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公众号:甘北
早两天文章里用到“娘希匹”,评论区有小伙伴说这个词传神。可不咋的。我向来有种观点,文化不能只有群玉瑶台、阳春白雪,还要有市井乡野、下里巴人。譬如这个“我靠”,很多人觉得这个词不雅,应当被淘汰。那么我要来问一句了,假如世上没有“我靠”,当我们遇到“我靠”的事,又该用什么表达呢?今天穿得漂漂亮亮去约会,突然来了个冒失鬼,往身上糊了一手油。当此一时,我不信世上有比“我靠”更精准的词,想破头都想不到!余华在一段采访里评价莫言的《生死疲劳》,他说看完以后首先是嫉妒:“妈的,写的这么牛逼。”是个人都听得懂,是个人都感受得到,简单两个字,竟能达到“环球共此凉热”的效果。余华说他嫉妒,你未必信他真嫉妒,但这句“妈的”脱口而出,你就知道这是真嫉妒了。有道是,文化是人类实践的总和,所谓人类实践,哪能没有一点俗气?这个道理只要稍微达观就能懂得,偏偏我们有些朋友,永远绷紧一根神经,半点不愿意放松,如同杞人忧天一般,时刻担心文化被入侵,文化被颠覆,文化被搞得乌烟瘴气。就连网络上出现几个流行词,他都要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毁了,全毁了,中华文明全毁了。”中华文明要是会说话,一准一脚踹你脸上:“瞧不起谁呢?!”你要是瞧得起它,对它稍稍有过了解,就该知道我们的民族文化有多坚韧、多包容、多源远流长。五胡乱华没毁掉它,八国联军也没毁掉它,非但没有,还令其兼收并蓄、愈发光彩。很多朋友都担心网络词汇会毁掉正统文化,但你沉下心想想,每年涌出来那么多新型词汇,真正沉淀下来的有几个?现在还有几个人说“美眉”?几个人说“蓝瘦香菇”?几个人说“皮皮虾我们走”?不好用的词根本轮不到你来打倒,它自己就能死在沙滩上。但也有一些词极有可能会沉淀下来,比如“吃瓜”、“内卷”、“带货”,很可能五年后、十年后大家还在用,渐渐从网络词汇转正到日常用语。你看这几个词,多传神啊,多精准啊,一时很难找到替代词。创造一些有用、好用的词,并令它们传承下来,不正是文化发展的要义吗?但有些人想不通。他永远觉得新的就是坏的,旧的就是好的。恰好早两天刷抖音,看到一种“新中式汉服”,即将一些传统汉服元素,比如祥云、对襟、盘扣,跟现代服装结合起来,改掉传统汉服的大裙摆和繁复叠穿,令它简洁、飒爽、好干活。汉服简洁了,就意味着上班也可以穿,这对于喜欢汉服却又怕麻烦,担心干活不方便的人(比如我)来讲,绝对是福音。上班可以穿,上班族就愿意买,买的人多了,厂家就会想方设法把汉元素运用得更广,那么,我们的汉服就不再是“圈子文化”,而成为一种新的潮流,随处可见。没想到,评论区竟然一片骂声,“什么玩意”“传统汉服哪能改成这样”“这制式完全不对”……啊,有时候都分不清,这些人究竟是爱汉服还是恨汉服,怎么就千方百计阻挠汉服日常化,千方百计不叫它们飞进寻常百姓家?传统宽袍大袖是美的呀,是好看呀,但只要它不方便挤地铁,不方便上班干活,就不可能成为日常服饰。那么,我们是愿意在上面做一些改良,令汉服重新复兴,还是为了保持所谓的制式,令它们永久地束于高阁?汉有汉制,宋有宋制,明有明制,若非我们的先人代代改良,不断添加元素改变制式,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汉服,恐怕就只是一块宽大的麻布,谈何文化?之前写过一篇文章,讲到汉字、诗词的更变和运用,评论区同样吓我一跳,好多朋友竟认为现代汉语是桩坏事,口口声声要恢复古汉语。谁不知道古汉语端庄典雅,但你信不信,如若今天还在使用古汉语,愿意看书的人就更更更少了,别说正统文学了,连网络小说都流行不起来。普通人看个微博都费劲,读个红头文件都要命,扫盲难度大大增强,文字根本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普及。你以为当年鲁迅、胡适、刘半农、蔡元培这些文学大家们,为什么费尽力气搞新文化运动?是方便他们自己吗?还不是为了照顾普罗大众的智商水平!文学不下殿堂,就永远只是王孙公子、名门大家的私有品。只有令百姓喜闻乐见,令他们能接受、好吸收,才有可能家喻户晓,成为一种通用工具。工具好用,用工具的人就多,创造的财富也越大,是这个理吧?《楚辞》多美啊,可《楚辞》再美,都没有唐诗宋词脍炙人口。为什么?因为唐诗宋词更好上口更好理解啊。同理,唐诗宋词再高雅,也只在士人阶级中流传,普通百姓更爱的,是勾栏话本,是传奇故事,是武松景阳冈打虎,是张飞喝断长坂坡。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愿意叫文字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小众,普及率不足百分之一二,还是愿意叫人人识字,人人断句,人人都可以读几本通俗小说呢?创新毁不了一种文化,开放更毁不掉一种文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文化从不怕源头活水,在漫长的时间中,它会自行过滤,自动筛选,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留下真正灿烂的部分万古流传。别整天操心这操心那的,连艺人取个英文名都要管,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硬挺着呢,别一口一句“入侵”,一口一句“渗透”,每天变着法地诅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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