖苦,打着看似温情的情怀牌,背后却仍是想利用她的算盘......本以为可以接住自己的乡愁,却旁逸斜出了更多的“愁”。回酒店的路上她在车窗玻璃上画下一只眼睛,水痕在雨夜迅速沿线条滴下,宛如潸然落泪。和她的孤独一样,静静地流淌在长大的村庄旁。第三章“冥王星时刻”的标题,寓意其在占星学中象征向死而生、迎接颠覆、走向新生的内涵,也包含了对章明导演的同名电影《冥王星时刻》的戏拟和致敬,或许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即电影史上的关键词。影像作为社会文化的历史见证的载体,一方面映照了社会的变迁,一方面也反作用于时代的变革。历史上的每一个冥王星时刻,电影一次次直指人类文明的物质现实与精神现实,人类依托于电影,或许宣扬崇高理想与时代旋律,或许自我表达与内外探索,又或许构造高于现实的幻境与想象。处在巨大时代裂变中的我们,过去三年无疑都经历了“冥王星时刻”:轮番见证了全球疫情、气候危机、社会动荡、科技创新等等对人类作为共同体带来的巨大冲击,也感受到了自由、平等、多元等等给人类精神文明带来的巨大挑战。如此时代背景下,电影人如何面对时代的困境与变革,怎样用视听语言完成自反与思辨呢?或许《永安镇故事集》并不想去说教或给出答案,但第三章中使人物塑造与戏剧冲突双双符号化的讨论,正如《芭比》在今天的观影语境中的存在一样,具有举足轻重的象征意义。
以喜剧写悲剧的元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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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往往寓意着创作者的自反与自我解构,叙事本身会更考验精准度。因为解构电影本身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电影人那点事一旦搬上银幕,并非能让观众人人都关心,自然也很难打动大众全然入戏。这也是为什么第三幕故事相较于前两幕,可以预料到一定会给观众更明显的抽象感,也会因此垒高共情上的难度。《永安镇故事集》面临的突围与考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多。要让观众感受到逻辑与情感上共振,不止需要做到流于表面的互文,还需要足够自然圆融地将创作者的情感逐步推进,最终让热切的创作渴望与电影梦想冲破银幕藩篱,才能完成普通观众诗性与灵性的构建。这个关于拍电影的电影,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剧本。不但以较为成熟的剧作和执导,完成了写实风格的保持。如果说语言是一部电影功力的最直观的检验,《永安镇故事集》台词语言之精妙、电影语言之自如,无不体现导演和编剧对世界沉静的观察与接地气。类似于“hip-pop都是一群人在那唱自己多么牛x”的戏谑玩梗,以玩笑的口吻完成了自我调侃;而刘洋饰演的导演被编剧锐评“直男癌”,则绘制出了男性创作者罕见的放下自尊,诚实面对观众自反的思维导图。它好就好在这种贯穿始终的诙谐感足够轻盈,在情绪传递恰到好处,从没有刻意煽情、引发不适感。虽是元电影的形态,却讲述的是高于电影本身的生活故事;虽是喜剧的基调,却讲述的是理想主义的悲剧性故事。《永安镇故事集》并不是完美之作,碍于成本和体量,它难以说尽那些波动每个人的涟漪;也许不习惯三段式结构的观众依然会有很强的割裂感,无能接受凝神但形散的碎片感;而视觉本体不够精美、不够“文艺”,如同本就粗粝的生活一样无法满足部分观众的审美需求。也能料到有细腻的观众在哲学精析后,失望于无法在其中寻找到精确答案。正如它的精准也只是讲清楚生活本身的自白,并非具有拔高或启迪作用的指南书。柏拉图认为,意义存在于理念世界中,理念世界是永恒的真实存在,而实在世界不过是理念世界的幻影。但在这个秋天,永安镇的故事,又那么刚好地与来自春天的《宇宙探索编辑部》的故事跨季呼应,二者虽大相径庭,但以同样的灵妙气韵驳斥柏拉图:一切皆是电影,对于寻找意义的我们来说,终究需要回归实在的生活,即使实在的生活更像是部无解的电影,而电影只是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从消解所谓“意义”上来说,《永安镇故事集》毫无疑问完成了超越类型本身的任务。
作者丨Cele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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