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一人食的尽头，还是“做饭糊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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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张可欣
难得不加班，我在晚高峰的地铁里飞快地盘算用家里冰箱的剩菜做些什么——半根胡萝卜、一小块西葫芦、小半袋蟹味菇，加上昨天新买的菠菜，足够做一小碗简易版的石锅拌饭，方便快手，好吃又能填饱肚子。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袋海苔碎，回到家放下包就洗手开干，连洗带切，热锅把几样蔬菜炒熟，冰箱里早上带饭留的一小碗米饭重新热了，菜仔仔细细地码在饭上，又调出视频网站里收藏许久的教程，跟着一比一调好酱汁，浓浓地往菜上倒一圈，鲜红翠绿的颜色让人心情极好。我掏出手机拍照，给妈妈发过去:“缝缝补补又一顿。”
毕业后，我对于吃的态度变得非常随和，吃什么主要看家里有什么。冰箱里食材周而复始地消耗和补充，在忙忙碌碌的日复一日里，给人一种充实感。
过了一会儿，妈妈回复了三个大拇指：“我女儿真会过日子。”
这么多年，“会过日子”的头衔终于落在了我头上。回望一下，从学生时代到工作以后，我对于“吃什么”的想法，从浪漫主义，变成了现实主义。
小孩子一般没有支配家庭菜谱的权利，比如某一天放学时我问:“妈妈，今晚吃西芹炒肉可以吗？”我妈妈则会说:“不行哦，家里还有不少青椒呢。”我就只好撅撅嘴认命，回到家爸妈用剩下的青椒和最后两个鸡蛋炒了一盘子，我既没吃到西芹也没吃到肉。
都说大人不挑食是因为他们只买自己爱吃的菜，可是经过我的观察，我的父母也并不是每一天的菜都喜欢，餐桌上的饭菜是什么，取决于菜场的菜价和菜的新鲜度，而不取决于吃饭的我们的胃口；生于北方，本地的买菜习惯也让父母每次买菜都买上不少，回想我的童年，全家人好像永远在消耗已购囤菜的路上。
《请回答1988》剧照
除了重要年节能做几个可口的“硬菜”，其它时候，几乎都在糊糊弄弄地吃饭，差不多就行，吃饱了就行。父母的烹饪水平不错，做出来的菜也并不难吃，只是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在家里吃饭，既没有花样搭配的新鲜感，也没有想吃什么就立刻满足的幸福感。
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对于成年人的吃饭方面总有一种朴素而理想化的享乐主义观点：既然已经赚钱独立了，就应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上班累了一天，不仅不想吃什么买什么，还要根据家里剩下的菜来配出晚上的菜谱，忙碌以后坐下来吃饭的快乐度都要打折扣——“人生大事吃喝二字”嘛，为什么不在吃上精致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呢？
我的父母有时说这是两代人想法的代沟，有时说“也许以后你会理解我们”，我总觉得父母那一代人，以节俭吃苦为荣，却常常忘了享受生活犒劳自己。而我更倾向于“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幸福的生活”，如果连吃饭都不能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心意，那成年人的生活也太苦了吧？
《晚酌的流派2》剧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大学时代疯狂向往独立后一个人的小日子。在网上看了许多生活类视频，那些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们把日子过得干净、精致，好像永远体面、永远不慌不忙。我据此畅想工作后的情景，仿佛我也能提前搭好每天上班的衣服，做出好看又好吃的三餐，生活中的一切都能够按照我的意愿进行。
只有和别人经历一模一样的事，才能真正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不然就只能是看见，而不是懂得。
我工作以后就租房独居，像我的父母养活我一样养活自己，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考虑。公司没有食堂，三餐需要自己解决，当生活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占据，我才发现我之前的想法都是空中楼阁。
实习期，我业务和厨艺都不熟练，经常叼着快餐店买来的汉堡，在工位上抹去嘴角的酱汁，焦头烂额地开始一天的工作。我满脑门子都是要学习的东西，常常随便买了便利店的速食填饱肚子，当我夜里十点坐在靠窗的位置吃掉刚热好的饭团，意识到自己就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悲催加班打工人，只能尽量在心里安慰自己:入门爬坡都是这样的，过一阵时间，等我适应了节奏，也许慢慢就能回到正轨，兼顾工作与生活。
“吃好是最快提升幸福感的方式”这句话虽然没错，但对于此时的我实在鸡肋。忙来忙去的时候，吃反而被放在了最后一位，能尽快、能吃饱就行，吃什么、好不好吃反而没心思顾虑，变得不那么重要。
高油高钠的外卖加上工作压力使我脸上爆痘、体重增长，等我终于在工作上摸出一点门道，能稍微放松一点，我决定要一点点脱离外卖，自己学着做饭。跟着网上的食谱做，往往做出来会超过一人食的量，而我又不具备随机应变的厨艺水平，一旦变化，做出来的菜必然会翻车得惨不忍睹。因此我经常连续两餐吃同样的饭菜，能守着锅吃就更好，尽量少刷几个碗。当我终于做好饭坐下来，随手点开一个视频下饭时，视频里是我大学时就关注的博主，多年过去，她仍然在精致地做饭，用好多个漂亮盘子备菜，又用好多个漂亮盘子盛菜摆盘，人家的一人食，既满足食欲又饱眼福。
反观自己，尽量保证有菜有肉都算不错了，卖相和味道都是过得去就行——甚至有时候懒得去买菜，家里有什么菜就差不多地炖一锅，配碗米饭或者馒头也是很顶饱的一顿。“想吃什么就要立刻吃到”是一种奢侈，想让它马上实现会花费我更多的精力。
我长大了，但是理想的生活好像和我隔了一层玻璃罩子——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完美和体面背后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享受生活的资本。
当我被项目赶得晕头转向，脑子里一边操心着一会儿要开夜车搞出来的PPT一边煮泡面的时候，打鸡蛋不小心把半个蛋壳也掉进去，烦躁地几乎想把筷子一摔时，突然想到，我的父母是否也曾经历过我这样的时刻？
《一路朝阳》剧照
就这一瞬间，我好像突然理解了我的父母，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每天经历完职场的弯弯绕绕，下班要到学校来接我，要操心我的功课，到家就要马不停蹄地做上晚饭，还要想方设法搭配营养，让我爱吃。
原来我小时候的一个脑子一颗心就那么大点，除了学习写作业，就剩下睡觉吃饭，把每一餐是否合心意看得比天大，因为我除此之外天真而简单，没有任何烦心事；现在我吃着订来的外卖，或者自己做好的饭时，并不是时时都有心思享受每一口饭的滋味，我的脑子里常常是“赶快吃完，一会儿八点有个视频会议”、“健身卡好像快到期了，要不今晚去一下吧”、“今天领导说的话什么意思？是对我最近的业绩不满意，在这儿点我呢？”……实在有太多事情比吃饭重要。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轮回，工作刚刚一年，从不解，到理解，到成为，在每顿饭的选择中，慢慢地，我好像真的完全继承了父母的“吃饭糊弄学”。
前阵子放假回家，到傍晚快开饭时，我看着戴老花镜玩手机的父母，跃跃欲试地做了一锅番茄面——有菜有蛋，营养够了，调了咸淡适中的滋味，不至于寡淡，但也不至于鲜美到眼前一亮，是普通生活中很普通的一顿。
《只要有北斋和饭》剧照
正在出锅的时候，我妈笑眯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晚饭都做好啦？”
我点点头：“随便煮了一锅面条，看家里有什么菜就加里面了。”
她笑：“你终于理解我们了。”
排版：空豆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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