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FIRST爆款《银河写手》:它讲述了最真实的电影业态
流媒体的到来对院线的冲击、疫情带来的一系列困扰与影响、类型片市场饱和造成观众审美疲劳、大制片厂创意萎缩的趋势、短视频流行造成新的视觉经济、被AI大面积取代的恐慌……
编剧,及其他电影的创作者们,他们的命运与未来,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有人选择全随时代浪潮而行,有人选择坚守初心,在个人表达与时代步调中寻找继续热爱电影的理由。
在刚刚结束的第17届FIRST青年电影展颁奖盛典上,斩获最佳编剧和评委会大奖两项荣誉的《银河写手》当属于后者。
在影迷与行业创作者的共鸣之中,它众望所归,成为本届FIRST的爆款长片。
作为一部电影创作者的自白书之作,戏谑式的表达与诙谐的基调贯穿始终,苦中作乐闯荡影视圈的北漂故事充满作者的口吻,暗合了“一个剧本,两个编剧,三易其稿,四季更替,五味杂陈”的官方简介。
虽是导演夫妇李阔、单丹丹的处女作,在电影中却采取了对影视行业现象细致真实的观察记述,以两位主人公逐梦影视圈的经历为主线,记录了他们从剧本的创作到把它搬上大银幕的过程中经历的各种曲折,在经历感情、友情、事业的打击后依然坚守梦想的故事。
青年作者在艺术表达与商业价值平衡选择上的两难,同行之间的身份认同,创作梦想与现实世界的冲突,艺术狂热与世事无常,即使在做好放弃梦想打算的绝望边缘也仍然保留着灵光乍现的职业思维与创作渴望——106分钟的影像如同二位导演写给观众的自白书,将行业酸甜娓娓道来,看尽编剧创作的沧桑却并未话凄凉。
《银河写手》好在哪里?
好在导演做到了向观众呈现喜剧的底色是悲剧,做到了用苦中作乐的诙谐基调讲述着沉重辛酸的故事,用轻描淡写的幽默与极致的真诚消解着创作者与观众之间的壁垒,用多种向度的互文与打破第四面墙的对话视角做到了让在场无数电影创作者同行的感同身受。
创作的困境正是这部影片的核心议题。
在现实世界中,作为夫妇的二位导演虽未如片中一样艰难不顺,但从事电影创作数十年来的丰富经历,仍然让他们写出了闭门赶稿的编剧不知身处哪个季节,更不必说外界的一切的极致境况。
影片涵盖国内电影行业业态之广泛到什么程度呢?在对国内行业现象进行多重文本的疯狂混搭之后,几乎无一遗漏地将业态现状尽现银幕。
直到故事最后,影片落点在编剧担心自己被AI取代的未来终究成为现实,以科幻感与艺术感交织的未来呈现,了结了这场悲剧为底色的追梦经历,谱成了一曲悲壮又伤感的挽歌,为观影者营造了十分强烈的情绪体验。
对电影的狂热终将成为银河系里微不足道的献祭。但在数亿万光年里,我们人类最终能给这个银河系留下的一切,皆是人类各种不同形式的“创作”。
以下是后浪电影对《银河写手》创作者的独家采访。
紧跟业态
POST WAVE FILM
后浪电影:有注意到这部影片大量使用网络段子,想问导演和编剧是否接受观众对“网络段子式电影”的叫法?
李阔:其实跟互联网的连接只有一段吧。不过昨天我们有见到一个著名的影评人周黎明老师,然后他跟我们说了一句话,我们特别喜欢,他说很多电影都是套路电影、俗套电影,而你们是玩套路电影、玩俗套电影,这是不一样的。对,我们可能觉得这句话我们自己蛮喜欢的,就是我不是说我是在解构这些东西。
单丹丹:就是我在故意拿出来去解构它,而不是说我把这个当成喜剧手法,想让大家笑。
想让大家笑的是:你看,我们在玩它,如果说网络拼贴段子,那那个的意思就是说我直接现场把它拿来当成我的喜剧桥段让大家笑,就是基本上这是一个我们在解构它(的作品)。
李阔:还有一点就是,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特别是抖音风靡之后,大家对于电影手法的理解,越来越和专业的观点相近,大家越来越能理解,不是说电影变得网络化,而是观众变得电影化。
单丹丹:我觉得当观众都已经迈出了他们这一步,我们也应该跟观众一起往前进步。
后浪电影:有注意到片中有非常多“抖包袱”的设计,是否有如电影中的编剧教科书一样的参照技法或者参考作品?
单丹丹:我们没有去或者说不是从技巧出发,我不知道大家可能会有这样的感受,但是我们没有从技巧出发,我们全是从生活和人物出发。
因为你从我们的两个双男主,我们(片中)的编剧能看到三个人,这三个人是李阔、单丹丹、高群三个人,那个双男主的设置就是按照我们这两个编剧的背景设置的,我觉得生活中的事也是从生活的角度出发。
比如说,有些梗有80%全是真的,就是真实的发生了,我们不是说从技术角度出发,而是从人物角度出发,这个人ta就经历了这些事,我们就写进来了。
后浪电影:你们在创作之初设想过开创一套独属二位的新的喜剧流派吗?
李阔:完全没有,我们就是本能出发,喜欢啥写啥。
单丹丹:这也没有那么伟大,还能开创个啥。
李阔:如果你抱着这种功利的目的去创作出来的东西,那就会……嗯,对。所以我就是,很多东西是偶然。
拥抱观众
POST WAVE FILM
后浪电影:二位会怎样定义《银河写手》这部影片呢?
单丹丹:你是指类型吗?我觉得它就是商业类型片。
李阔:就是商业类型喜剧片。
单丹丹:写它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你也没听过“文艺喜剧片”吧?除了定义片子,我们还有对自己的定义:我觉得我们两个就是商业类型片导演。
这对我来说我还挺自豪的。我喜欢拥抱观众,我非常喜欢。这次来FIRST,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见到了我们的观众。
李阔:对我们来说,如果说拍一个9分的电影但只有两万人看,和拍一个不那么高分的电影有上百万人看,我觉得观众越多越好,不是说票房的原因,是辛苦了这么久,真的太苦了拍电影。所以会渴望交流,太渴望被看到了。
后浪电影:那二位在创作过程中也和片中一样修改了那么多次剧本吗?如何看待我们现在这整个电影市场创作环境呢?
单丹丹:修改是当然,我们也做了快10年的委托编剧,这个过程是所有的编剧都会经历的,但是好在是我们没有像剧中的人那么惨,没有经历剧本就直接就成为别人的了。
这一路上其实走的比他俩顺,嗯,确实是遇到挺多贵人帮忙,包括我们拍这个电影,好多人在帮我们。
我觉得现在当下的市场环境我感觉其实是变得更有序了,特别是经过了前面这三年,有的确有很多人离开了,的确有这种剧中的人物,但是我发现留下来的人ta能留下来肯定是有ta的原因,就是会变得更有趣了。
李阔:而且我觉得创作环境这个事情,大家可能都会以为创作环境需要编剧来共同维护,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桥梁是制片人,我觉得创作环境真的不是编剧和导演决定的,而是制片人决定的。
因为在好莱坞制片人是拥有版权,编剧不拥有版权,版权都是制片人的。而且在好莱坞其实制片是非常了解创作的,而且很多编剧到最后都会成为制片人,很多导演都会成为制片人,还有演员都会成为制片人,其实他们都是创作者。
所以我觉得在国内的这个如果你问我剧本写作的这个大环境来说,我觉得需要桥梁,就是编剧作为文人嘛,他肯定有很多需要表达的东西,那市场呢可能我们有时候不是那么了解,具备着制片思维以及市场思维的创作者是非常少的,那有的话肯定是更好的。
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制片人出来,他既能保留这些很好的创作,也能帮助这些创作者在市场中做一个非常好的嫁接。所以我觉得这个创作真的是靠制片人来维护的。
后浪电影:片中设置了不少迷影情节,也有反复提到诺兰,想问导演是否对诺兰有特别的情结?
单丹丹:我之前看诺兰就是跟普通女观众一样,就是我们就是看看,还好,看看而已,是我认识了他(李阔)之后,他就带着我在家拉诺兰的片子,然后就是很多配乐啊,技法啊上面去分析,比如说在这样的重工业下,这个定格镜头怎么能够达到这么的精彩。
我觉得他让我对诺兰有了一些更深层的了解,反而他现在在家里每次放那些片段的时候,我也会走过来看,会被他影响。
李阔:我觉得诺兰(的电影)是这个世界上拍开场拍的最棒的电影,你看《信条》的开场、《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开场、《敦刻尔克》的开场,都是世界一流级别的,当然我对他的崇拜也不只是开场,是全部五体投地。然后迷影情节,确实也是,我们两个人都是影迷。
《蝙蝠侠:黑暗骑士》(2008)
也希望这个电影不仅仅讲述了一些编剧的故事,也有一些迷影的东西让大家觉得影迷文化嘛,我一直都很痴迷于影迷文化,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18年的时光网粉丝,我就每天都会上时光网。
单丹丹:你说一下你小红书的简介。
李阔:对,我简介就是:“关于电影这件事,最伟大的人,永远是影迷”。甚至,可以跨越几千公里,我曾经飞过几千公里,就为了看一个特殊版本的老电影,这种东西我觉得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所以我觉得特别幸福。
单丹丹:其实我们做的这件事情,拍的这个电影,小的第一步就是,我们自己做一个影迷是否开心,我觉得我俩开心了,那和我们一样的人、有同样阅历的人,他们也会开心。
后浪电影:对,其实你们邀请我去观影那天,我是和子为姐(FIRST创始人李子为)坐一起看的,子为姐的反应大概也是这样。然后关于刚刚李导说的,我自己也是刚飞去香港看《奥本海默》35mm的胶片版本,所以特别能够理解。
打工人的辛酸史
POST WAVE FILM
后浪电影:很想知道《银河写手》的片名是怎样得来的?
李阔:首先是,编剧是整个电影这个产业的第一道工序,ta的笔落在稿纸上的那一刻,会产生一个世界观、宇宙观,会有一个影响。
所以银幕、银河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编剧其实都是写出了一个宇宙,那导演、制片、演员、摄影、灯光等等,所有人围绕着编剧这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东西,把它还原成现实。
所以我觉得,还有一点就是,这部电影不仅仅是讲编剧,我觉得也是讲很多打工人的辛酸史吧。
毕竟大家不管做新媒体、做电商,都有甲方,你的甲方也有甲方,我们永远都在“改”,所以这个东西我觉得大家都会理解。所以我觉得每个人都在谱写属于自己的故事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宇宙观,每天都在画上不同的笔墨,所以这就是“银河写手”的含义。
单丹丹:我们还想过更直白的表达,比如甲方乙方、银河蝼蚁。
后浪电影:感觉都很好。最后我们有个问题是,片尾的设定是在未来,我们能看到那个时代AI已经完全替代了人工编剧,其实回到目前我们的现实中,好莱坞大罢工也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兴起的,甚至到现在也还没结束,想问一下二位对此的看法?
李阔:我觉得首先ChatGPT在可预见的未来短短几年内,它一定可以写出一些大套路的商业片,像《速度与激情》这种,像漫威评分不那么高的一些套路片,我觉得这是ChatGPT技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你希望它写出更具有人文关怀、更有创意、有独特的魅力的电影,我觉得我是不相信的。
但是也会有恐惧,就好像出租车就被滴滴一夜之间代替了一样,有很多行业突然之间就因为一个新兴的4G时代、5G时代的到来就没有了。
我们谁也说不准,文字工作者,编剧也好、编辑也好,有一天会不会真的被取代,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精进自己的技艺吧,能在一些常规的赛道上不被他们超越。
好 课 & 好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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