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互联网好命女,就这???
互联网上考验情侣是否恩爱的标准瞬息万变,秀恩爱的方式也层出不穷,没成想连吃饭的碗都可以成为一种被爱的证明。
宝宝碗,原指容量非常小的婴幼儿餐具;然而在社交媒体上,“宝宝碗”是男友体贴女友胃口很小、把自己正常分量的餐品分出一个小碗给女友的贴心行为。正是这小小一碗,让一部分女生有种自己被当作小孩子一般宠爱了的感觉。一时间,争相晒秀“宝宝碗”成了新一代好命女孩的标配。
与此同时,对“宝宝碗”行为表示置疑的网友们则身陷“缺爱”攻击。对“宝宝碗”行为的质疑,被视为缺爱的表现:“你说你不懂宝宝碗?我说你是不懂爱情。”
一只小小的碗,内里承载的是恋爱关系中的隐形角力以及新旧女性价值观之间的剑拔弩张。
爱意的可视化、可量化在社交媒体强化“新仪式感”的当下早已不足为奇,情侣之间使用“宝宝”“宝贝”等昵称亦无可厚非,那么“宝宝碗”行为真正令人倍感不适之处到底在哪里?在女性自我意识不断觉醒的今天,“不断证明自己被宠爱”依旧是恋爱关系中女性重要且唯一的价值基石吗?
在许多被“宝宝碗”感动的女孩眼中,分出来的小小一碗食物已经超越了吃饭的含义,成为“被男朋友宠爱”的一种象征。在社交平台上,晒出一只“男友牌宝宝碗”就可以快速证明自己是被爱的。对宝宝碗行为过度赋魅的背后,是一种自证被爱的内在需求。这种需求进而会形成一层冒着粉红色泡泡的滤镜,将恋爱关系中另一半的许多行为视为宠爱。
早些年人们津津乐道的“霸总文学”里,男性霸总对女主人公施加的种种“控制”都意在让女性受众将其解读为宠爱。
霸总的惯用口头禅是“不许”“不能”“不可以”,不仅对女主的日常生活严加管控,更有甚者,会对女主的穿衣打扮乃至言行举止做出评判和要求,例如领口大的上衣需要换掉、太短的裙子不能穿、不可以和其他男性说话、不可以去男性多的社交场合等等。
电视剧《千山暮雪》剧照
明明是操控与被操控的关系,却因为爱情的存在,变成了“爱的证明”,所有的“不能”“不准”都变成了男性对女性的“保护”,甚至畸形的占有欲都被美化为吃醋的表现,而吃醋,恰好又是霸总桥段中的“撒糖环节”。
电视剧《王子变青蛙》剧照
随着互联网以及社交平台日渐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自证被爱从高高在上的“霸总文学”模式下沉到更生活场景的日常叙事。
前有“小孩裤裤”“奶嗝文学”等极尽幼态的表达营造宠溺感,后有“爱人如养花”“公主请上车”等新兴热梗,使得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包裹在可供展示的爱意之中。强调自己“获得宠爱”的同时,心甘情愿地自我幼化、做一个“宝宝”,似乎成为部分女性用以证明自身价值的直观方式。
在影视剧里,我们常常能以上帝视角,更加清楚地洞见剧中女性角色如何一次次上演自证被爱的戏码。
如果说“被爱“是“自爱“的对立面,那么热衷于自证被爱的女性,往往在情感和认知上以伴侣为天,将自己的价值框定在他人的价值半径里。这一点,恰恰是《甄嬛传》中华妃的情感写照。
《甄嬛传》里,华妃给人的印象是强势、任性、骄蛮的,她可以有恃无恐地嘲讽皇后,可以肆无忌惮地折磨嫔妃、戕害宫人,只有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她才会展露温顺的一面。有人说华妃长了两个“娇妻脑”,一个负责恋爱一个负责雌竞,而她行为背后的内在动机,其实更像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格的孩童,一个缺乏自我成长的宝宝。
电视剧《后宫·甄嬛传》剧照
出生于威风显赫的武将之家,华妃从小受尽宠爱,嫁入王府后又凭借其与众不同的跋扈张扬,深深吸引了彼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以上种种都潜移默化地培养了华妃的巨婴心态,在她的认知里,得到再多的宠爱都是天经地义的。
随新帝即位入宫之后,她继续仰仗威风的家世和皇帝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可以不计后果地行不正不义之事。她下令打残夏冬春,推眉庄入水,派人溺毙淳贵人,她的跋扈任性、为所欲为恰恰是被鼓励的,因为那构成了皇帝眼中的“娇”,同时也是后宫众人眼中敢怒而不敢言的“恶”。
电视剧《后宫·甄嬛传》剧情截图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保持一种可怕又特殊的天真,从而失去了自我成长的机会。她将自身的全部价值都寄托于皇帝的宠爱,而这也构成了她情场巨婴的另一方面。
因为曾经得到过皇帝的专宠并将其视为理所当然,日后当她发现皇帝的爱并不只为她一人盈满时,她没有选择从这种感情的阵痛中觉醒成长,而是陷入了另一种麻痹自己的方式——设法证明皇帝最爱的人是她。
她所开展的种种雌竞行为,正是因为她需要通过独占皇帝的宠爱来强调自我价值,只有被爱,才能让她安心。她身边的人也深谙此道,每逢她不开心,便从细枝末节中指证皇帝对她的种种爱意,她便罢休。而故事里的皇帝同样明白这点,他对华妃的所谓“宠爱”,更像是在满足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本质是宠而不爱。
电视剧《后宫·甄嬛传》剧情截图
从华妃身上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宝宝碗”引发争议的症结所在,那就是自证被爱之下、被忽视的女性自我成长。
比起在感情中真正觉醒自我意识,华妃对于两性关系中高位与下位的权力关系甘之如饴,像一个缺乏自理能力的婴幼儿一般,虔诚地捧着手里那只易碎的“宝宝碗”,等待皇帝从对后宫众人的宠爱中,分出来的小小一份放进她的碗中,与那些沉溺在“宝宝碗”浪漫中的女生一样无限放大了那只碗所承载的爱意,甚至心安理得地将这只碗视作全部。
封建王朝下宫闱深院里帝王的宠而不爱编织了一幕又一幕女性意识败走的挽歌,而在一百多年前饱受西方父权制文化窠臼的婚姻制度下,女性舍弃自身价值、进入从属关系的故事同样在上演。
人们对易卜生笔下的经典剧作《玩偶之家》一定不陌生,然而有多少人知道,这部作品在当年被搬上《小说月报》时曾被暂时取名为《娇妻》。
1973年电影版海报
简·方达曾在《玩偶之家》中饰演娜拉
娜拉所处的时代是多数女性未享有经济地位的时代,因为无法在收入上和丈夫持平,所以她们很难在家庭中强调平等和尊重,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欺欺人。同时,习惯了示弱与求爱的部分女性则衍生出一套“弱化自己、强化对方”的逻辑,仿佛只有通过矮化自我,才能创造理想的婚姻对象,将婚恋关系变成了上下分明的从属关系,自己深陷其中沦为难以觉醒的情场巨婴。
纵然在自欺欺人中可以短暂感受到自己是婚恋关系的既得利益者,然而被压抑、被抛弃都只是时间问题。耽于他人宠爱而拒绝自我成长的结果,是多少只宝宝碗都无法兜底的深渊。
从“宝宝”到玩偶,从华妃到娜拉,从宫墙之内的巨婴到困在玩偶之家中的“小鸟儿”,女性在爱情里耽于宠爱却覆水难收的遭遇就像宝宝碗上出现的裂纹,当爱意冷却,那只碗便会在冰点碎裂。这些故事一再证明,通过矮化自我换来的他人的宠爱,那不是爱,是消遣。
与华妃不同的是,娜拉选择放下那只“宝宝碗”。她终于意识到,那些“小鸟儿”“小松鼠”的称呼,是在幼宠化的过程中收走了她与丈夫平等对话的权利。也许娜拉出走之后面临太多的风险与未知,但不可否认的是,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是她自我成长的开始。而娜拉真正走出的,正是致幻的、自欺欺人的幸福感与“被爱至上”的女性价值困境。
2023年百老汇版《玩偶之家》
1939年费雯·丽所饰演的斯嘉丽
一出《乱世佳人》让斯嘉丽成为离经叛道的代名词。斯嘉丽身上的叛逆不仅仅在于她厌恶教条般的淑女形象,更在于她敢于上演一幕幕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然而她的反叛之路,亦是一条女性找寻自我之路。
出生于美国南部大庄园里的斯嘉丽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起初,她享受自己的优渥生活,也得意于自己是被男性追捧的那一个,她渴望获得所有男性的爱,因为那是她可以证明自我价值的奖章。当被心上人拒绝时,斯嘉丽羞愤难当,立刻嫁与他人,只为证明自己是拥有爱的、也是值得被爱的。
早期的斯嘉丽没有发现,这种伤及自我的反叛只能证明她还没有明确自我意识,她只知道跟随自我欲望。两者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两者影响了斯嘉丽的一生,直到故事尾声,她才终于明白自我意识和自我欲望的区别。
随着战乱来临,斯嘉丽开始被迫承担起责任。当她经历一路上的风霜雨打、回到家中,发现母亲去世、父亲精神失常,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面对家破人亡,斯嘉丽的第一念想是回到属于她的塔拉庄园。塔拉庄园是斯嘉丽的根基、是她的依靠、是她对故土的留恋,也是她被外部世界重创过后,对重构自我世界的期望。
就这样,斯嘉丽成为庄园的女主人,她亲自劳作、管理佣人、消灭危机、对抗敌人。她在战乱中学会为自己觅食,也在烽火连天中掌握了求生的本领,但是她的内心依旧渴望被爱。
自我成长的母题永远无法回避,命运必须让斯嘉丽解决自己的情感纠葛,当她要在丈夫白瑞德和自己心中多年的“白月光”卫希里之间作出抉择时,她猛然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都给卫希里编织了一层华美的外壳。那是斯嘉丽对爱的理想化投注,也是斯嘉丽对外部世界的渴望让她对卫希里穷追不舍。在她放弃卫希里的那一刻,她放弃的是对外部世界的欲望,终于开始正视自我世界。
依托他人的生存,永远无法真正自立。如果斯嘉丽真的抛下一切跟随白瑞德,她一定会后悔,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她已经放弃了对卫希里的执念,更不会在清醒后迷恋于另一个男性。《乱世佳人》的结尾是斯嘉丽式的结尾,作者已经点明了追求被爱的不稳定性,因为女性只属于自己,只能依靠自己。外部力量都是暂时的,对外部世界的渴望也是内心世界残缺的一部分,当女性成长为正视自我、认同自我的主体时,女性就不再寄希望于通过被爱来构建“幸福世界”。
无论是乐此不疲地通过社交媒体秀晒来证明被爱,还是高呼将自我意识放在首位的独立与觉醒,每个时代的女性都身处矛盾与冲突之中。这种矛盾既来自于内心深处驱动的自我意识,又受制于外部世界编织的价值牢笼。想要斩断镣铐,女性必须永远探索自我。
“宝宝碗”行为在传播过程中所引发的一系列关于被爱与自爱的讨论,无疑也反映出长久以来女性身处的价值困境。女性所仰赖的价值表现往往体现为被爱,这种价值表现甚至超脱婚恋关系,成为人生幸福感的至高评判标准。
人们常常只窥见被爱是通往幸福的捷径,却难以察觉,被爱是关于权力的最大幻觉。让渡了情感高位,等同于将“爱”的权柄交给了别人,而唯有自爱才是将这份权利牢牢握紧。
从自证被爱走向自爱的过程,就如同斯嘉丽在被世界捶打后踏上的回归塔拉之路,那里是她的庄园、她的领土、她的世界。真正的自我建立在如同废墟一般的旧价值之上,那片旧日的残骸里,依稀可见“宝宝碗”破裂的碎片。
放弃成为他人的宝宝,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监制 / 宁李Sherry
责编 / Yee
撰文 / 平原小狐、Yee
插画 / 梦游焦
视觉 / CC、Bil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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