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挖野生松露,北京中产的寻宝游戏
乌云压顶的京郊树林里,人群逶迤,可以听见雨衣摩挲的莎莎声,以及厚厚的树叶上脚踩出的嚓嚓声。
阿布四处嗅了又嗅,停留在某棵树下,用爪子随意刨了几下。他是一只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也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狩猎犬。
“就这儿了,你们挖吧。”阿布的主人耕读笃定地说。
于是这群北京中产开始以耙子和手为工具,蹲下轻轻地刨,慢慢在土里勾勒出一个掌心大的圆形。“有了!”一位30岁出头的女性欣喜叫道。
她触摸到了人生中第一块野生黑松露。深吸一口气,仿佛泥土间松露的奶油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个秋天,热衷户外挖栗子、挖榛蘑的北京“打野”人里,多了一个娱乐选项:挖黑松露。随着松露近年作为“新物种”被意外发现,它越来越成为北京近郊山野挖宝的顶流。
11月5日的北京迎来一波气温骤降,一大早,“Truffle Hunting”(松露狩猎)群里的人就问起来了,“不会下雨吧?”“下雨还能挖松露么?”
雨一直将下未下的样子,也没人真的想要放弃。下午两点半,7辆车并大大小小十多个人,在北京市怀柔区一个栗子园边集合。
无论大人小孩,都是一身隆重的户外装备。始祖鸟的硬壳外套,AIGLE的风衣,UNICARE的雨靴……一个妈妈给女儿准备了草编的小提篮,小小的耙子放在里面。
这是一支收费队伍,398元一人。相对市面上的免费娱乐团,这个队伍最大的特点是,体验做一次真正的松露猎人,大伙儿都随着一只异常灵敏的松露狩猎犬来活动,这可以保证每次大家挖到的松露都是成熟的。
松露通常都是一年生的真菌,多数在阔叶树的根部着丝生长,譬如松树、橡树和栗子树。众人颇具信心——这片树林有超过2000棵栗子树,收获可期。
“这一片林子,起码来过几百人了。你看,到处都是被挖过的痕迹。他们中大部分人啥也挖不到。”下午2点45分,活动正式开始,随着主人耕读一声“找”,阿布扯着牵绳开始往前奔。
阿布主人牵着英勇的猎手,他脚步不停地说:“挖松露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开盲盒。这个盲盒,叫地球。”
一枚直径大约3厘米的松露很快被挖掘出来,香味混着土腥味,让环绕一圈的新手猎人们激动又满足。许多只手伸过去,摸了又摸,众人传递这一颗3厘米的小东西,凑近鼻子闻了又闻,试图记住某种“高级的味道”。
五分钟后,阿布又在5米外的树下找到了第二颗松露。
“这个更大!”人们扑上去,挨个儿嗅闻新鲜出土的成果。
掀起这一波北京松露热潮的人是33岁的北京本地小伙大山。他在郊区农村长大,从小摸鱼抓蚂蚱。对他来说,一有空就扎进林子,是天经地义的事。看动物,看植物,看石头,他什么都研究,于是取个网名“山野拾珍”,时不时分享自己的收获。
三年前,一次野外探险中,他意外发现了松露。
那颗松露并不完美,事实上,它已经变质腐烂。这让大山疑惑了很久,无法肯定手上这颗黑黢黢的东西到底是啥。他尝试着在周围又搜索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颗完整可识别的黑松露。
“奶油香味儿。”他这么形容这种有“可食用的黑钻石”之称的植物。
那天他挖了一堆,放在车后备箱,感觉整个车里都弥漫着让他愉悦的奶油味。他随后把自己的发现简单地发在了网上了,没想到立刻就有了热烈反馈,无数人问他地址,也想要去找一找。
他很快删除了这篇帖子。“提问的人太多,好多问题我答不上来。”他有点不好意思。
雯琦是关注到大山帖子的人之一。她是阿布的主人。早在五年前,她与父亲耕读,开始尝试把阿布培养成一只松露狩猎犬。
当时阿布只有5个月大,因为一家人爱吃松茸松露,耕读开着SUV,带着家人从北京自驾去云南玩。出发前,耕读还从云南网购了一些松露,在家里藏来藏去训练阿布的搜索能力。
“到了云南,也算是对它执行力的验证和加强。”雯琦记得第一次带阿布进行实战,是在一篇野生的松树林里。林中铺满厚厚的苔藓和腐殖质,冬末春初,松树枝头依然绿得毛茸茸的,鸟鸣声间隙响起。阿布欢喜极了,兴奋地在树林里穿梭,不同的气味带给它强烈的刺激,其中包括耕读试图让它记住的松露。
随着松露季过去,阿布曾经短暂具备过的寻找松露的能力,似乎慢慢消失了。一直到今年9月,雯琦在网上和大山结识,阿布再次开始狩猎松露。这一次,它的猎场在北京。
但有地图,并不代表能挖到松露。李小柱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李小柱是北京顺义人,94年生,工作上她很佛系,“完成份内活儿就行了”,但在去山里捡蘑菇这事上,她捡一天都不累。她很迷蘑菇,一种纯粹的喜欢。看别人采蘑菇的视频也好,自己去摘也好,都觉得极度舒适,很解压。
作为蘑菇的一种,松露自然也成了她迷恋的一部分。
今年10月,她在抖音上看到有人在北京郊区挖到了松露,羡慕极了,立刻杀到了九渡河。
“啥也没有。”她连续挖了3天,一棵树一棵树挖过去,两只手掌都青了,虎口也起了水泡,“没有任何技巧,纯粹就是赌。”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她在九渡河遇到了牵着阿布的雯琦。她蹲在他们队伍后面,等阿布刨完走了,再去刨刨过的土窝子,终于挖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战利品。
挖出松露的时候,她开心又快乐,心里美滋滋。等回家尝了一下,又蔫又涩,她又觉得“就那么回事”。她开始进入贤者时间,思考自己这么魔怔挖了三四天有什么意义:
“挖松露现在火,还是因为有一种‘镀了金身’的感觉嘛。”
在她看来,挖松露和采蘑菇并无本质区别,无非是前者难度更大。“上了难度的,就是有成就感一些。”她是个胜负欲很强的打野选手,看见别人一盆子一兜子的捡,自己也必须挖出来,才能“让别人羡慕。”
尽管感觉生吃和油煎松露都不如蘑菇,但现在挖松露是李小柱最喜欢的游戏,因为这个在打野里,难度系数最大。她琢磨着要搞几个松露,赶明儿埋家附近杨树林里去。
“没准儿十年后我松露自由呢?”她嘻嘻地笑。
再去筛漏网之鱼难度会很大,他选择往河边走,找背阴的小树。
小易是互联网大厂的员工,在西二旗上班,每天几乎朝10晚9,经常PPT赶到凌晨。他必须兢兢业业死命干活,达到领导预期,以保住自己的岗位。
小易说,日常工作环境总让他有种“丛林感”,反倒是到了真正的丛林,才能感觉放松。这里让他摆脱压力,摆脱挣钱、买房等等一系列人类社会带来的束缚。
只要周末能拿上工具走进山林“打野”,他就感觉“充电”了。
来之前小易专门上网恶补了一波知识。松露一般长在松软的土里,那么板结的土地就可以略过了;它不会长得特别深,一般5厘米左右,所以拿个小耙子耙一耙,要是耙不动,就果断放弃……
可能是带了新人幸运模式,第一次挖松露,小易挖出二十来个。第二个周末再去,又是大收获。他发到网上炫耀,没想到竟然还引来了松露贩子,“一两百、三四百块收不收?”
他没理会,自己把松露切来生吃了。脆脆的,带一点香味……他觉得挺好吃,和在餐厅里吃到的都不一样。他“充”满了电,一个愉快的周末打野过去了。
雯琦觉得,挖松露爆火的原因,在于“突破了认知”。以前大家没想到过北京周边能有,更没想到过能在北京周边,体验到BBC纪录片《亿万富翁的饕餮盛宴》中那样的松露狩猎,带着猎犬,做一回“松露猎人”。
“北京现在的情况,十几年前就在云南出现过了。”作为松露专家,华立夫曾著有《松露的秘密》一书,据他介绍,在云南被证实有大量松露存在后,法国和意大利人就曾雇佣当地人地毯式搜寻,“一座山都给翻一遍”。
追溯“松露狩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战前。华立夫认为,挖松露这个事儿满足所有人的所有需求:“探险,美食,美酒,生活体验,户外。”
他下了个总结,“完美的活动。”
现在,“黑钻石”之风从北京已经刮到了秦皇岛,这个“完美的活动”是否能长久地持续下去呢?
小易觉得,窗口期可能会很短。无论是农人自己提前收割黑松露,还是围起来卖门票,最终都会导致挖松露热潮退却。
尚未挖到松露的人们还在栗子林里穿梭,冬天就要来了,完成这个打卡任务,似乎成了他们的晚秋执念。不过错过了今年头茬的李小柱,已经开始心痒痒未来的事:
“明年我还要捡松露,明年我要做第一波,去薅最好找的那一茬,感受一下一捡一盆盆,一摸一筐筐的感觉!”
商务合作/转载请留言我们
Business cooperation please leave us a message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