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禁？就这？

编辑 | 周三三

《涉过愤怒的海》每一版预告看着触目惊心，有遍布刀伤的女尸，有没穿衣服的少女被推出窗外，有少女身后一张扭曲的男孩的脸。

两位主演，黄渤、周迅也各种炸裂。

黄渤不是满头淌血地揍人，就是站在大雨里痛哭、嘶吼。周迅一样被弄得浑身湿漉漉，表情痛苦，撕心裂肺地喊叫。

这些预告最后会打出一行字：

字结合画面，再一想导演是曹保平，瞬间感觉18禁内味儿扑鼻而来。

《涉过愤怒的海》作为曹导的“灼心”系列之一，又已经2023年，想说尺度不拉满都对不起那一句、院线影史上也极为罕见的分级预警。

结果呢？是没有到诈骗的程度，但也不至于十五六岁不能看。

总体而言电影所谓的18禁，这样来讲，或许显得不那么骗人：它是一部用力要拍成《烈日灼心》的《狗十三》。

1. 

先浅说一下《狗十三》。它是曹保平的小成本作品。拍摄时，里头算唯一有名的张雪迎才13岁，与饰演的女主角李玩一般大。

故事说来也蛮简单：李玩在单亲家庭长大，名义上是判给爸爸，但她原本就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父母离婚对她的改变是——

妈妈再也不出现了，爸爸再婚、有了另一个小孩。

对情感不和的夫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展开，也是有效解决困境的方式，甚至是解脱、是开启了全新的人生；但对孩子呢？

《狗十三》便是从孩子的视角，剖腹取心，血淋淋呈现这一类单亲小孩如何在大人的长期无视中，一路被迫成长。

它是典型中式的残酷青春物语。

就像曹保平聊他的拍摄意图，“没人注意到我们在什么时候忽然就长大了，一切发生得很正常，但那一天的到来是残酷的。”

所以《狗十三》没有大咖、大制作，但当年上映，惹得许许多多“一生都在治愈不幸童年”的这帮观众，哭晕在电影院。

那次试水，成功为曹保平试出了“原生家庭”这一话题，永远戳人永远不缺受众。它是无数苦逼的东亚人，某类特供风湿病——

到点儿就会嗷嗷发作。

2. 

这么来看《涉海》的票房快速破亿，不要太合理。

它浑身长满爆点，黄渤、周迅飙戏是一个，“18禁”宣发话术也是一个，“少女异国身亡”的罪案题材同样吸引力满满。

更何况故事的内核非常像《狗十三》的升级版：

两个离异的、一富一穷的家庭，两个因极度缺爱造成人格偏差的小孩，以及虚伪的父爱与有毒的母爱各种纠葛、互殴。

看起来，曹保平时隔五年再对“原生家庭”做探讨，已经不甘于捕捉日常生活片段；他这次野心极大——

力求要拍出一种大片既视感、从情节到情绪都“疯”起来的原生家庭之痛。所以《涉海》不是李玩式隐痛，是痛到发狂发怒。

也就是片名里的那个词，“愤怒”。

按电影展开的顺序来捋，第一个愤怒的人是黄渤饰演的老金。老金靠出海捕鱼为生，拿命换来的钱全供女儿娜娜在日本读书。

但娜娜突然死了，身中17刀。老金这才知道，娜娜在日本有一个男友叫李苗苗。李苗苗的反常举动让老金认定，人是他杀的。

老金追着李苗苗一路从日本追回国。

第二个愤怒的人出现了，周迅饰演的李苗苗的妈，景岚。她有钱、懂算计，表面安抚老金，背地窝藏儿子，一心想护儿子逃跑。

直到逃跑计划失败，李苗苗落入老金之手，这只母狼露出本性。

进入后半段，祖峰饰演的景岚前夫李烈，成为第三个愤怒的人。他戏份不多，但在这些爹妈里，他“疯”得最极致、最突破。

他竟然想儿子李苗苗去死，想杀了他。

这份杀意，放在一部讲亲子与原生家庭的电影中，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那么反伦理，又那么直抵人性尤为叵测与难解的部分。

这就要说到惹怒李烈的、第四个愤怒的人，李苗苗。他是天生恶种，他的怒，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而且极其擅长把怒伪装成无辜。

因不满爸爸照顾奶奶，蹭掉她的呼吸器导致她去世。为阻止父母离婚炸死青蛙。带同父异母的妹妹玩蹦床，把她摔成半身不遂。

所以李烈清楚甚至渴望，当为女复仇的老金找上门，他可以借刀杀子。从这个意义来讲，李烈也是复仇，但他的仇人是亲生儿子。

与李烈有着类似念头的，是最后被揭示愤怒的娜娜。她的怒直指老金。她曾做过这样一个梦，老金吊死了，她从他的尸体下穿过。

小娜娜非常平静。她在梦里“杀”了她爸。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呢，李烈想李苗苗死是他作恶多端，死了，才能去掉好大一块心病；但老金很爱女儿不是吗？

电影第一幕就是老金为了给女儿挣学费，在海船上与人生死搏斗。无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他各种拿别人撒气那么悲痛欲绝。

尤其在复仇追凶这件事上，老金几度豁出老命。

在日本地铁站，他说跳就跳。扒高楼的楼顶，一个脚滑从高空摔下去，万幸被一只巨型玩偶接住没死，但站起来已经头破血流。

后来跟景岚死磕，两个人在台风天飙车你追我赶，最后以翻车、挂彩收场。景岚以为他弄死了儿子，心一横，要撞死他。

再往后和李烈对峙，李烈失心疯，也差点砍死老金。

闹出这一系列大动静，都快赶上《飓风营救》了，老金还不够爱女儿吗——这也是《涉海》设置的一道，很棘手的亲子题：

一心报仇，怒气拉爆100多分钟的老金，是不是真的爱女儿？

电影中，这个疑问也前后出现两次。开始在日本认尸，老金见到女儿的尸体第一反应是呕吐，旁边的调解员一脸难以置信：

“你爱你的女儿吗？”

老金拿着女儿的性爱视频给她的同学看，希望同学帮忙认人，又怼到景岚的脸上羞辱她，“看看你那个彪玩意儿干的好事！”

景岚却为他难堪，“你一点不爱你的女儿。”

景岚直接给出否定回答。

可能这才是《涉海》隐含的真正的18禁吧：完全打脸未成年人一直被灌输的一条人伦金律，“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但在《涉海》里，这种父母是存在的，比如李烈和老金。对卑微祈求父母爱自己而不得的孩子来说，这是在毁灭他们的幻想。

3. 

真实、深刻地抖露一些成年世界的秘密，《涉海》这很哇塞。曹保平再度令原生家庭的受难者们看得大破防。

不过跟《狗十三》全程抠细节，一下一下扎你的心相比，《涉海》这场“跟我父母一毛一样”的破防是不是来得晚了一点？

即使为丢一个反转也……感到疲惫。

实在是前面那一大坨，老金追李苗苗、又追景岚什么的，太耗时耗神了。有一种“总该结束了吧，啥，又来”的没完没了。

而且“没完”得有些丧失基本逻辑。老金怎么出生入死都不会死。景岚觉得儿子死了，尸体都不找，一脚油门轰进海里。

放心，也死不了。

以及台风天飙车这场戏。画面震撼、极具末日美感是真的，尤其神来一笔，往浓黑的天地间砸下活蹦乱跳的鱼，像下起了一场鱼雨。

但讲讲道理，车子是开去赶飞机的，这种鬼天，鱼都卷上天了，路不封机场也不封？感觉就很……为了搞大、搞响而硬搞。

搞得黄渤、周迅也快累死。

黄渤说，“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当成龙”，擅长收着情绪演的周迅，对这次必须全放出来的经历解释为，“导演的要求很极致。”

当这对癫公颠婆的篇幅占到大半，尤其把“老金搏命复仇”舞得浓墨重彩了，最后才像播PPT一般，展开娜娜孤苦的童年回忆——

怎么办，不是很好代入呢？

即使那些细节也很扎心：

父母离婚后，妈不要她，爸长期出海顾不到她。就算顾也是一顿瞎弄，教游泳直接扔海里，用湿帕子做降温，一整张盖脸上差点捂死。

这段令娜娜感受不到爱的童年，最终酿成悲剧。所以在情感上，她可怜，但观感上，因为比重与顺序错乱，她怎么看都不算可爱。

她是比李苗苗更胜一筹的癫娃。

或许，调整一下视角，像李玩一样先入为主进入娜娜，用她的眼睛审判老金，《涉海》关于“父母可能不爱孩子”的命题更具信服力。

当然那么拍，黄渤就不会是主演。

总之，这部打着18禁logo讲原生家庭的电影，一定要共情谁的话，我只能选负责办案的警察，每天陪着这帮疯子瞎忙，追车还出车祸，到头来呢？

因为游走灰色地带吃牢饭。这才真是可怜又可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