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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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好,年年考第一,常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竞赛,每次都能拿到好名次。所以,他每天放学就帮爸妈种地、锄草、砍柴、生火、做饭……十里八村,无人不说“老陈家祖坟冒烟了,养了这么个好孩子。”用老妈的话说:“一想到儿子,不吃饭都能扛动150斤稻谷。”尤其是一出生,就被拿来跟超级懂事优秀的哥哥各种对比。听最多的就是:“陈燕跟她哥比,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妈生的。”毫不夸张地说,哥哥承受过多少表扬,我也就承受过多少批评。从小到大,我对哥哥一直都比较疏远,我们之间也不像别人家的兄妹那么亲密无间。他考上重点本科,且是那所大学的王牌专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爸爸既要照顾妈妈,又要抚养两个孩子,田里的那点收入,一家人只是勉强温饱。不如索性出去打工赚钱,既可以助爸妈一臂之力,对我自己也是一种解脱——终于不必再因为成绩差,而跟哥哥有那么大的反差。爸妈虽不舍得我早早进入社会,但,现实不得不让他们以默许的态度接受了我的决定。哥哥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们兄妹一起在工地搬砖,赚他大学的学费。慷慨地把日结工资放到哥哥手里的那一刻,我是开心的。记得他跑去药房,帮我买了碘伏,一边给我抹药,一边落泪。回家路上,他问我:“燕儿,上大学后,我可以争取拿奖学金,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你别为了我辍学行不行?”我笑着跟他说:“哥,我辍学也不全是为了你,主要是上学对我来说就像坐牢一样,我受够了,背砖都比坐在教室里舒服。”我先是在老家的县城、省城打工,后来又跟老乡一起去了温州、广州,最后留在了珠海。后来在一个老乡的带动下,我考了月嫂资格证,做起了月嫂。那些钱,他交给了爸妈,让他们存起来将来给我做嫁妆。但为了早点工作赚钱,他本科毕业后通过校招进了杭州一家互联网大厂。我的工作不分年节,几近全年无休,一年也只能抽空回家一次。我们偶尔打电话,但彼此之间也就那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缺不缺钱?”“照顾好自己。”记得哥哥大三那年的春节,我难得没有接到活,所以回家过了年。记得我和哥哥一起去农村大集上买年货,给爸妈买新衣服、春联。但每一次,他付的钱,都被我又塞回他兜里:“我都工作了,你还是学生。”他撕扯不过我,但逼急了就说了一句:“可我是你哥……”我们之间的联系,常常就是一到两个月发一个报平安的微信。后来,各自谈恋爱、结婚,他在杭州,我在珠海,日子都紧巴巴的。当时他和嫂子工作后勉强攒够了30万元,才在杭州郊区首付了一居室。没有婚纱,没有仪式,就是在老家破败的老屋摆了几桌酒席。哥哥每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我亲眼见过他吃着饭,趴在餐桌上睡着的样子。常年无休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免疫力极低,一到晚上就浑身长满荨麻疹,痒起来自己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我劝他要注意身体,他就冲我无奈地叹气:“像咱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不拼命,怎么生存?”我当场就哭了:“我是哥哥的亲妹妹,侄女的亲姑姑,你是我亲嫂子,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嫂子也哭了:“我知道,你哥跟我说过一万次,当年你为了供他读书,初中都没读完……他很难过的。”我安慰嫂子:“我哪有那么无私,主要是我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嫂子说:“不管怎样,谢谢你一直帮我们,放心,等将来经济宽裕了……”我打断嫂子:“嗯,你俩都那么优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哥哥后来升了职,加了薪,换了两居室的房子,买了车子,还把爸妈老家的平房翻新成了二层小楼。我看得热泪盈眶,爸妈终于熬出头了,我们家终于迎来了好日子。老公刘威是做电商的,来自广州乡下,独生子,他一直很羡慕我有个哥哥。我们在珠海一直都没能找到那种家的感觉,所以,刘威一直希望我们一起到杭州去发展。我到哪里都可以当月嫂,而且杭州是电商发源地,且可以和哥哥互相照应,将来还可以把我爸妈接到杭州一起团聚。我刚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我在珠海呆了那么多年,还是有些感情的。一家人,在三个地方,虽然彼此牵挂,但谁也帮不到谁。所以,疫情过后,我开始认真考虑刘威的建议,也觉得举家去杭州很可行。我还有一个私心,我和刘威都没读多少书,哥嫂都是大学毕业,有他们在身边,将来儿子的教育可以借借他们的光。就这样,2023年2月,我带着儿子先去打了前战,去杭州找哥嫂。结果,到了之后才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他们就离婚了。也直到那天,我才从嫂子那里得知,这些年哥哥过得有多不容易。全年无休,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做了中层,可以单独组团队、带项目。有时睡着睡着,突然起来把电脑打开,生怕想到的一些细节给忘掉。疫情和后疫情的影响,哥哥领衔的项目被裁撤,部门解散。公司要求他这个项目负责人约谈团队成员,谈解聘的事情。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患上了特别严重的胃病,整个人暴瘦,原本就瘦弱的体重直线下降。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项目,像哥哥这样被塞进人家的团队,其实就是去坐冷板凳的。他夜夜失眠,从前是忙得不够睡,现在是闲下来睡不着。房贷车贷孩子的教育,父母未来的养老,妹妹当年为自己付出那么多,这个当哥哥的始终不能给她很结实的帮助……这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失眠、头疼、胃疼,常常一整天不吃饭,也不说一句话。不管嫂子如何安慰他,也不管孩子如何亲近他,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对他们极度冷漠。没办法,只好请了心理医生,以自己朋友的名义来家里跟他聊天,了解他的状况。心理医生初步诊断为抑郁加焦虑,并且建议哥哥入院接受系统检查,并给予一定的药物帮助。他将裁员给的那点钱留了5000元给自己,剩下的,全部交给嫂子,让她一部分用来还房贷,一部分用来生活。嫂子不肯离,他就以绝食相威胁:“你不离,就是逼我去死。”他说他想静静,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哥哥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跟你和孩子在一起,这种感觉分分钟都让我窒息。你要是想让我有活路,就离了吧。”没办法,哥哥当时处于不离婚就崩溃的心理状态,嫂子只好跟他办了手续。离婚后,哥哥去了杭州最北面的一个镇上,租了一间民房,每天种种菜,看看书,爬爬山。但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到了乡下,他状态很好,终于能够睡着觉,每天清茶淡饭,一天的生活成本甚至不到十块钱。哥哥说:“嗯,至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想过两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年,活得太累了!”“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我怎么办?”这些话,嫂子始终没有问出口。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年,哥哥背负着这些东西,到底活得有多累。用她的话说:“他没出家,没自杀,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能对他提出更高的要求,我比谁都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容易。他需要的是休息,也需要任性一次,不然,真会病的。”本来,一听说他抛妻弃子跑到乡下去,我的第一直觉是愤怒:凭什么?像咱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有什么资格摆烂?我一个初中生都能在大城市生存,你一个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不能在城市里坚持下去?这个时候,哥哥最需要的,是来自于亲人的理解和支持。只是给哥哥发了个微信:“哥,好好休息。杭州的乡下不留爷,咱爸妈在乡下还有二层小楼和一亩三分地,你可以回家。小时候,你学习好,地种得也好。不管做什么,你都是最棒的。不管选择哪种活法,健康快乐最重要。”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以我肤浅的学历,会突然跟哥哥说这么亲近而略带格局的话。令我没想到的是,哥哥收到微信后,破天荒地给我打了电话,邀我去看他。在那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他带我认识他种的油冬儿、香椿、马兰头……他用自己现榨的油菜籽油给我炒他种的蔬菜,亲手做青团给我吃。夜晚,我们就坐在小院里,对着满天繁星,聊起很多儿时乡下的事情。黑暗中,哥哥跟我说:“对不起,燕儿,哥让你失望了。当年全村的希望,现在真的在乡下务农。”我拍拍他的肩膀:“哥,你妹妹我这些年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我知道,你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所以,别担心我会拿你有多大的房,多少存款,开什么车子,是否光宗耀祖来衡量你的价值。这些年,你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放心吧,你那么聪明,就算务农,也是田种得最棒的那个。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嫂子是真爱你,你不能辜负她。”但我还是要讲,因为我知道,有些伤,讲出来,它就过去了。不然,就会像哥哥这样,变成心结与负担,最终伤害自己。在异乡,我们这对最不擅长表情达意的兄妹,第一次向彼此说出了心中最不想示人的辛酸。我打电话给哥哥,他说:“回来了,找了份教学生编程的工作,周六周日上班,周一到周五干点兼职。每天还有件事就是各种献殷勤,把你嫂子想办法给追回来。”就算将来没能力接过来也没关系,等孩子们大了,我们也可以回爸妈所在的乡下养老。现在的我和哥哥,都以自己的小家为单位,努力讨生活。我们从小时候的相对无言,到现在的无话不谈,这是人生的馈赠,也是亲人的意义。所以,讲讲我们家这普通而有点小曲折的故事,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也希望能够给大家些许慰藉。今日荐读
作者简介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