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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的PUA有多可怕:山西男孩被夺走救命钱,还赔上了最爱的人的命 | 戒毒往事11

老板的PUA有多可怕:山西男孩被夺走救命钱,还赔上了最爱的人的命 | 戒毒往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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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的故事背景有点特殊。 

在山西,有一种传统摔跤比赛,叫“挠羊赛”。 

选手以车轮战的形式,一跤定胜负,连胜五个人,就能被称为“好汉”;

要是能摔赢六个人,就是好汉中的好汉,也被称为“挠羊汉”,奖品是一只又大又白的绵羊。 

今天的主角,就是一个力大无穷的“挠羊汉”。 

他这一生被老板、老师、老友辜负。最终进了戒毒所,成了总是挨欺负的受气包。 

只因他太善良,几乎无法和任何人说“不。”

那段时间,高一丈试图为他,在戒毒所这个森严的体系中,营造一种可以说“不”的环境。

哪怕只是让他偶然间想起,生而为人,可以做一点微小的反抗。


曾有朋友问我,你一学金融的,为啥去当警察?
 
我说因为害怕。
 
2005年,我12岁,从农村到太原读书。
 
因为我地方口音很重,很快就成了同学们模仿取笑的对象。
 
有一天下课,我正在学校的公共小便池上厕所,几个抽烟的同学走到我背后,拿着点燃的烟头,摁在了我的后脖颈。我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淋湿了裤子,而身边同学们哄然大笑。
 
他们幸灾乐祸地抓住我的肩膀:“开玩笑了,没事吧?都怨你个子太低了,烟头擦住别人的都是后背,就你是脖子。”说完,他们再次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
 
那时我的恐惧盖过了愤怒和委屈,只能附和着“没事,没事,已经不疼了。”
 
我顶着湿裤子在学校待了一天。
 
自那之后,我再也无法在公共小便池上厕所,每次只能到蹲便器的小隔间里插上门小解。否则,突如其来的窘迫感会让我无法正常排尿。

也是从那时起,我决定当一名警察。这样,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2019年,作为管教吸毒人员的司法警察,我新收了一批入所的戒毒学员。
 
他们之中,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一个有暴力犯罪前科的大块头。
 
起初我以为,他会成为新的“刺头”。后来我发现,每当学员们集体放风、抽烟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木讷地站在人群中间,没有动作。

因为他的烟被人“借”走了。
 
当我了解他的过去以后,我觉得,曾经的我和他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环境里的弱者,没有说“不”的机会。
 
我想为他提供一些保护,至少让他不会再受欺负。
 


“看看,这回有个有前科的拧骨头,还是个暴力犯。”
 
2019年过了国庆节,刘大队拿着一叠《戒毒人员入所信息》档案袋按在我办公桌上。我翻看着档案,在“既往史及前科”那一栏,看到了一个名字。
 
润九,2014年因为聚众斗殴,住了四年劳改。
 
档案里一寸照片上,润九的眉毛又黑又粗,眼角耷拉着,横肉从脸颊上跑出来,厚嘴唇黑紫黑紫,没有脖子。
 
当天上午,我在学员堆里一眼认出了这个大块头。
 
他的个头一米九往上,体重240斤,强戒所里最大码的“学员制服”也装不下他——胸口的第一粒塑料扣子已经被崩掉了,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白色线头。他脸上的毛孔粗大,络腮胡茬像是坚硬的倒刺长在两颊。
 
润九入所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像他这样的体格,还有暴力犯罪前科,很容易成为强戒所的“刺头”。
 
强戒所的生活,按分钟被划分为小块。起床、洗漱、吃饭、刮胡子、劳动,甚至上厕所,都有固定的时间。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服刑经历,润九适应很快。入队不久,他进入了车间劳动,被分到装卸组。这的活重,俩老头抬不动的80斤的漆包铜线,润九一双厚大的手,一边拎一个,走上个50米都不用歇口气。
 
手上没活的时候,他就在固定工位坐着,两眼没神地盯着前面,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我观察了润九一段时间,没觉出什么异常。
 
只有那么几次,在我值班的晚上,9点熄灯后,盥洗室上了锁,润九会来跟我打报告。
 
他告诉我他想上大号,声音又粗又低,音量小得我仔细才能听清。
 
我问他怎么洗漱时不去。
 
润九声音更低了:“人多,上不出来。”
 
等润九离开,我看了厕所的监控,他走到狭窄的隔板中间,小心地把身体缩进去,双手撑在两侧隔板上,拖住自己肥胖的躯体。
 
看到他笨拙的样子,我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三个月后的一天,有人告诉我,“润九出事了!”
 
值班室门口,润九收着身体站在外面,脖子缩起来,后脑勺鼓出三棱横肉。他胳膊上有几溜被划伤的“血道子”,但他没有在意,自顾自地用拇指搓揉着食指。
 
他的声音依旧很小,“这个月购物刚发下来,侯强就跟我要两盒烟哩。我给过他,今天还跟我要。”
 
“鬼说六道!你真他妈……老子让你擦门框子,你不擦,在这给我说这了?”
 
站在一旁的侯强立马吵嚷起来,他伸起一只手指着润九,虎口处纹着一只蝎子,要往润九身上靠。
 
我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下意识摸腰带上的辣椒水。
 
侯强一看站住了脚,胳膊也耷拉下来,嘴一歪:“高队,你给说个公道吧,刘大队让我喊楼道,管他还管出毛病咧。”
 
“喊楼道”是强戒所里的黑话,相当于戒毒学员里的头头,帮管教维持纪律。能当上“喊楼道”,也就成了能给管教递上话的“红人”,偶尔搞点吃拿卡要的小动作,只要不太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分钟前,“喊楼道”的侯强在学员宿舍,拿起塑料凳子向润九砸去。
 
润九抬起胳膊一挡,凳子烂成两半,侯强顾不得,又砸了几下,才被身边的人拉开,凳子的豁口划伤了润九的胳膊。
 
我回放了一遍监控,比精瘦的侯强大了整整三圈的润九,始终没还一下手。
 
我留下润九,他和我讲了事情的原委。
 
润九来强戒所之初,学员们畏惧他粗犷的外表,说话也客气。相处一段时间,他们发现润九的性格绵软老实。侯强便开始试探性地向润九“借”香烟,“借”吃食,润九也从不拒绝。
 
后来每次发了购物品,侯强总要克扣润九一些。
 
“这次为啥不给侯强了?”我问。
 
润九缩了缩脖子,后脑勺又挤出好几层横肉,“我前几天刚给了他两盒烟,他又要,我是真的没哩。”
 
“那侯强跟你要烟,你咋不打报告,跟队长说?”
 
“我不想给队里添麻烦。”
 
“那他打你,你咋不还手?你还打不过侯强?”
 
“打得过,我一拳就把他打倒了。但队规里不让打架。”润九始终没有抬头,扣着手掌上的死皮,声音比蚊子还小。
 
我让润九回了监舍,他弓着宽展的后背,把胶底鞋踩得扁塌,膀子一晃一晃地走了。
 
我坐在值班台前,继续看监控画面。侯强正搂着一个学员的脖子,嘻嘻哈哈不知道说着什么。
 
不知为何,我心里很不舒服。

第二天队务会,我说完大概的事件经过,刘大队觉得我是当班的队长,让我先拿处理意见。
 
“侯强延期一个月,动手打人,扰乱戒治秩序,造成恶劣影响。打着队长的名头跟别人要吃要喝要烟抽,一个月都便宜他了,要不是看在......我觉得大家都明白。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打架,而是侯强打人,润九没动一下手。”
 
队里《戒毒工作条例》是一本破旧的红皮书,我翻开折起的那一页,上面勾画过很多次,我特意把处罚侯强的条款用铅笔圈出来,推到刘大队面前。
 
条例里规定,如果双方动手,不用延期。而如果是打人滋事,造成后果或产生恶劣影响的,就责令具结悔过,进行延期。
 
这事,就看我们怎么定性了。
 
我说完,会上突然静悄悄的,同事们似乎都躲避着我的眼神。
 
刘大队只是扫了一眼书,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烟,沉默了片刻后开了腔:“那个,高儿,你应该知道吧?侯强下队的时候,上面打过招呼,处理得不敢太过。”
 
我料到刘大队会这么说,“关系也不能骑在管教头上吧,延期的处罚他够不上吗?一个月到三个月,我按最短的给他算,够给面子了吧?”
 
说完,我把没抽几口的烟在烟缸里按灭。
 
“意思意思就行了,处罚的目的是让侯强认识到自己错了,以后不敢了就行了。”
 
没等刘大队说完,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意思意思他会怕吗?意思意思他会改吗?昨天晚上讲评,我已经宣布了处理结果了,你可以不同意,今天你当着所有学员再把我的处理结果撤回来,来打打我的脸。”
 
听我说完,会上的同事连忙打着圆场:“因为个学员不至于,不至于,伤了弟兄们的和气。高儿,你看你,有啥话好好说,别激动,别激动。”
 
刘大队摆了摆手,会上安静下来。
 
“高儿,你年轻,但你知道咱这没秘密。审批单递到领导那,能不知道是你处理的?我是怕对你不好。这样吧,这个处理结果写进会议记录里,这是大家一块决定的,也别让高儿一个人顶着,但以后,凡事大家商量着来,下不为例!”
 
走出会议室,我感觉浑身力气都用光了,刚转正的小同事兴奋地凑到我跟前:“哥,你刚刚真猛啊,你咋敢顶咱刘大队啊?你咋昨天自己就处理了啊?”
 
我叹了口气,“你觉得,这个事如果我昨晚不处理,拖到今天办,侯强还能被延期吗?”
 
小同事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昨天晚上,当我在全体学员中,宣布侯强的处理结果时,我观察了侯强和润九的表情,他们也是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开完会,我从单位进入管教区,安检处挂着一面大大的警容镜。
 
镜子中的我穿着藏蓝色的警服,腰间挂满了各式的武器装备,看起来好不威风。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大队长带我去车间参观,每走过一个工位,戒毒学员就像听到了什么指令,立刻站得笔直,大声喊着“高队好!”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床铺已经铺好了,我带的蓬松棉被被叠成了有棱角的方形,床下还整齐摆着一双新拖鞋。
 
大队长见我有点不适应,跟我讲,“嘿呀,这算啥,你看他们在外面耀武扬威,人五人六的,来了这里,能伺候管教干部,争还争不上哩!”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有种不真切的安全感。
 
我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而在戒毒学员的小社会里,任何微小的利益都会被无限放大。能睡下铺是一种优待;胸口别一根中性笔,是“管事的”象征;甚至能穿上合身一点的“校服”,都意味着高人一等。
 
这里也有弱者,受尽威胁恐吓,被迫掏出自己的几根香烟,几瓶绿茶,几包太谷饼。
 
镜中藏蓝色的警服提醒着我,我还可以保护更多人。
 
现在,润九仍然在每天熄灯后才能上厕所,我也会次次为他开门。
 
我为他提供微小的便利和保护,也许正是当年的我最迫切需要的。
 

这件事后的一段时间,我刻意观察了润九在大队中的“处境”。
 
作为一个刚下队不久的“新收”,润九莫名其妙地睡上了阳面监舍的下铺,也换上了扣子齐全的学员制服,吃饭分到的烩菜里,也冒着显眼的烧肉和丸子。
 
只是润九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卑微的处境,突然得到“优待”,只会让他不安。
 
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消沉,走起路来脚步拖得很沉。每天定时放风时,也总是一个人低头坐在台阶上抽烟。
 
正当我要找机会和他谈谈话的时候,润九在我值班的一个晚上主动找了我。
 
他的脸憋得通红,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半天才言语出来,“高队,我给您找下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他们说我是你的关系,我越不承认,他们越说得来劲。”
 
我被润九逗笑了,这不是绝大多数戒毒学员梦寐以求的结果吗?
 
我问他:“你说,这对你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润九抠着头皮,半天说不出什么好与坏:“我怕这个事瞎胡传,给您找下麻烦,所以我得和您说。”
 
我宽慰了他几句,准备打发他回去,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哎?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有刑事案底吧,还是个暴力犯......嗯,看你的体型像,但你的性格不太像。”
 
润九像是触电一般,僵硬地把身体扭回来,眼神里充满了畏惧,“是,我犯过罪,进过监狱,再......再以前,我是练体的,摔跤的,挠过羊。”
 
怪不得他说一拳就能把人打倒。
 
我让润九点上了烟,找了把塑料小凳子,坐在了我面前。
 
润九来自于山西忻州,老家是著名的“跤乡”。父亲常年在外地打工,四五岁的时候,母亲撇下他,出了一趟门,就再也没见过,润九和奶奶相依为命。
 
润九小时候得过严重的肾病,村里的赤脚大夫说这病难缠治不好,孩子活不长,可奶奶偏不信,拿红绳子把小润九拴在背上,背着他去城里寻医问药。
 
医院给润九开的药很快见了效果,但是因为用的都是激素,润九吃饭也没了饥饱,胃口被撑大了。病好了以后,润九越来越胖,体型很快就超过了同龄人,奶奶对此却很欣慰,觉得润九身体越结实,也就越健康。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润九因为身世和体型在学校里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再加上念书的脑子不灵光,有个老师甚至当着全班的面侮辱润九:
 
“你看你那憨笨模样,连你妈都管不住,跟别人跑了。”
 
润九跑回家和奶奶哭诉,奶奶却只是抹着泪花叹着气:“咱润九没个好命,没个好命。”渐渐地,润九不再愿意与别人交流。
 
念书到五年级,学校里来了一位壮实的中年男人,是当地体校教摔跤的苏教练,来这里选拔有天赋的“摔跤苗子”。苏教练一眼相中了体型异于常人的润九,试了试润九的力气和协调,问润九想不想去县里上体校,学摔跤。
 
润九心里很激动,很想答应苏教练,还没开口,却被一旁的老师打断:“这娃子不行,是个憨憨,这不行”,说着指了指脑袋。
 
润九当下就泄了气,强忍住眼泪,无论苏教练怎么问,至始至终抿住嘴巴,没说一句话。
 
润九放学回了家,和奶奶讲述了这件事,一晚上,奶奶没合眼,这可能是润九娃将来的一条出路。
 
第二天一早,奶奶告诉他,今天要进城,不用去念书了,她带着润九去供销社买了酥梨和枣子,装在蛇皮袋子里,又打了几斤散酒,坐上了去城里的班车。
 
苏教练收下了奶奶准备的“礼”,也收下了润九。
 
临别时,奶奶揣着体校开的介绍信,一再跟苏教练保证,说润九是个听话的老实孩子,能吃下苦,让教练“严加管教”。
 
在城里,奶奶带着润九吃了肉锅盔,还给他买了两身新衣服。
 
润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人生轨迹即将从今天开始发生改变,只是兴奋地打量着城里热闹的景象。
 
但他知道,如果来体校上学,也就意味着要和朝夕相处的奶奶分开了。
 
在我面前回忆这段经历,润九突然变得难过起来。奶奶是从小唯一关心他的亲人,唯一亲近的人,润九去城里上体校,也寄托了奶奶全部的期望。
 
润九说到这,双腿开始有些颤抖。
 
我找了一把结实的椅子,让他赶紧换一下。
 
因为我才发现,润九刚刚怕自己的体重太大,坐坏了塑料凳子,始终半坐半蹲地跟我谈话。
 
他却一声不吭,默默忍耐着。


住进体校集体宿舍以后,润九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跟着苏教练练摔跤。

 
为了让自己虚胖的身躯变得结实,每天早上润九按照苏教练的要求,在操场上跑圈拉体能,一次都没有偷懒过。对一个孤独的孩子来说,孤独地奔跑也算是一种享受。
 
经过长期的日头暴晒,润九的皮肤变得黝黑光亮,身上也有了肌肉线条。到了青春期,润九的个头猛蹿,十三四岁就长过了180,体重也超过了200斤。随之提升的还有润九摔跤的技术和饭量。
 
猴子是润九在体校关系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比润九晚一年进体校,是个城里孩子。猴子比普通人长得结实,但在体校摔跤队却是最精瘦的那个,因此得了这个外号。
 
摔跤队的学生体格子大,在学校宿舍一般不住上铺,当猴子来的时候,单独的床铺已经满了。苏教练看猴子“分量”小,就让他找个上铺睡。
 
摔跤队里,只有润九接受了猴子睡在自己头顶上。
 
猴子家条件不错,父母时常来学校看他,给他带时兴的“古城”牛奶和小包装的平遥牛肉,猴子毫不吝啬地分给润九这些“珍贵”的加餐。
 
润九在体校一待就是四年,升到初三,苏教练说这一年最重要,市摔跤队会下来选拔青年队员,但名额不多,选不上的队员就得参加中考上高中,要不就自寻出路。
 
自此,润九训练得更加拼命,苏教练很欣慰,他私下里他和润九说过,千万别受伤了,正常训练就行,他手上“有关系”,能保证润九顺顺利利“保送”到市队。
 
到市队选拔的时候,润九各个项目都表现优异,还和市队的人过了过手,考官对润九的身手都很认可,点着头说着:“不赖,不赖。”
 
放假回家,润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奶奶。
 
奶奶搂着润九庞大的身躯,说:“咱家小润九就是有出息,等选进市里咯,可得好好感谢感谢苏教练哩!”
 
到了公布选拔结果的时候,润九却落选了。
 
队员们很诧异,更诧异的是表现平平的猴子却进了名单。
 
体校毕业,摔跤队的学员吃了顿散伙饭,猴子不在,大家议论着各自的出路。
 
饭桌上的润九沉默不言,身边的人喝了点酒,悄悄告诉他,猴子能进市队,全凭他父亲给苏教练送了重礼。
 
润九回到宿舍,猴子的行李早已经搬走到市队报道去了。而润九则是中考落榜,收拾行李走人。那两身奶奶买的新衣服,早就小得不合身了,润九却舍不得丢。他离开了这个带给他希望的体校,坐上回家的班车。
 
他记得奶奶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路。也许,摔跤本就不是他的那条路。
 
润九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始终是一种难过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协调。
 
他只是对我说:“我并不记恨猴子,也不怨苏教练。”
 


润九的性子可能是随奶奶来的。
 
奶奶看他回家了,也没一句责怪,转头忙着跟别人打问,想帮孩子再找到一条出路。
 
某天上午,家里的电话响起,是苏教练打来的。
 
奶奶喜出望外地唤着润九过来,“哎呀!哎呀!人家苏教练说,市队还缺一个大重量级的队员,让你去哩!”
 
润九并不兴奋,他习惯了命运的决定和安排,奶奶替润九答应下来之后,润九再次收拾好行囊,踏上了去往忻州市摔跤队的路。
 
市摔跤队除了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700块钱的补助,润九也算是挣了一份“工资”。只是在这里,润九的摔跤水平不算突出,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润九又和猴子相处到了一起,两人谁都没再提起体校的事。市队训练很辛苦,也经常出去比赛,参加表演赛,两人也算能互相照应。
 
润九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每个月的700块钱和打比赛挣的一点奖金,除了买点吃食,都给奶奶寄了回去。
 
润九在市队待了三年,比赛成绩始终处于中游水平,按照主任的说法,这叫“难出头”。按着梯队往上走,拔尖的苗子一茬一茬,都在比赛后收走了。像润九这样不上不下的队员,难就难在得“使使劲”才能往上爬。
 
到了退役的时限,主任叫润九到办公室里“谈心”,暗示润九拿出十万块钱给他来“跑关系”,不然进省队就没有门路。
 
主任还说,这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比赛成绩也是硬杠杠,像猴子这样水平不行的队员,花再多钱都没有资格。
 
润九被主任的说辞吓坏了,愣在办公室里不吭声。
 
主任看着润九这个木头样子一下没了耐心,打发润九赶紧走了,“出去吧,出去吧,就当我甚都没和你说过!”
 
没过多久,润九从市摔跤队退役了。这一次,润九没有一点失落和不甘。他盘算着,就在老家找个地方打工,和年纪越来越大的奶奶生活在一起。
 
回家没几天,正好赶上镇里联系几个村子举办“挠羊”比赛。
 
“挠羊”是当地民众举办的一种摔跤比赛,在忻州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忻州话里,挠就是“举”的意思,连摔过六个人,就会赢得比赛,得到一只羊作为奖品。
 
村里的邻居来到润九家,说孩子也回来了,报上名,看能不能给村里争个光,奶奶一口答应下来。
 
这是润九第一次参加挠羊比赛。之前在摔跤队,为了防止队员们受伤,队规明确规定,禁止队员参加民间组织的摔跤比赛。
 
比赛当天晚上,镇里广场点上了砖头和黑碳垒起的火塔,灯火通明,看红火的人围下很多。润九跟着村里领头人在搭起的大棚里候场,有实力的选手都是最后才登场,领头人让润九耐心等着。
 
润九看着场上穿着二股巾的后生们,在起哄声里互相摔拧,心里生出一些兴奋。
 
晚上十一点半,各村派出最有实力的选手上场,领头人在润九后背用劲拍了几下,告诉他到时候了。
 
润九一出场,广场上人们的起哄声翻腾起来,他是这次挠羊赛上体型最大的选手。
 
第一个对手,是个比他年长几岁的精瘦男人,前年赢过挠羊比赛。比赛一开始,男人猛地冲过来,润九瞅准机会,一只手抓住他的右大臂,另一只手推着他的左肘,没怎么使劲,就用一招简单推肘摔,把对方拧翻在地,场边立刻爆发出巨大的叫好声。
 
润九作为赢家继续留在场上,紧接着又上来一个选手,一开始爬低身子抱润九的腿,润九抓住对手的腰带,往上一提,脚下绊住支撑腿,对手随即趴展在地下。
 
十多分钟的时间,润九只使出一两个招式,就摔倒了对方,一连六个。
 
举办方的一个老头拿着喇叭,宣布润九成了今晚的挠羊汉,润九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几个人赶上来一只拴着红布的绵羊,这是成为挠羊汉的奖品。
 
村里的领头人让润九把绵羊“挠”过头顶,围着场地走一圈,在围观人们的欢呼声中,润九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待人们散去,润九把绵羊扛回了家,送给了奶奶。
 
他告诉我,那一天,他觉得自己练摔跤这么多年吃下的辛苦,并没有白费,是值得的。
 
润九的语气始终很平静。
 
就像这么多年的付出,最后只换来一头羊,真的没什么值得他计较。
 


第二天,奶奶家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要看看润九。
 
奶奶一问才知道,两人都是本村人,在市里开公司做生意,昨晚看了润九的表现,给村里长了脸,特地来祝贺祝贺。
 
寒暄了几句,一个叫刘老板的人得知润九刚回来,还没找工作,就说如果愿意,就带着润九去市里,在自己手底下干。
 
奶奶听后连忙打发润九去跟前的烟酒店买了两盒好烟,给两个老板抽。
 
年迈的奶奶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哪知道资产保全公司是什么意思,总觉得润九的好运气来了:“能去市里上个班,做个活计,总比留在村里强,小润九跟着长长见识!”
 
几天以后,润九坐进刘老板的路虎车,到了市里。
 
进了公司,刘老板召集底下的人,把润九介绍给了大家,说润九是“门面”,是“人才”,还说他“有本事”。
 
当晚,刘老板带着大家去夜总会给润九接风,这是润九第一次去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润九仿佛得到了尊重,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润九形容,这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这样的尊严是他过去人生里未曾有过的,足以让他不在乎对错是非,死心塌地跟着刘老板干活。
 
刘老板搭着润九的膀子,“只要听我的,跟着我干,以后想吃甚、想喝甚、想耍甚,都由你了!”
 
润九看着刘老板用力地点点头。
 
刘老板的公司是放高利贷的,能做这种买卖的,手底下都养着一帮能要回来钱的人,润九的形象太适合做这一行了。
 
润九跟着刘老板,就像跟着教练训练的运动员一样,没有自己的主意,只有执行。
 
公司把出去讨债叫做“做活计”,润九除了“做活计”,剩下的时间就在公司安排的住处待着。每个月领5000块钱工资,润九基本上会寄给奶奶,奶奶说,这是给润九攒下娶媳妇的钱,无论什么都不能动。
 
每次完成“任务”,刘老板总会带着他们出去耍,润九学会了打麻将,推牌九,做按摩,甚至学会了吸毒。
 
润九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就像做摔跤手需要拉体能、举杠铃一样,吃喝嫖赌也是理所应当学会的事情。不同的是,后者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就能获得愉悦和满足感。
 
2014年,当地一处煤矿为了争矿权,两伙人闹得上劲。
 
其中一波人找到刘老板让他帮忙出头,润九跟着一起去了矿上。人们聚到一起谈不拢,动起了手,润九在混乱中突然听到有人喊,“捅死人啦!快跑!”
 
润九跟着人群四散跑开,却被赶来的公安堵住,抓了现行。
 
润九被抓进了拘留所,没过几个小时,刘老板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给润九带了几句话,说这次事情不大,没有死人,让他别担心。同时又嘱咐润九,让他把事扛下来。
 
他教润九说口供:矿上的人并不认识刘老板,而是直接找了润九替人出头。
 
刘老板答应,只要润九把事认了,他在外面活动活动“关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润九“保出去”。润九深信不疑。
 
一审判决,润九犯故意伤害罪,判处四年半有期徒刑。润九没有上诉,不久被送进了监狱。
 
可是,直到润九服刑期结束,也没等来刘老板的“关系”。
 
我忍不住问,“那刘老板承诺给你什么好处没有?”
 
润九说,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我身边一个要好的同学。他在国有银行工作,因为故意违规放贷被判了三年。
 
当我见到他,聊起事情原委的时候,他很无奈地告诉我,当时银行领导威逼利诱他,让他在审核单据上签字,让他当“背锅侠”,那可是领导,没法得罪,他犹犹豫豫还是签了字,能有什么办法。
 
我说:“当你被要求签字的时候,你应该说的是,你已经决定放弃这份工作了。”
 
他恍然大悟。
 
为了让润九在监狱减刑,奶奶把攒下的全部积蓄都赔给了受伤者。临近刑满的半年,润九在与家人通话的时候,得知了一个仿佛天塌下来的消息。
 
奶奶得了胰腺癌,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


润九出狱回家,见到奶奶的时候,她已经卧床下不了地了。曾经背着润九进城的奶奶,现在已经被癌症折磨得脱了像。
 
润九愤怒地问一边的父亲和姑姑,为什么不让奶奶住院?
 
“医院白给你住了?不用花钱?每天住在那,插上几个管管,治不了病,还要拉下一堆饥荒。”姑姑立刻呛了回来,跟前的父亲也附和了一句,“这病就治不好,没法治!”
 
没等润九再张嘴,姑姑又吵嚷起来:“就你有孝心咧?你这几年干下啥事了,你心里没点数?我们这做儿女的还没说甚,轮得上你给我们指点?”
 
听完姑姑的叫骂,润九蔫了下来,没有吭气。
 
润九再没出门,住在家里侍候奶奶。这个病疼得要命,有时候长时间的疼痛,让奶奶意识不清楚,胡言乱语。润九在床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奶奶揉着肚子。
 
突然有天晚上,奶奶发起了高烧,怎么也退不下来,家人在一旁吼喊着也没一声答应。
 
润九父亲着急了,让润九找村里相熟的人借了一辆小车,把奶奶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之后,发现奶奶是尿潴留,导了尿之后体温才降了下来。
 
这次来医院,奶奶又做了一遍检查。医生告诉润九父亲,老人情况很不好,建议做手术切了肿瘤再化疗,不然这样控制不住,老人活不了多久。
 
但手术费用和化疗费用又是一大笔钱。
 
润九父亲拿不定主意,准备先带着奶奶回家,和其他人商量商量。
 
在奶奶老房子的客厅里,润九还有父亲、伯伯、姑姑商量奶奶后续如何治疗。
 
姑姑先开了口:“再咋说我也是个姑娘家,除了娘家还有婆家,前头我又不是没拿过钱,这回要是手术,你们这两条儿得抗大头。我是觉见,手术实在没甚必要。”
 
伯伯插了话,“我甚条件你们都晓得,出力受苦伺候妈我都没问题,要拿钱,我是真没办法,掏钱的事总不能逼一个庄稼汉哇......再说咧,大夫也说做了手术不见得好,花上一格兰钱,图甚了!”
 
润九父亲看兄弟姊妹这样,自然也就顺着说:“我看,就保守治疗吧,不用折腾咧,人总得有个生老病死,谁也不能强求。”
 
没等他话说完,润九突然一掌狠狠地打在实木茶几上,茶几震了两震,把其他人都吓住了。
 
润九几乎咆哮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不给奶奶看病,就是稀罕手里的两个钱么!都说得可好听了,怕受罪,怕受罪,奶奶现在不受罪?”
 
家里人从没见过老实温顺的润九发这么大的脾气。父亲缓过神来呵斥,“润九!咋跟大人们说话哩!”
 
润九仿佛把自打出生以来积攒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又一拳砸在茶几上。
 
“我奶奶从小经由(照顾)我,比谁也亲!我的甚也是奶奶给我的,你们不管?行!我管!奶奶手术的钱我拿,我看你们都不够个人。”
 
润九说完,谁也没有搭话,他起身到奶奶床前瞭了一眼,抓起外衣跑出家去。
 
他可以接受命运摆布,但不能接受奶奶等死。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给奶奶筹钱。
 

润九在狱里就听说,刘老板在他进去后,没多久就跑路了,谁也不知道下落。
 
他给当年一起在刘老板手底下干活的宋虎打去了电话。当年这群人,数宋虎混得最好,放贷的营生越做越红火,现在已经是宋老板。
 
宋虎在电话里听出润九的声音,立马客套了起来:“哎呀,你出来了咋不和弟兄们吭气,都等你着哩,连个音都没。”
 
润九说完想借钱的诉求之后,宋虎满口答应。“你兄弟我现在就是做这的,咱们那几个,数你老实厚道,钱借给你还不踏实?”
 
但是宋虎又说,“你这没抵押,也没别人保,利息可没法给的你低了。”
 
润九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按照宋虎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郊区的一个深巷子里。
 
宋虎把润九迎进自家院子,一进院门就听见屋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宋虎也爽快,利索地和润九签了借据,给他拿了四万块现金。两人约定月息七分,借期半年。
 
润九拿着钱要出门,宋虎勾住润九的胳膊:“咱弟兄们这么长时间不见,知道你遇上难处了,再急还差这一会了?哥闹下个耍的场子,待上会吧,哪个放出来的人手气不壮?赢他们两个再走。”
 
润九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鬼使神差地被宋虎拉进了另一间屋子,屋子里烟雾缭绕,人很多,是一间赌场。润九木然地坐在赌桌前,那个念头越发清晰:他要把奶奶后期化疗的费用也挣出来。
 
恍惚间,润九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似乎已经结束了。
 
润九赌桌前的四万现金已经挪到了别人手里。
 
宋虎在一旁呲牙咧嘴:“哪敢这么耍了?你看看,唉,以后可不敢下这么大,点不好两把就没了。”
 
宋虎从四万钞票里抽出来五张,塞进润九手里,说是返给润九的水钱。
 
润九迷迷糊糊走出了院门,也没个方向,一直走着。
 
他走到一个公车站,坐了下来,看着一辆辆回家的班车驶过,他始终没有起身,脑袋疼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直坐到天大黑。
 
晚上,润九再次出现在宋虎的小院里。里面仍是嘈杂不停,宋虎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润九愣了半天才说:“虎哥,你这有没有土料子,我能不能买点,我想抽口。”
 
说着,润九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票子。
 
说到这里,润九的声音开始发抖,磕磕巴巴。他使劲抓住自己的膝盖,控制情绪,眼泪却溢出眼眶。我清楚,这是他心底里最深的悔恨。
 
我想讲出一些安慰的话,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润九平复了很久,才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后面的事他不用讲,我已经猜出了结局。
 
从那天起,润九再没有回到家里,也没和家里人联系。他像行尸走肉一般在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偶然发现了一间少儿武术摔跤培训,老板正是当年体校和市队的同学猴子,猴子听了润九的遭遇后,让他留下来成了培训机构的摔跤教练。
 
润九就住在培训机构的库房里,挣下的工资除了吃喝之外,都买了毒品。
 
他过着简单又堕落的生活,放空了所有的思绪,也放下了为奶奶筹措手术费的念想。
 
半年之后,宋虎找润九索要欠款。润九已经吸毒成瘾,早把钱都挥霍在吸毒上头。宋虎看他没有偿债的能力,也没了偿债的意愿,一气之下向当地禁毒队点了润九。
 
紧接着,润九因吸毒被公安机关抓获,送进了强制隔离戒毒所。

在润九戒毒半年左右,有天值班,我接到了润九爸爸打来的电话。他通过当地派出所才打听到,润九因为吸毒被强戒了,他想告诉润九,奶奶已经在前一天去世了。
 
我用喊话器把润九从宿舍里叫出来,润九蹲在我身前,浑身的皮肉把衣服绷得很紧。
 
润九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听到什么后身体开始下坠,直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润九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但依然是一副木讷的表情,他只是“嗯,嗯”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父亲,几分钟后,把电话还给了我。
 
润九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是规矩地讲了一句“谢谢队长”就回了宿舍。
 
之后的几天,我总是观察着润九,他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像往常一样,只顾机械地重复自己手里的劳动。
 
我想起前段时间曾问过润九,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这个问题几乎是所有戒毒人员不厌其烦谈论的话题,当人失去自由之后,对自由的憧憬和渴望成为了一种本能。
 
而润九愣了好一会才回答我:“不知道。”
 
过了几天,润九突然找到我,问我能不能打个电话。我故意轻松地说:“咋不行?你可是我的关系,你想打给谁?想说啥?”
 
润九告诉我,他算着日子,这天正好是奶奶的头七,入土下葬的日子。
 
他想问问父亲丧事办的怎么样了。
 
我把分机给了润九,打开了监听,听着嘟嘟的等待音,我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润九仿佛正一点点逼近崩溃的临界点。
 
漫长的一分钟到了,并没有人接听。
 
“要不......再等等再打?”我试图安慰润九。
 
但润九说,不用了,谢谢高队。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开口说不。这是好事,我心里却很难受。他承受着命运带给他的一切,可就连不满积攒到最后的爆发,也好像是对着空气挥出了一拳,就足够了,他接受了。
 
润九起身往宿舍走去。看着他的沉重缓慢的步子,他好像充满了苦恼。
 
我眯起眼睛又认真看了看,他走起路来晃着膀子,好像没有任何苦恼。
 


写下这篇故事之前,我曾问过高一丈,当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高一丈是这样回答我的,因为有些经历回忆起来太难受,他记录时特意用了第三人称——


【2005年,他12岁,到太原读书。


因为又土又矮,同学们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鳖”。


一次,同班几个男生站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肩膀,贱兮兮地说,“鳖,你白头发挺多哈,我帮你拔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感觉后脑勺一阵疼痛,那男生拔下了一撮头发,让他道谢。他嘴上硬挤出一点笑容,解释着说,“那,谢谢哈!我,我妈说我血热,容易长白头发……”


那几个男生把他的头发往课桌上一扬。


头发洒在桌子上,他不敢吹,怕粘到旁边同学的衣服上,于是拿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捻起来。


那次之后,几个男生抢走他所有的课本,在每一本的名字上面,都拿油笔画一只“鳖”。


这些都无所谓,他都能忍。


终于有一次同学打闹时,把课桌挤倒了,砸在他的脚面上,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靠!”


他被一个同学揪着头发,“你靠谁呢!”他侧过头,不敢去看同学,嘴里低低地说,“谁也没靠……”


同学抽了他一耳光,“再问你一遍,你刚刚靠谁呢?!”


他壮着胆子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声音大了一些,“我谁也没靠!”


同学拖着他的脑袋,砸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他都没感觉到疼,上课铃响了,他赶紧把桌子扶起来坐好。


他的耳朵一直在响,老师说什么他也听不清楚,被砸到的脚面也感觉不到疼了。


老师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目光扫视着坐在下面的同学,几次经过他,却从来没有停留半刻。


他拖着脑袋,用手指扣了扣耳朵,手指上都是血。


他怕被别人看到,赶紧用卫生纸擦干净。


那节课,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胡思乱想了很多。


他决定,以后要当个警察,那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他了。


十年以后,他通过公务员考试,真的成为了一名警察。是一名管教吸毒人员的司法警察。


现在,他不会再受到欺负了,而且,他更要去保护别人!】


听他说完这些,我突然想起自己很喜欢的一句电影台词:生命自有出路。这台词来自于《侏罗纪公园》,讲的是灭绝的生物重生之后,依然能通过进化来适应环境。


高一丈适应了恶劣的环境,当他有能力以后,依然有勇气试图改善环境。


这种人不接受平庸的恶,像盐一样珍贵,离开他们,这世界会是无力的。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赵岛泥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13215字

阅读时长约3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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