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德-史密斯的摄影和宏伟的建筑 | 安杰罗·马吉讲座 | 央美建筑系列讲堂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特别报道。

本文整理自2023年10月17号下午18:30举办的“央美建筑系列讲堂”线下讲座——安杰罗. 马吉《G.E. 基德-史密斯和宏伟的建筑》。本场讲座由许正冉翻译，张婉琳校对，文章全长2.3万字。

朱锫

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院长、教授

各位同学、老师，大家晚上好。久违了，上次站在这个讲台上，还是今年的三月份，巴西重要的建筑理论家科玛斯（Carlos Eduardo Comas）的讲座让我记忆犹新。

欢迎大家再次来到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学术现场，，参加“央美建筑系列讲堂”的学术活动，该系列讲堂自2018年创立至今，秉承聚焦当代建筑学术前沿，相继邀请到一批世界著名建筑家、建筑学者参与该系列讲座：库哈斯（Rem Koolhaas）、矶崎新（Arata Isozaki）、伊东丰雄（Toyo Ito）、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威尼·马斯（Winy Maas）, 莫森·莫斯法塔维（Mohsen Mostafavi）、 卡洛斯·爱德华多·科玛斯（Carlos Eduardo Comas）曹汛、崔愷等，他们相继来到这里分享对建筑设计、理论、教育的独特理解，使“央美建筑系列讲堂”成为当今中国最重要的建筑学术品牌。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意大利著名的建筑史和建筑摄影史教授安杰罗·马吉（Angelo Maggi）先生，为我们讲述他最重要的学术研究成果。

安杰罗·马吉先生是威尼斯建筑大学建筑史和建筑摄影史教授副教授。他曾在威尼斯建筑大学、爱丁堡大学艺术学院接受建筑教育，并在爱丁堡大学艺术学院获得建筑和视觉研究博士学位。他在意大利和国外的教学及其近期的工作都围绕着建筑摄影研究，分析与代表性相关的主题，作为建筑史调查和建筑遗产的工具。他的著作包括意大利语版本的罗伯特-拜伦（Robert Byron）的《建筑鉴赏》(2006)和赫尔穆特-格恩希姆(Helmut Gernshiem)的《聚焦建筑与雕塑》（2011)。除了他独著的《罗斯林教堂--历代的标志》(2008)，马吉还与迈克尔-格雷合著了《伊夫林-乔治-凯里·福斯桥》(2009)一书，以及与尼古拉-纳沃内(Nicola Navone)合编了《约翰-索恩与瑞士木桥·从帕拉迪奥到格鲁本曼家族的建筑与技术文化》(2003)。他的著作《乔治·卡萨里摄影师/住所 1951-1983意大利的建筑、设计和艺术》(2013)通过对意大利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的分析，研究了意大利建筑设计文化的历史。他还著有《图片图文百科》(2014)和《重观1893-2013年的威尼斯翁格尼亚/罗马诺西》(2014)。《美国之旅》(2020)一书专门介绍了布鲁诺-莫拉苏蒂 20 世纪 50 年代在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塔利森研究中心的旅程。

他还与其他人共同策划了2022年在世界各地举办的威尼斯-苏州展览，并与四川美院共同策划了第17届国际建筑展（2021年6月至11月）的威尼斯双年展“变化中的客家土屋——中国的合作生活、艺术和迁移建筑”。

自2010年起，他是威尼斯大学艺术史博士学院的正式成员，现任威尼斯大学国际关系副校长。他负责所有教职员工和学生的交流(学习和培训)，并协调所有的国际机构的联系及合作项目。

他的新书《G.E. 基德-史密斯建筑建筑摄影之旅》（2022）是第一本全面概述20世纪才华横溢的作家、摄影师和书籍“建造者”的书，极大地影响了欧洲、美国和其他地区的建筑欣赏。

下面就请安杰罗·马吉教授为我们带来他精彩的演讲，《G.E. 基德-史密斯和宏伟的建筑》（G.E. Kidder Smith and the Magnificence of Architecture），欢迎安杰罗·马吉教授！

安杰罗. 马吉（Angelo Maggi）

威尼斯建筑大学国际关系副校长

建筑史和建筑摄影史教授

首先非常感谢朱锫院长的介绍，你让我的心砰砰直跳，因为你回顾了我的一生，这也让我意识到我全心全力地做了很多不同的事。所以今晚我将带来一场从心出发的讲座。

我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来完成这个主题，通过搜集资料和阅读，我发现了G.E. 基德-史密斯，并完全地投入其研究中，我如同找到了一个奇妙的 “阿里巴巴宝藏”。所以今晚我将竭尽所能分享我的发现，带你们走进G.E.基德-史密斯的世界。

我把这次讲座命名为：宏伟的建筑。我们都知道建筑师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即创造三维空间，但在建造之前，还必须具备欣赏空间的能力。这也是大学老师的教学目标，他们传授理解建筑的方法，让学生拥有建造一栋建筑的基本能力。

初识 基德-史密斯

G.E.基德-史密斯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学位，是一名完全胜任的建筑师，但他对建筑世界的探寻从未止步，并决定为自己的人生开辟一条特殊的道路，朝着不同寻常的方向发展，这便是今天剖析的主题——宏伟的建筑。今晚我们尽量通过眼睛去发现建筑的闪光点。

让我向你们介绍G.E. 基德-史密斯（G.E. Kidder Smith）。G.E. 基德-史密斯生1913年，于 1997年离世。他是一位美国建筑作家和摄影师，也是一名建筑师。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许多在世的人都还记得他，因为他刚去世不久。他在世界各地旅行时，举办了许多讲座。我还找到一些杂志，上面会描述他 "像肯尼迪一样魅力四射地走进房间"。他非常优雅，娶了一位来自纽约的漂亮女士，育有两个成长过程并不顺利的孩子。虽然他一直在旅行，但他留下了对建筑师来说非常重要并且亟需了解的遗产，因为这是些被人遗忘的事情。如我所料，他一去世，就没人再讨论他了。

因此，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我的目标是挖掘档案，找出更多信息。终于，我联系上了他的家人，这便是我研究的起点。我在一本20世纪70年代出版的书中发现了这一页，你可以看到 "摄影就是用光来建造"。所以摄影与建造、构图有关，是一项工程。现在，这句话现在成了罗伯特-埃尔沃尔（Robert Elwall）的一本书的标题：《用光建造：全球建筑摄影史》（Building with light : 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of architectural photography）。但这句话是一个叫埃里克-德-马雷（Eric de Maré）的人写的，他曾在英国的一家重要期刊《建筑评论》工作。

但如果我们继续读下去，在同一张纸上写道：世界上最优秀的建筑摄影师之一是G.E. 基德-史密斯。

那么，你能想象意大利最优秀的建筑摄影史教授对G.E. 基德-史密斯一无所知吗？我当时非常好奇，想知道世界上最优秀的摄影师是谁。这成为了我的一个挑战，因为我那时正在讲授柯布西耶建筑作品的摄影师吕西安-埃尔韦（Lucien Hervé）、纪录美国当代建筑的摄影师埃兹拉-斯托勒（Ezra Stoller）、拍摄了许多加州经典建筑的摄影师朱利叶斯-舒尔曼（Julius Shulman）。但我从来没有接触过G.E. 基德-史密斯这个人，这无疑是一个缺憾，于是我有了一种使命感，想要搞清楚他究竟是谁。

于是我开始写信，给国外的人寄实体信，试图去找到这个人：这个人在哪儿？他在哪里完成创作？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去世？直到 2015 年，我收到一位来自瑞士的名为霍普金森-史密斯（Hopkinson Smith）的男人的回信，他告诉我“我是G.E. 基德-史密斯的儿子，如果你愿意......”当时是9月，他的母亲几天前去世了，他说“我们可以于2015年12月13日在纽约见面。”我直接订了机票，去纽约见他。

从那天起，我发现了一个新世界。我协助他的家人收拾整理了屋子里的材料，他们要卖掉这栋位于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后面的房子。我花了10天时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从12月13日到12月23日，除了几块饼干和一点水外，我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但这个过程就像在挖掘奇妙的宝藏——一个通过摄影献身于建筑事业的人的一生。你可以想象这对我来说有多激动！

基德-史密斯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暗房，1937

我发现了什么？基德-史密斯曾在普林斯顿大学念书，是一名拥建筑学资格认证的荣誉艺术硕士。我还发现1939年他在瑞被捕。你能想象吗？一个来自普林斯顿的可怜男孩，在拿着相机拍现代建筑时被当作是间谍，当时正值二战期间，他因此进了监狱。

我觉得这个人很酷，我很喜欢他，想要挖掘更多关于他的资料。经过几年的研究后，我将这些故事集结出版，这是一本轶事书，但其中充满了建筑史上的感人时刻。

他入狱后，美国的报纸报道了一位年轻的普林斯顿学生因为拍照而入狱的新闻。他给学校、港口拍了照片，如果你是二战中的美国人，这也许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但他不在乎，因为他有建筑师关注当代建筑的精神，随后他登上了美国许多期刊的首页。

他出狱后回到美国，变得非常出名，以至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人都想更多地了解这个故事。他们说：“听着，小男孩，你为什么拍照？你又因为拍了什么而入狱？” 他说：“嗯，我是一名建筑师，我拍摄了建筑。” 然后他们说：“我们为什么不办个展览呢？”

所以1942年，他们在MoMA举办了一个名为 "斯德哥尔摩建造"（Stockholm Builds）的展览。他在斯德哥尔摩拍摄了这个城市的照片，并在MoMA举办了一场精彩的小型展览。他当时非常年轻，只有23岁左右。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投身于将建筑视觉化的职业生涯。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太平洋的力量 "(Power in the Pacific)展陈视角，1945

照片由弗兰克-罗斯（Frank Ross）拍摄

在此之后，他受邀去MoMA设计了另一个名为“太平洋的力量”（Power in the Pacific）的展览，参展的都是著名摄影师。这个展览是关于珍珠港正在进行的战争的，有关美日之间的争斗历史和很多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耐人寻味的是，这个由建筑师设计的展览，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展陈图片，并非简单的将图片挂在墙上，而是创造了一个序列。在这张图片中，你可以看到一连串的船上正在发生爆炸的画面，他按照时间顺序将这些画面排列在一起——请牢记这一点。

我还发现了什么？1963年，他策划了另一个展览，是关于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的巡回展览。众所周知，阿尔瓦·阿尔托是一位芬兰的非常重要的有机派建筑师（organic architecture）。我在档案中发现了阿尔瓦·阿尔托基德·史密斯之间的信件和许多电话记录。从基德·史密斯的家人那里了解到，正因这个展览，阿尔瓦·阿尔托成为了基德·史密斯的挚友。

他们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好？基德·史密斯策划的这个巡回展览，将在所有的美国大学中流动展出17年，他的职责就是让人们了解某类建筑。1963年，他获得了世界最佳建筑摄影师奖，阿尔瓦·阿尔托也在同一天获得了美国建筑师协会（AIA）颁发的奖章。这么看来，这就像是一个孪生故事。从1939年他去斯德哥尔摩，去芬兰拜访阿尔瓦·阿尔托，互相交流想法开始，两人就成为了非常密切的朋友。甚至基德·史密斯和阿尔瓦·阿尔托的妻子也有合影。当阿尔瓦·阿尔托每次去美国时，也都会约基德·史密斯一起吃饭。

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芬兰馆（Pavilion of Finland），

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

所以，基德·史密斯是想向他喜欢的人致敬，这是一位建筑师在分享他对阿尔瓦·阿尔托作品之美的热情，与此同时，他不仅让美国人知道了阿尔瓦·阿尔托1939年设计的展馆，还了解了他之后在美国建造的一系列建筑。给你们分享一个小趣事，与我共事的历史学家有一本大约300页的很厚的书，名为《阿尔瓦·阿尔托在美国》，但里面压根没有一句话提到基德·史密斯，你能相信吗？

1963 年 12 月 10 日，

在八角广场举行的阿尔托（Aalto）展览开幕酒会

前景为理查德-拉斐尔-塞帕亚（Richard Rafael Seppälä）大使和建筑师理查德-诺伊特拉（Richard Neutra），

照片由约翰-伯维尔（John Burwell）拍摄

我想说的是，在讨论历史时我们不能忽略这个人，历史学家必须还原事情的真相。我想向这个男人致敬，因为我答应过他的家人，之后你们会明白的。（图片中间处和一位女士交谈的白发男士）这位是理查德·诺伊特拉（Richard Neutra，一名奥地利裔美国建筑师），（位于最右下的男士）这位是芬兰大使，一个在当时非常重要的人物。再看看这些照片的陈列方式：黑白照片依次排列、可能使用了转轴、图片巨大、不居中……这是一种典型的排布图片的方式，就像建筑师在展示建筑作品时一样。

他在1976年做了另一个名为“美国建筑遗产”（American Architecture Heritage）的重要展览。在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遗产保护意识还不太高，美国人习惯于拆掉旧建筑，建造新建筑。他们以建造当代、现代建筑而闻名，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筑师。而曾在欧洲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基德-史密斯是了解老旧建筑的质量和价值的。他说：“我和当代建筑师站在一起，但我希望美国人明白过去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他总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徘徊，你会在他的每一本书中发现这一点。

为了让美国人了解他们建筑的价值，这个名为“美国建筑遗产 ”的重要展览成为另一个巡回展，展出了很多年。他也用了将近20年的时间来完成这本书，在12年里和他的妻子走遍美国，给新建筑和老建筑拍照，并把它们整理成书。

这就是G.E. 基德-史密斯的全部作品。你无法想象我在12月的圣露西亚节（Saint Lucy's Day，12月13日）从意大利赶来——这是一个象征着光明的重要日子——然后在这些书前感叹： “天哪，他究竟写了多少本书？”这些书是按顺序排列的，（从左边指到右边）这本书是1943年写的、1950年、1955年……一直到1996年——这是他的最后一本书。

你们今晚是来听一个关于摄影师的讲座的，但我现在介绍的是一个作家。是的，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作家及摄影师，他不必依赖别人的摄影作品。他说：“我要写一本书，自己来拍照配插图，不需要去处理版权问题和征求别人的同意。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让我的书看起来更漂亮。”于是，他开始研究构图，在建筑之美中挑战自己。

你注意到书籍封面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吗？左侧（讲述欧洲的书）是浅色，右侧讲述美国的书就变成了黑色，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本是紫色。如果想用颜色来分析，会发现关于欧洲的书是活泼的、欢乐的，或许那时他更年轻，是个快乐的人。我们将对这些书逐一进行分析，以便更好的理解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你注意到了吗？这些书名为 "建造, 建造, 建造, 建造（Builds）……"从《巴西建造》、《瑞士建造》、《瑞典建造》、《意大利建造》等开始，我出版的这本书叫做《G.E. 基德-史密斯建造》（G.E. Kidder Smith Builds），我想把重点放在“建造”这个词上，这是一个系列、一个品牌，就像设计师自身的风格一样。基德-史密斯使用“建造”这个词将近15年了，每个人看到这个词都会想到他的书。他的首个展览是他“建造”生涯的起点，随后他选择了不同国家的建筑，不断地建造、建造、建造……那么他在建造什么呢？建造文化，搭建过去和现在之间的联系，也在为每个人建造知识体系。

他的书言简意赅，没有晦涩的措辞。这些书适合学生、教授和对建筑一窍不通的人。如果你碰巧读到这本书，你会发现它非常有趣，读起来很愉快。

其中有一本黑色的书不是描述美国的，上面写着 "宏伟的意大利"（the Magnificence of Italy）。这是一本未出版的书，我们威尼斯建筑大学拥有这本书，我之后会解释我们拥有它的原因。除此之外，他的作品还有一些并未出版，所以不为人知。

巴西建造,1943

Brazil Builds

看到封面的颜色了吗？熟悉吗？是不是巴西国旗的颜色？这些书都是与正处于建造阶段的国家相关吗？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书将国家建设的进程浓缩于此。也许某一天我会写一本《中国建造》，用带星星的漂亮的红色封面，因为我们想让读者明白自己在讨论什么。封面设计师使用了国旗的颜色，巴西的绿色和黄色以及线条。这是一位著名的英国设计师，在平面设计史上举足轻重。所有这些"建造"书籍都是由重要的平面设计师设计的。所以，这意味着他在“intelligenza”*的世界，在意大利语中我们常说“intelligenza”，这意味着他们是全球平面设计领域的“VIP”。

* intelligenza 指的是受到良好教育、跻身上流社会的成功群体

这本书是MoMA举办的一次重要展览的画册*，是基德-史密斯的所有书籍中销量最高的，被修订改版了四次以上。也正是这个关于巴西的展览在二战期间引起了人们对巴西现代建筑的兴趣。基德-史密斯和当时MoMA的建筑部馆长一起去了巴西，他只负责拍摄照片，并没有写任何文字，但他创造了这些完美的图片。

*展览全名为“Brazil builds : architecture new and old, 1652-1942”，于1943年在MoMA开展，由美国建筑师菲利普·古德温（Philip L. Goodwin）策展，展览主要基于基德-史密斯拍摄的照片

https://www.moma.org/calendar/exhibitions/2304

电子书：https://www.moma.org/documents/moma_catalogue_2304_300061982.pdf

这本书畅销的原因是什么？首先是图片的美感。其次，这本书是双语版的，有 “BRAZIL BUILDS ”和“CONSRUCAO BRASILEIRA”，因此美国人可以了解巴西发生的事情，巴西人也可以阅读自己国家发生的事情。还有动人心弦的一点是这本书有“新旧建筑”（Architecture New and Old）。G.E. 基德-史密斯作品背后的理念也从这里开始，他的作品立足于当代场景和过往的时空，借助传统建筑让人们了解一个国家。所谓“建造”，是建造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身份，建造意味着我们在世界上的表征。中国非常重视展示这一点，你们有一种世界公认的风格，而且这不仅体现在学校的教育中，还在建筑师的实践以及世界的认可度上。

米纳斯吉拉斯（Minas Gerais）州贝洛奥里藏特（Belo Horizonte）市的潘普利亚（Pampulha）综合体，

由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iemeyer）设计，1942

基德-史密斯早在1943年就开始了这样的实践。他想让人们了解不同国家的建筑特征和身份认同，这是件不可思议的、史无前例的事。我们总能在建筑历史书籍中看到，印度、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德国等等都会把新旧建筑结合在一起，但乡土建筑、传统建筑究竟是如何融入当代的？例如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iemeyer）的作品显然不是传统建筑，但确实是从传统中诞生的。他告诉我们，回望过去会使你更好地理解现在。我经常告诉我的学生，千万不要以为你们在跟我学习摄影课程，因为我不教摄影课程，不教如何拍照。我教的是如何观察建筑，并从建筑项目和摄影中汲取灵感和经验。对我来说，摄影是汲取经验的对象，而对他来说，历史是为未来提供灵感和解决方案的地方，他的书籍正是此想法的实践。

让我们回到画面，多么奇妙的建筑，几名士兵和房顶上的灯构成了非常具有现代感的构图，这种现代感远超这本书出版的时代。但我想强调的是这副摄影作品体现了建筑的宏伟之美，这不仅与建筑本身有关，还与我们观看建筑的方式有关。我们在拍照时需要来回移动来调整构图，让画面看起来更舒服。这张照片的美感无可否认，所以千万不要再认为建筑摄影必须是空无一人的，优秀的摄影师应具有将人的尺度融入画面的能力，因为建筑是为人服务的。或许会有一些例外，比如那种非常精细、没有人的黑白照片，但我认为像这张照片一样把人放进画面，会更有力量。

回到《巴西建造》这本书，它包含非常罕见的1943年的彩色摄影作品，以及幻灯片胶片（左下角小图）。你会感受到巴洛克风格，这是葡萄牙人在巴西的影响力。

书中还有一些细致的城市规划图，你可以看到城市中尺度较大的建筑、科帕卡巴纳（Copacabana，里约热内卢南边的一个区域）区域、博塔弗戈（Botafogo，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区域）等等，以及城市的主要地标。这张规划图很有趣，像是日本或者中国早期的绘画，在地图上画出建筑的立面。插图使你的阅读体验并不枯燥，像是在轻松地游览里约热内。

顺序、图幅、当代建筑……给图像一种层次结构。大小不同的图像和详实充分的注释，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发生的事情。

我想用这一页来结束这本书的介绍。作者决定把全国所有建筑师的名单放进书中，这一点我非常喜欢，就像过去的电话簿，按字母顺序排列每个人，可以翻阅、给他们打电话。所以这里有一份巴西建筑师“号码簿”。由此可见这本书背后的二元主体和双重含义，它在宣传建筑的同时也在传建筑师，当时最好的那些建筑师。我非常喜欢的一点是，可以在这里看到许多大名鼎鼎的建筑师，比如伯纳德-鲁道夫斯基（Bernard Rudofsky），他曾是一名设计师，同时也是一名作家和理论家，巴西的阿尔瓦罗-维塔利（Alvaro Vital）、还非常年轻的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iemeyer），这位是菲利普-古德温（Philip Goodwin），他在MoMA工作，与基德-史密斯合作撰写了《巴西建造》一书。

你注意到了吗？这是非常年轻的基德-史密斯。他把自己列入了巴西建筑师名录，而且选了个很好的位置，在这些顶尖建筑师中间，如同身处建筑师的“万神殿”。他的确野心勃勃，但我也很欣赏他的这一点。在出版这本书时他非常年轻（30岁），随后就去参加了二战。二战结束后，他应该是回到了这里，做了很多年关于巴西的演讲。

瑞士建造，1950

Switzerland Builds

在完成关于巴西的书之后不久，他来到了欧洲，在瑞士待了很长时间，并于1950年出版了这本名为《瑞士建造》的书，建筑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希格弗莱德-吉迪恩（Sigfried Giedion，1888-1968，瑞士历史学家和建筑评论家）为这本书写了序言。我想你们都知道希格弗莱德-吉迪恩的《空间、时间与建筑》，对于建筑系的学生来说，这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因为它让你感受到从18、19世纪到当代艺术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本书的封面设计也让人联想到瑞士国旗的颜色，在瑞士十字下面，你会发现一座瑞士本土建筑。封面和封套的设计者是当时瑞士风格最重要的平面设计师之一保罗-兰德（Paul Rand，1914-1996）。扉页是白纸上印有红黑相间的不规则斑点。

左：提契诺（Ticino）州弗拉斯科（Frasco）一所房屋中的悬臂阶梯和阳台，1948

右：靠近提契诺（Ticino）州戈多拉（Gordola）一所农场中的悬臂阶梯，1948

在我的书中，我提到了这两张照片。因为在《瑞士建造》中有一些我认为非常有智慧的话。现在，我们闭上眼睛，回想建筑师社交媒体上的图片，你是否注意到如今很酷的房子都有这些从墙壁伸出来的楼梯？现在很多新潮的建筑师不做普通的楼梯，而是让楼梯伸出墙面以表现一种不平衡感。基德-史密斯说，在他那个时代，许多建筑师也用同样的方法来彰显他们的聪明才智。但他还说，这种技法来自于瑞士格里吉奥尼州（Grigioni）的乡土建筑。他说饲养牛羊的农民会在能站到的最高的地方给动物喂食，他们不知道如何建造楼梯，木头不够耐久，所以他们想到把石块插在墙上来做台阶。这种方法非常聪明，而且富有奇妙的光影效果，和现代建筑中具有设计感的楼梯给人同样的感受。给我启发的是，基德-史密斯在关注旧事物的同时，又通过自己的思考将其与现代化的瑞士相结合。

瑞典建造，1950

Sweden Builds

继《巴西建造》、《瑞士建造》之后，他又来到瑞典，写了一本关于瑞典人如何在20世纪50年代进行建设的书。这本书的封面也是瑞典的国旗，即使把封套取下来，你也会看到以蓝色为底色的瑞典国旗的标志，这是本书的第一版。

有趣的是，第二版的封面中对颜色进行了反转。同样的黄色和蓝色、同样的十字架——这是瑞典国旗十字而非基督教十字。这些颜色就像是在邀请读者参与这个国家身份认同的聚会，而这一切都在帮助你体会、理解和分析这个国家的建筑之美。

意大利建造，1955

Italy Builds

现在我们来到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意大利建造》。我所有的同事都听说过这本书，但他们又对具体内容一无所知，很有趣，每个意大利人都知道《意大利建造》，他们都会说：“是啊，《意大利建造》是本名著”，如果你问“那这本书讲了什么呢？”他们就无言以对了。

基德-史密斯携妻子和两个孩子搬到意大利住了几年，他于1950年5月11日抵达意大利，和家人开着车环绕地中海进行了一次长途旅行，到达我的家乡普利亚（Puglia，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区）之后，他制定了一个计划，参观本土建筑、当代建筑，结识建筑师。因此，他找了一个帮他联系的人，就像我们现在在这里（央美）一样，他会见了校长、副校长、在学校任职的建筑师等等，这些人在当时都很重要。他对意大利的文化认同也逐渐建立与加深。

同样，你可以从封面看到，这个书封是由另一位居住在意大利的荷兰设计师设计的，他的名字叫里奥·里昂尼（Leo Lionni），用意大利国旗的意向结合了这些放在一起的图片，这本书的副标题中写道：这是现代建筑，也是本土遗产。你感觉到措辞变得越来越精确了吗？此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更加成熟的建筑师，他正在关注巴西、瑞典和瑞士建筑的本源。

1955年，这本书出版时，他更有经验了。在用自己的方法来审视和分析历史时，他越来越有信心，这不仅仅是审视过去，而是在洞察本土的遗产。

乡土建筑也是每一个建筑师应该关注的，你可以建造任何你想要的、动人的、漂亮的东西，但本土的建筑遗产永远是你血脉中的DNA。你需要对其进行分析，才能做出更好的作品，基德-史密斯就在做这样的事情。你们还记得我在最开始给你们展示的奥尔维耶托（Orvieto，意大利翁布里亚大区西南部城市）的那张照片吗（讲座中的第3张图片&封面右侧图片）？封面上还有一张重要的图片，是他在意大利的最好的朋友之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非常知名的工程师奈尔维（Pier Luigi Nervi）的作品。

这张照片中拥有“肯尼迪魅力”的基德-史密斯拿着一台相机，实际上，他有四台不同类型的相机，之所以他有这么多相机，是因为他既拍黑白照片，也拍彩色照片。这是在威尼斯的贡多拉（gondola，意大利威尼斯河里的凤尾船）里拍的。对我来说，这张照片非常重要，不仅是因为我在那里生活和工作过，而且在我在纽约整理档案的10天里，我帮他的家人把文件、照片、书籍都分类、装箱了，他们非常信任我。在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开了一个派对，很有趣，我带了一个意大利糕点（panettone），这是一种典型的意大利圣诞蛋糕。他们开了一瓶普罗塞克香槟（prosecco），这也是一种意大利酒，因为我说：“我不想喝法国香槟，我想用普罗塞克酒配意大利糕点。”

然后他们和我说：“安杰罗，我们决定不把这些资料留在美国，我们住在瑞士，想把它们存放到其他地方。”

我说：“你们想把它送到哪里？”

他们说：“我们会把资料寄给你。”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我们会把资料寄到威尼斯，我们希望这些资料留在威尼斯。”

于是，基德-史密斯的四千余幅照片，所有的书籍、信件、照相机、打字机……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打包，在圣诞节作为礼物被送到了我的大学，现在我是这些珍贵资料的管理者，这些资料被保存在这里。

更有趣的是，这张照片的一边是我所在大学的行政办公室（讲者指向右侧），另一边是基德-史密斯的资料存放的地方（讲者指向左侧）。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是有一个女人，基德-史密斯的妻子早已预感到基德-史密斯的资料库会放在那里，所以拍下了这张他坐在船上的美好画面，这想必是他们在威尼斯度过的非常有趣、愉快的一天。但对我来说，这是命运的安排，非常令人动容。他的彩色照片并不多，我们非常喜欢并修复了这张。

那我们继续分析这种认识建筑的方法。这是庞贝古城（Pompeii），这里的建筑有一种平衡的对称性，是几个世纪后才被发现的典型罗马房屋。庞贝是一座被火山摧毁的城市，在这里有一种行走于过往时光的美感。画面右侧的人是他的妻子，他正在等待一对夫妇走过。20世纪50年代的庞贝并不像今天这样人山人海，他非常幸运地拍到了这些具有完美平衡感的照片，建筑的宏伟在这完美的取景和精妙的对称中得以展现。

他拍了很多像这样体现意大利的风景之美的照片，画面中有许多标志性的元素，比如这里的五十年代“美好生活”（Bella Vita）时期的小汽车，当时是我们设计水平的顶峰阶段，这是阿皮亚大道（Via Appia），一条通往奥斯提亚（Ostia）的罗马大道。

我要展示一些我在档案中发现的有趣的东西，比如这对情侣，这是自拍时代之前的自拍照，这是基德-史密斯和他的妻子多萝西娅（Dorothea）在帝国议事广场（Fori Imperiali），也就是靠近斗兽场的罗马城地区。

还有一张彩色的照片，他们在三脚架上架了两台相机，拍了两张照片，唯一的不同是他们两人的位置。可见他们很擅长拍这种有趣的东西，如果那时有Facebook这样的社交媒体，他们一定是网红、社交达人。

意大利是一个宏伟的地方，有很多古老的建筑和古罗马的文化积淀，也有一点希腊的痕迹和拜占庭风格，有很多不同地方的影子——这就是历史感。不过记住这里的所有建筑是件难事，我永远不会忘记为了第一次建筑史考试，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学校学习。现在我都能记住如何辨认这些建筑。当时的基德-史密斯也知晓这些，因为他在普林斯顿学了这些知识。

这张照片吸引我的是，他用一种非常不寻常的方式“裁切”罗马，在君士坦丁凯旋门的（Arch of Constantine）后面，是罗马斗兽场（Colosseum）的这一部分。这张图背后的智慧是什么呢？如果闭上眼睛，你们就能看到两侧的场景，因为他从中间裁切，选取了建筑的一部分，观者甚至不会因为没有建筑的其他部分而感到不满。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完整，很耐人寻味，也非常有难度。我和我的学生多次回溯摄影师的足迹，要求他们拍出一模一样的照片。如果你有喜欢的摄影师和设计师，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练习。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意大利人，读了这本关于意大利的书，也会学到一些新的东西。我来自意大利南部的普利亚（Puglia），看过很多那里的建筑。但在我50岁之前，从没有意识到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就有这么漂亮的建筑。教堂的立面极其的不同寻常，有一只巨大的鹰，鹰的肚子处是玫瑰花窗。这张照片让我产生了好奇心，促使我去参观了这座他于20世纪50年代发现的建筑，他非常敏锐，带我们看到了很多引人入胜的东西。

圣马尔谷之马（Horses of Saint Mark）, 威尼斯

这是圣彼得广场（Piazza San Pietro）贝尔尼尼柱廊（Bernini’s colonnade）的另一种奇特景观。这是一个非常受喜爱意大利巴洛克风格的人欢迎的景点。这张摄影的构图中对主立面进行了“裁切”，“裁切”后看不到教皇的大殿，却让你更强烈地感受到贝尔尼尼设计的这些穿越时空的柱子的恢弘与不朽。柱廊设计的背后是贝尔尼尼想给你一个来自基督的拥抱。不幸的是，基德-史密斯在《意大利建造》中写道，“他们想要拓宽圣彼得广场时，一位有权势的人提出要拆掉几座教堂和半间柱廊的可笑想法” 知道这件事的人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四喷泉圣卡罗教堂（San Carlo Alle Quattro Fontane），罗马

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比如这看似是一张失焦的、模糊的照片。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我们档案库中的一幅印刷品，他拿这幅作品参加过比赛和展览，并对此非常满意。这张照片表达了什么呢？这是博罗米尼（Borromini）在罗马建造的一座教堂，在历史学家眼中，这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巴洛克式教堂，全部都是曲线。我们在讲授巴洛克风格时通常会告诉学生，贝尔尼尼（Bernini）和博罗米尼都是巴洛克风格的代表人物，但来自瑞士的博罗米尼的作品更有张力，这是一种追求失衡的建筑观，有点像哈迪德（Zaha Hadid）或类似的建筑师，他们都是在曲线上下功夫。那基德-史密斯做了什么呢？他好像撞了一下相机，记录下这个本来就不平衡的建筑，让观者更强烈地感受这种失衡。这是一个具有敏锐洞察力的人用特殊的方式在演绎建筑。即使这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宏伟，但他在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诠释建筑带给人的感受——这便是他试图用来吸引观者的那种宏伟之感。

《意大利建造》也有英语和意大利语双语，而且总是有辅助的图像，让读者身临其境，比如这页不仅有实景照片，还有平面图，他使读者在空间中漫游。记得我提到的MoMA展览中图像的序列吗？他总是希望可以和观众一起穿越威尼斯，帕多瓦（Padua），穿越罗马，穿越奥尔维耶托（Orvieto）……在欧洲我们称之为“卡米洛-西特”（Camillo Sitte）*风格，这是一种在德国发明的技法，有助于观察城市空间，在这里我就不展开了。

*卡米洛·西特 (Camillo Sitte，1843-1903) 是奥地利著名建筑师、画家和城市规划理论家，对欧洲城市建设规划规则的发展历程有巨大影响。1889年发表的《遵循艺术原则的城市设计》论述了城市规划的主题应是围绕着经验主体的城市空间。

奥尔维耶托主教座堂（Cathedral Square），奥尔维耶托（Orvieto）

在没有 TikTok、视频制作的时代，电影是存在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他用一种媒介让人理解建筑空间，理解“空”（void），让人意识到“空”的概念。你知道理解这一点对建筑师来说有多重要吗？在设计之前，你需要了解要建造的地方。他奇妙的图像会告诉你所有浅显易懂的小事。看看这里天空的空白。其实这幅画很难拍，如果你去到这里，就会发现这个立面非常高，而广场又非常小，所以他没有采用古典的正面构图，而是说 “我要从这侧拍，这里有这些元素。” 你看到这些线条的美了吗？它们挤压着建筑，使广场看上去更小。我们必须追问：是谁设计了这个项目？为什么立面是这样？为什么建筑是这样？用不同颜色的大理石装饰外墙，可能是希望人们的视线停留在下面，不要飞到上面去。在建筑设计中，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当你成为建筑师之后，这就是你的力量。

这本书中介绍了很多漫游、观看和欣赏这座城市的方法，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这个。这是罗马一个重要的巴洛克式阶梯，叫做罗马圣三一教堂楼梯（Trinita dei Monti）。书中的编从左到右，再往下走，再从下至上……像拿着一台摄像机一样引导你观察这个空间。没有遣词造句，没有标注说明，图像是这里最通用的语言，任何一个读者都能明白他在表达什么。我觉得这是他书中最好的页面之一，用非常简洁的方式展示了动态的巴洛克空间。

翁贝托一世广场（Piazza Umberto I），卡普里（Capri），戈登-库伦（Gordon Cullen）绘制

我还有一些小小的发现，为基德-史密斯绘制插画的人是戈登-卡伦（Gordon Cullen），他是20世纪60年代的欧洲设计之父。但在当时，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学生，与基德-史密斯取得联系并提出为他绘制几个广场。于是，书中有四张图片由他完成。现在我们正在调查在戈登-库伦成名前，他们之间是否有联系、互通书信。

这是另一件我想分享的趣事，页面底部是翁布里亚（Umbria）的一座供奉圣法兰西斯（Saint Francis）的教堂，名为阿西西（Assisi）。页面顶部是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萨伏伊别墅。为什么柯布西耶的法国名作会出现在一本关于意大利和哥特式教堂的书中呢？他在书中写了一句有趣的话"我们总是认为柯布西耶很酷，因为他提出了现代建筑五要素。” 

但在萨伏伊别墅中穿行时，我们总是忘记缓行斜坡的想法在过去其他的建筑中也出现过，圣法兰西斯教堂就是一个例子，显然，柯布面向未来提出的建筑方案和圣法兰西斯教堂中的坡道不谋而合。但基德-史密斯并不是想嘲讽柯布，他对此只字未提，只是把萨伏伊别墅的图片放在那里，一副“谁感兴趣就了解了解”的样子。但他还说过：“如果我们回望过去，当柯布西耶试图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寻答案时，他是一个专业的历史学家。”

基德-史密斯其实和柯布西耶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萨伏伊别墅本应在1953年被拆除，当时推土机已经停在外面，准备拆掉别墅，建一个篮球馆。基德-史密斯通过吉迪恩（Gideon）知道了这件事。他给在美国、巴西、英国和欧洲所有他认识的建筑师写信、打电话，请他们给法国文化部发电报，呼吁不要拆除萨伏伊别墅。第二天，法国文化部就收到了300多封电报，说如果你拆了它，就等于拆除了当代建筑的历史。因此，是基德-史密斯拯救了萨伏伊别墅，使其免于拆毁。而且他还用同样的方法拯救了赖特（Frank Llyod Wright）的罗比住宅（Robie House）。他善于发觉和倡导过去事物的独特价值。

所以如果我们有幸去到萨伏伊别墅，拍下精美的照片，发到Instagram上，或作为我们的学习资料，体会“现代建筑五原则”之美……我们都需要感激基德-史密斯。

这座乡土建筑位于意大利的一个农场，使用了独特的砌砖方式。

在书中他还收集了砖墙的不同砌筑方式，这和中国的建造传统也存在共通之处，你可以在中国找到所有这些元素。在我们的建筑文化中，总有传承的部分。如何保卫传统？如何创造可持续发展的建筑？看看我们祖辈的实践就知道答案了。基德-史密斯在书中说：“看看这些乡土建筑砌筑砖块的美学”。 在中国的传统建筑，例如我研究的岭南客家民居，或许也能找到相同的东西。他总是以不同的视觉方式抓住观众的眼球，就像这种圆圈形式的构图，是为了让人更深入地观察事物。

这是《意大利建造》的封面，你可以看到这里有红色、白色、绿色——意大利国旗的颜色，国家的身份象征。

另一件有趣的事就他用这种设计（右图）简化了当代和创新的概念。左图是意大利北部一座名为帕尔马诺瓦城（Palma Nova）的要塞城市在中世纪、巴洛克、文艺复兴时期的平面图。右图是皮埃尔-路易吉-奈尔维（Pier Luigi Nervi）的建筑作品在混凝土屋顶下看到的景象。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的图像非常相似。这就是把传统和现代相结合的力量。我们回到前一页，这两个图形作为黑色块被放在扉页。他清楚地标注了，右侧是奈尔维的混凝土天花板图案，左侧是帕尔马诺瓦城1593 年的平面——这就是现代建筑和本土元素相结合的方法。

德国阵亡将士纪念碑，米兰，

由贝尔焦奥索-佩雷苏蒂（Belgioioso Peressutti）

和罗杰斯（Rogers）设计

然后我想介绍一些被采写出版的当代作品。内森-罗杰斯（Nathan Rogers）是杂志Casabella（创始于1982年的建筑和产品设计月刊，聚焦于现代、激进的设计和建筑）的主编，20世纪50年代的评论家，也是基德-史密斯的挚友，所以这本杂志评论了基德-史密斯的很多作品。

马里蒂玛街道（via Marittima）工人住宅，那不勒斯（Naples），由科基亚（Cocchia）、德卢卡（De Luca）、德拉萨拉（Della Sala）设计

我喜欢这张，上面写着“意大利新自由的先驱”。

伊松佐街道（via Isonzo）低成本住宅，热那亚（Genoa），由朱利奥-扎帕（Giulio Zappa）设计

我认为这本书帮助人们更好地了解，当时意大利人建造房屋的样式，以及光影在建筑中的重要性。

雷蒂普利亚圣堂（Sacrarium Redipuglia），由乔瓦尼-格里皮（Giovanni Greppi）设计

以及战后这些梦幻般的广场和圣殿的纪念碑性和宏伟感，就像意大利建筑师乔瓦尼（Giovanni Greppi）设计的这个广场。

切塞纳蒂科（Cesenatico）的康健中心，由乔瓦尼-瓦卡罗（Giovanni Vaccaro）设计

他在寻找与众不同的、受欢迎的建筑师。他判别建筑的品质，探寻他欣赏的建筑。

阿泽利奥大道（Corso D‘Azeglio）的展览馆，由皮埃尔-路易吉-奈尔维（Pier Luigi Nervi）设计

奈尔维（Pier Luigi Nervi）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工程师，在当时建造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建筑。

他非常喜欢混凝土这种新的使用方式。

阿泽利奥大道（Corso D‘Azeglio）的展览馆，由皮埃尔-路易吉-奈尔维（Pier Luigi Nervi）设计

他与奈尔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有很多书信往来。基德-史密斯从来没有接受过委托任务，他只拍喜欢的东西，通过照片你可以感受到他的品味。这张是奈尔维展览馆的宏伟照片。

托尔托纳（Tortona）的盐仓，由皮埃尔-路易吉-奈尔维（Pier Luigi Nervi）设计

奈尔维的很多建筑都具有绝妙的张力。他确实是一位值得好好研究的工程师，我们现在也正在着手于他的课题，他在世时，除了基德-史密斯，还有许多美国学者也都对他进行过研究。

米兰第29届贸易展布雷达（Breda）展馆，由卢西亚诺-巴尔代萨里（Luciano Baldessari）设计

上世纪50年代的意大利有很多精彩的建筑项目，比如，这是卢西亚诺-巴尔代萨里（Luciano Baldessari）设计的一个非常知名的展馆。

书中还有一个非常有启发的分析，即在建筑中分析空气和气候，在室内设计中让新鲜空气流通。这个男孩是他的儿子，这些图片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理解百叶窗。

帕斯图姆镇（Paestum），意大利坎帕尼亚地区的城镇，以古希腊建筑多立克柱式神庙而闻名。

这是他在意大利时拍摄的一些精美的彩色图片。这是帕斯图姆镇（Paestum）的一座保存完好的希腊神庙，如果你去意大利，一定要去这里看看，你会明白多立克柱式（Doric）的真正含义。而且它比万神庙保存得更完好，因为它位于一个湖泊遍布的地区，人们害怕那里成群的蚊子。因此它们被放在那里几个世纪，直到18世纪才被重新发现。

庞贝古城（Pompei）火山下

欧洲新建筑，1961-1964

the New Architecture of Europe

转眼，到了20世纪60年代，在“建造“系列大放异彩之后，他开始全面研究欧洲。他的很多书都被翻译成不同语言，有意大利译本、德文译本。《欧洲新建筑》（the New Architecture of Europe）也有很多不同版本，这些都是口袋书，可以放在口袋里，因为他的目标是让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地阅读。他最乐在其中的一点是标注建筑的开放时间，在前互联网时代，他用书籍建立起网络，让读者可以方便查看公共建筑的开放和闭馆时间。

欧洲新教堂，1964

The New Churches of Europe

1964年他突然写了这本书，这是我的最爱，书名叫《欧洲新教堂》（The New Churches of Europe）。这本书用四种语言写成，有英语、西班牙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为什么封面上没有意大利语，这是一个我无从得知的谜，也许是我们没有按合同付款，意大利人有点贪婪，哈哈。

这是一本关于教堂的书。1964年，天主教会发生了一件大事，教皇和所有神父组织了一次会议，商讨改变修建教堂的规划。在拉丁时代中，通常人们去教堂时，是神父举行仪式，信徒在很远的地方观礼。在新的基督教时代，教堂更多承载的是集会的功能。基德-史密斯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他想要写一本书，因为正在改变的教堂形制，给建筑师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于是，他去参观了当时欧洲所有的现代教堂。

这是一本精彩绝伦的书，又是一次以建筑摄影为载体的旅行。书中有教堂的主入口、祭坛、平面图，甚至有他组织这本书的草图，他建构了这本书……

这是有史以来关于建筑摄影和建筑构成的最好的一页。这本书的前两页是可以展开的，他分析了60座教堂，第一页里所有的图片都是由入口看向祭坛的，均以教堂应该被感知的视角呈现出来。下一页是与图片相对应的教堂平面图，它们的比例尺都是一样的。因此，我认为这不单单是一本摄影集，而是一本给建筑师看的书。他反驳了“当代建筑都是一样的、相似的”观点，这里没有一个平面和另一个是一样的，整体性被完全瓦解了。从同一角度拍摄的照片给人一种统一的进深感，但这种整体感完全被建筑平面图的美所扰乱。这两页之后，便是每座教堂的档案。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如果你在网上看到这本书就买下来吧，真的物超所值，我在纽约看到时才卖9美元。当你翻阅时，会发现很多有趣的设计方案：光洒进教堂的不同方式、厚重的墙壁、平面的不同形式……我年轻时建筑系的老师告诉我，建造教堂时必须遵循太阳的方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入口，太阳落下的地方是耶稣基督和祭坛的位置。

我认为基德-史密斯非常享受这个过程，在柯布西耶的这一页中，他引导你从左下方开始，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看到那扇精美的釉画旋转门的细节。他不仅呈现了平面图，还满足你欣赏悦目的街景摄影的期待，白色外墙前走过两个身着黑衣的修女，这或许有些老套，但也给画面增添了人情味，给观者人性尺度的愉悦之感，而这极具设计感的外墙远远超越了建筑，它更像是是一座雕塑，一件艺术作品。

在学校中我们讨论的就是色彩、序列这些东西。在这页中，你可以切实地感受到离建筑越来越近。

美国的图像建筑史，1976

A Pictorial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in America

1967年至1968年间他和妻子在印度待了几年，研究莫卧儿式（Mughal）建筑，还参观了穆斯林市场建筑等地。此时他不需要资金赞助，因为之前他受资助完成了所有这些书，有人为他支付旅行费用，如洛克菲勒（Rockefeller），他曾获得富布莱特奖学金（Fulbright scholarship）。他是一个非常朴素、并不富有的人，所以他会找到看好他的项目的人，说：“我有一个想做的项目，如果你能帮助我筹到资金，我就可以把它实现。”。

1976年对美国来说是重要的一年，对基德-史密斯来说也是非同寻常的一年。这一年是美国发表独立宣言的200周年，200年前，美国摆脱了殖民地的身份。所以在这一年政府拿出一大笔资金来资助挖掘美国民族身份认同的作品，没人比基德-史密斯更适合，为美国建构新的概念与民族认同。于是，他获得了一大笔钱，来完成《美国的图像建筑史》（A Pictorial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in America）这个项目，他与妻子在美国驱车旅行了12年，并最终完成了这本书。

左：拉斯维加斯大道，拉斯维加斯（Las Vegas），内华达州（Nevada），1971

右：无顶教堂，菲利普-约翰逊（Philip Johnson）设计，

新哈莫尼（New Harmony），印第安纳州（Indiana），1969

这是一本富含精美图片的彩色摄影集。左侧这张显然不是建筑，但它让我们想到文丘里（Robert Venturi）《向拉斯维加斯学习》中的思考。我认为应该站在当时主流思的视角来分析基德·史密斯。他一直在设计，追求建筑之美，但我更关注的是，我在书中也做了有趣的比较，比如“La Concha”顶部的元素与菲利普-约翰逊设计的新哈莫尼镇的无顶教堂形式上的相似之处。

在这些年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呢？他渐渐成为了美国著名的建筑摄影师，与MoMA合作出版了许多关于美国的书籍，比如这是他在1990年出版的一本教人们如何欣赏建筑书的。他通过这些书籍获得了不错的收入，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

左：世贸中心，由山崎实建筑事务所和埃默里-罗斯建筑事务所共同设计，纽约市，纽约州，1975

右：自由广场一号，由SOM设计，纽约市，纽约州，1976

我想要展示的是，他用在欧洲学到的方法，处理这些在美国的照片。宏伟的意大利教给了他这种摄影的方法，在美国，他的技术变得更加炉火纯青。右图左下角的雕塑几乎触手可及，构图非常出色，后面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双子塔，图像的树形分割极具宏伟的形式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摄影变得更加的出色了。

美国建筑资料集，1996

Source Book of American Architecture

他的最后一本书是《美国建筑资料集》，这是在Google图片出现之前的手册时代。他致力于让人们分辨识别不同的建筑，强化建筑的独特性，使其更具标志性。

我们的档案中保存的许多资料都是书籍的版面。如你所见，这些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照片也是通过裁剪、粘贴，被拼贴在一张纸上，这赋予了编辑过程一种质感。

左：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克朗楼，由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设计芝加哥，伊利诺伊州，1969

右：莫里斯礼品商店，由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设计，旧金山，加利福利亚州，1971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记录着美国的建筑，对美国建筑知识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这就是发觉美国人已经忘记他时，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原因，你怎么能忘记一个赋予国家身份概念的人呢？尤其是以身为美国人为荣的美国人，或许是因为他们拒绝思考过去？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事实是他被遗忘了。

意大利的宏伟

Magnificence of Italy

在档案中，确实有一本未出版的书，名为《意大利的宏伟》（Magnificence of Italy）。我们希望有一天能重新出版这本书，这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在这本书里他环游意大利，拍下彩色摄影。这是一本虚构叙事的书（dummy book），以精美的黑白照片收尾。

我还想展示这个，这是我的家乡，我曾住在这种形状古怪的房子里。这张照片或许意味着，对他来说，我所生活的地方在建筑史中很重要。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从未得到像基德-史密斯这样重要的人的确认。

我们之所以能了解他的许多旅行经历，是因为他的日记。在这些日记里，他记录了快门、对焦的数据、胶卷的类型。现在这一切都可以通过数字化的方式来完成，当你打开手机中的照片，可以准确地看到对焦是如何完成的。而他如同修道院的僧侣般，用手和笔做了类似的记录，用掉的本子不计其数。

这就是我们在意大利拿到它们时的样子，还都编了号码、按顺序排列。这些本子记录了他每张照片确切的日期和地点。这很方便，但确实也需要花一些功夫来查询。我们也在考虑将所有这些知识和信息数字化，以便浏览他的摄影日记和过往人生。

他是一个处理过去和现在的人。我在他的档案中发现了两张照片，1938年的照片和1993年去世前的照片。我喜欢这幅如同沧海遗珠般的图片，这是跨越时空图像，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就是他，从未改变过，或许多了一些皱纹，但那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认为他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他始终都在以当代和未来的视角观察和注视着过去。

G.E. 基德-史密斯建筑·建筑摄影之旅

2022

在我的讲座即将结束之时，我想分享我在书中写到的内容。

“基德-史密斯的档案有力地证明了每一项行动的背后都有一个真切的人。

一个把建筑当作生活和生命的非凡之人，通过他的观点主张、摄影、写作和讲演，成功地在他同时代人和所有读者心中，树立起一种关于建筑的意识，让他们知晓建筑的价值和质量。”

基德-史密斯的遗产的力量之强大，值得更多人的关注、理解和研究。在如此深入的分析研究之后，我总觉得我像是他的家庭成员，或许事实也是如此，我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但也可能是我太感性、投入太多情感了。

这种感动又那么直接，当你看到这样的照片时，你不可否认他是一个高明的摄影师。这些线条之美、多立克柱后强烈的阴影……拍下这张照片的人知道图像意味着什么。

我一直认为摄影是一种通用语言。这是我书的封面，你可以很容易地在网上找到它，这本书由美国的尼尔-唐纳利（Neil Donnelly）精心设计。我为它感到自豪，不得不说这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我对他它投入了太多的精力、情感和心血。

封面为什么是橙色？因为我想让它在书架上看起来非常的强烈。不过设计师想要蓝色，我说：“不，我付钱，我想设计成我喜欢的颜色。” 他问：“你为什么想要橙色？” 我说：“因为我觉得当它摆在书架上时，人们会很容易地注意到它并拿起来阅读。”就是这样，这是一本非常抓人眼球的书。

我们还举办了几场重要的发布会，发布会从基德-史密斯的故乡美国开始。我们还受密斯-凡德罗基金会的邀请，在范斯沃斯住宅（Farnsworth House）举办了一场展览。于2022年5月，我们在芝加哥一共举办了三场展览。

这是我的学生桑迪亚正在挂这对夫妇的美好合影，我们也不该忘记基德-史密斯的妻子多萝西娅。

这是最后一张图片，我不仅对出版这本书感到兴奋，还为在密斯的房子里拍到这张照片而荣幸。非常感谢你们抽出宝贵的时间，希望你们喜欢这本书，谢谢。

感谢安杰罗教授的精彩演讲，下面我们进行提问环节。安杰罗教授的讲座是在叙述一个建筑摄影家的观点，一种他所看待建筑和世界的角度。实际上，也从侧面映射了属于安杰罗教授自己的视角。“Power”和“Tradition”是本次讲座的两个关键词，传统和现代的关系、本土和创造性的关系是本次讲座的两条线索。基德-史密斯的摄影和书籍都是在探讨这样的关系，“当代-传统”、“传统-当代”的线索在他的书中交织。反观当下，在今天这个AI盛行的高度数字化的时代，我们如何看待传统？本场讲座也给出了一种我所期待的回应。

感谢安杰罗教授今天给我们带来的精彩演讲。基德-史密斯先生是一位伟大的摄影师，您介绍了他的生平，还有他的一些伟大作品。在他的作品里，强烈的光影对比和笔直的线条给人深刻的印象。这些作品使我体会到一种庄严感，一种永恒性，仿佛亲历了历史之深邃。于我而言，他更像是一个建筑灵魂的普化者。我想提一个问题，就是基德-史密斯受到了哪些影响？他的创作、艺术观是如何形成的？比如我注意到他的作品中有一些抽象的特征和序列的手法，让我联想到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滑动，产生时间流逝之感，像是穿越时空。20世纪上半叶的一些艺术、文化的思潮是否对他有所启发？他受到哪些文化思潮的启示？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涉及到两个明显的因素。正如你所提到的，在这些照片中，建筑的灵魂和精髓得以展现。我认为，这可以归功于他长期的文化熏陶和旅行前的深入研究。他很少独自行动，通常与他的妻子一同前往。当他们前往参观一座建筑时，他们总是携带着“现场记录表”（field sheet），这是一张纸上列有各种元素，如建筑师的姓名、建筑的年代、建筑的朝向等等，像工程师一样精确地记录下来所有与建筑相关的细节都要。因此，当他们到达一个地方时，他们不仅是在拍照，而是在进行详细的研究。

所以，"哦，那个阴影看起来很美，我们拍个照吧"，是远远不够的。我认为，他在研究建筑的最佳光线照射的时机。因此，他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拍摄一座教堂，以完全凸显其特点。此外，如果阴影在构图中具有重要意义，他会耐心等待阴影的出现。

我之所以了解到这些，是因为他曾多次举办关于建筑摄影的讲座，其中最杰出的一次是“如何拍摄建筑”（How to Take Photographs of a Building）。当他做讲座时，会带来一张小小的方形卡片，印着出色的建筑摄影的十原则。因此，他不仅是在实践中表现出色，还热衷于分享摄影知识。

他具备对事物的独特洞察能力，他可能在文化方面积累了大量的知识，就像每个建筑史的学生一样。但当他开始一个拍摄项目时，他的思维是：要了解当今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计划要调研80座教堂，选择之后，他会寻找资金来实现这个计划，这种动力也驱使他坚定前行。

方法总是相似的，他在实践中不断成长。我认为每位摄影师都拥有独特的风格和工作方式。在他的照片中，他非常注重阴影中的光线。我想这也与建筑师的特质有关，因为制作平面图、剖面图和效果图，实际上也是在运用光线塑造影像。

摄影也是建筑的一种表现方式。他以一位资深建筑师的视角，运用光线来构建影像。有人告诉我，在美国，很多建筑专业的学生都会购买他的书，然后前往相同的地点进行拍摄。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在引导人们如何观察建筑。

我有一个问题，其实也是文豹教授问题的后续，我非常好奇黑白摄影和彩色摄影这两种媒介是如何观察、表现建筑的？我想知道基德-史密斯在选择使用黑或彩色摄影的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也想问您本人是如何将彩色或黑白与建筑摄影和观察联系起来的？

我来简要回答一下。基德-史密斯习惯使用相同的视角来拍摄黑白和彩色照片。尽管这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挑战性，因为不同媒介可能带来略显不同的视觉效果，但他认为颜色可以丰富人们对空间的感知，因为我们的眼睛对颜色非常敏感。而黑白照片则提供了更多的对比度，让事物更加突出，这在建筑摄影中可以根据建筑师的风格进行灵活应用。

基德-史密斯并不认为黑白和彩色之间有本质的区别，而他的作品在风格和构图方面基本保持一致。他认为同时使用这两种媒介并无不妥，而且认为黑白与现代主义建筑的概念有关。他还提到了国际风格建筑的观念，认为这种建筑应该是现代主义的、黑白的，而加入彩色元素可能会让人感到失望。

在意大利，建筑师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曾以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的彩色幻灯片授课，展示了建筑内部灰泥的蓝色。这显示了颜色在建筑中的重要性。然而，随着数字摄影的崛起，彩色摄影变得更加流行，尤其是在今天，渲染技术已经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水平。这使得彩色摄影成为更具吸引力的选择，尤其是在展示建筑视觉效果时。

总之，基德-史密斯并未坚守在黑白摄影的传统，而是愿意在黑白和彩色之间切换，他的作品反映了这一思维方式。黑白与彩色之间的选择是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限制，他在不同的媒介中用保持相同的视角和构图方式。

非常感谢安杰罗教授，您的讲座提供了一个不同看待建筑的视角。我想提的两个问题：一是作为建筑摄影的研究者，您认为建筑图片所带来的感受是否比在三维中的体验更为强烈？在苏州古典园林中有一种技法叫做框景：不直接观看一个景观，而是透过一个窗户来看。我的研究发现，透过框景来看景观时，脑电波的兴奋程度远远大于直接去看这个景观。那么，使用建筑摄影这种二维的方法来表达建筑，是不是比进行三维的建筑体验，带来的这种美感和兴奋度更高？

我曾经写过一本关于苏州的书，因此对苏州园林非常熟悉。我参观过苏州的园林，所以我完全理解你所提到的园林景观的构建本质。这与摄影的起源有一定关联，因为摄影术起源于一个被称为 "暗箱" 的关键装置。事实上，在摄影历史上，一些最早的摄影先驱都是建筑师，他们是从建筑的窗户开始尝试摄影技术的。因此，在我的教学经验中，窗户成为了摄影的起点。对我来说，摄影的发明者是谁呢？答案是建筑师。因为建筑师决定了空间布局和呈现给观者的内容。而摄影师也拥有同样的权力，因为他们持着相机，通过镜头选择和构图。因此，关键在于构图和取景框。

当我在构图时，我试图在画面中找到平衡，不论是拍摄一棵树或一段风景。如果你读过17世纪英国的园林哲学，你会发现它与摄影有很多共通之处。在我的研究中，某一建筑师的文章深深触动了我，至今仍然留存在我的心中。他提到，当建筑师着手设计一栋建筑时，他总是考虑窗户附近树木在不同季节的变化。因为当你站在建筑内部时，就像拍电影一样，你可以看到春季的嫩绿、秋季的橙黄、阳光透过窗户，还有飘动的树叶。因此，建筑师在构思时已经考虑了取景，而取景构图是摄影的本源之一。

教授您好，今天非常高兴见到您，我曾经有幸在贵校威尼斯建筑大学交换过一个学期，对威尼斯有非常浓烈的感情。今天您讲到史密斯先生，他游走于不同的国家，也曾在意大利生活过一段时间。我想问的是他的摄影创是否受到不同文化的影响发生过改变？甚至针对不同的国家，有过地域性的变化？

这是一个我以前从未深入思考过的问题，因为我关注的是图像质量。我认为这可能涉及到不同的兴趣和动机。例如，显而易见意大利是基德-史密斯最喜欢的国家之一，他多次前往意大利。此外，他不仅仅写了两本关于意大利的书。可能是因为《意大利建造》还不足以表达他对意大利宏伟建筑的热爱。因此，在他的摄影作品中，他将色彩引入黑白照片。或许不同国家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你的观点非常有道理。因为要理解一个国家的特性，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那个国家，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当地人的眼睛去看世界。

因此，你在威尼斯的生活经历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当你回到那里，你都会忘记繁忙的游客和城市中的琐碎问题，因为周围的美景永远改变了你的生活。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在爱丁堡留学交流时，原计划只呆一年，但最后却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九年。我无法离开，因为我完全沉浸在那座城市的美丽之中。即使我出生在威尼斯，但我可以理解你所说的感觉。我想，基德-史密斯也会有类似的情感，我们都是一样的，都被美丽的风景所吸引，渴望用自己的眼睛去探索、感受一切。

谢谢安杰罗. 马吉教授，也感谢大家的踊跃提问。今天的讲座确实很有启发，深刻地揭示了在当今时代从传统汲取能量的途径，这也正是今天讲座特别动人的地方。我想借用两个人的话来总结，一个是哲学家海德格尔，一个是柯布西耶。海德格尔谈到历史是现在无法逃避的起点，它不是过去的时代，它接受当今时代有启发的东西，这是哲学家晚年的感悟。柯布西耶早期作品非常具有现代主义特征，为什么他的风格在二战后突然转向，转而开始挖掘传统？他说在晚年最重要的感悟是：“创造力从来不根植于别处，而根植于过往时代的教育。”

虽然我们目标是着眼于未来，但是如果没有传统，不懂历史，你绝对无从得知如何在未来这条路上走下去。我想这只有到我们这个年龄才能体会到，希望在座的同学们不要太晚意识到这点。

那么，我们再一次感谢安杰罗. 马吉教授给我们带来的非常具有启发性的讲座，谢谢学术部老师的辛苦付出，谢谢大家！

中央美术学院学术论坛雷锋纪实

特别感谢 中央美术学院 朱锫院长的大力支持，

感谢央美学术部罗晶、吴晓涵、黄良福老师，对外交流部刘焉陈、张茜老师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