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一位女读者的回信，稍显沉重的话题，那就不起花里胡哨的标题了吧！

本文作者：甘北

首发公众号：甘北

周末收到一封触目惊心的留言。

一个女孩讲述童年时疑似被熟人猥亵（当时年纪小记忆模糊，无法确定是否实施性侵害），因为这段不好的经历，她始终无法以平常心对待两性关系，与异性交往过程中吃过许多苦头。

成年后，往事种种一直挥之不去，反倒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她想过报复对方，却又无从下手。整件事中，反反复复承受煎熬的只有她自己，对方甚至若无其事到想要添加她微信……

来信过于激烈敏感，我们就不把细节贴出来了。

但我觉得有必要写一写，不独是为这个姑娘，也为另一些有相同遭遇的姑娘。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来信，前年也有一封类似的，一个童年留守的女孩遭遇过亲叔伯的侵害，种种细节令人毛骨悚然、不忍复述。以至事情过去十几年，当事人给我写信时，字里行间还是切齿的恨意和挣扎。

以及更多的，无助。

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是屏幕那头的她们，还是屏幕这头的我。

报警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证据都没了，甚至连记忆都不确信，拿什么给对方定罪？

报复吗？对于一个天性善良的女孩而言，这两个字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法律约束。

遗忘吗？忘不掉，旁人可以三言两句好言宽慰，当事人却早已画地为牢。

置身黑暗囹圄中无法自拔，那么一片地牢，四面都是墙，密不透光，当事人握紧一双拳反复敲打，皮破肉损，找不到任何出口。

男性朋友们或许很难共情，但女性朋友大概都能理解一些，只因我们成长的过程，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在公交上被人揩油，在小巷里被人尾随，总在青春期遇见过露阴癖，晚上经过宵夜档时，会被一群醉鬼吹口哨、说下流话……

乡下留守女童的遭遇更为耸人听闻，被同乡、邻居乃至亲叔伯猥亵，用一颗糖诱骗，用威胁和恐吓，大大方方地穿堂入室，或是以恋爱的名义诓骗欺辱……

如果你不是女孩，根本无法想象我们女孩子成长过程中，要经历多少意外和伤害。

成年后，我曾跟一些女性朋友聊过此类话题，竟意外发现，这些几乎是“必然事件”一般的存在——我们一群女孩子，少年时期竟无一例外有过类似遭遇。

包括我。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或三年级，那天早上，小同学在大院门口等我上学。

我兴冲冲地背着书包走出去，刚跨过大门，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截住。我至今记得他的装束，一件黑色丝光的T恤，一条黑色的裤子，中等身材，下巴上是一圈厚厚的胡子。

他圈住我的脖子，将我往反方向掳。

嘴巴就凑在我耳朵边，重复着一句：“跟我耍耍去不？耍耍去不？”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记住了那股终生难忘的味道——浓厚到熏人的牙签竹篾味。

大概是个竹篾匠。不是常年从事这项工作，很难沾上这么刺鼻的味道。

正因如此，直到今天，我还很抗拒用牙签，不到万不得已，总不会去碰一碰它。

每每打开一包新牙签，那股清晰的竹篾味都令我难受。

有时在桌上看到一根两根，我会趁旁人不注意，迅速将它丢进垃圾桶里。

当时整个人都是蒙的。说不上害怕，就是慌张，不知道怎么应对好。

我只知道他凑得很近，只知道他的手在我身上摸，只知道这样不好，却又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还好，我的小同学喊住了我。

她在后面叫我：“走啊，去学校啊，你去哪里啊？”

那人被一嗓子喝破，回头看了看，这才松开了我，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

跟同学回校的路上，我仍未咂摸出这事的可怕之处，只觉得那人有点怪相，好像是个神经病。

这两分钟的惊悚，是我在未来二十余年里，慢慢慢慢，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

真真后怕！幸好同学在等我！幸好她喊了那么一嗓子！

如若不是……如若不是……

或许，几天后，我将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模样，被发现在草丛里，在水库底，是山洞里……

此时此刻，写到这里，仍不自觉毛骨悚然，一阵胃寒。

这件事我从未对家长说过。

我相信，给我写信的女孩也一样，从来不曾将这些跟家长说过。

怎么开口呢？不知道怎么开口。

事实上我们连自己都无法面对，每每思及，就像直击恐怖片凶杀现场，不自觉要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即便理智告诉我们这不是我们的错，身体就会有本能的应激反应，会产生无法挣脱的羞耻感，细胞深处不自觉地恶心和恐惧。

这是不是也能侧面说明，女性遭受伤害的比例，很有可能比我们所知的要高得多得多？敢说出口的，往往已是少之又少。

谁会没事把这种事到处说呢？

你见到的开朗的，乐观的，天真的，无忧无虑的任何女孩，都可能在人生某一段时期，或重或轻，经历过异性的骚扰、猥亵、伤害，只是她们不说，就没人知道。

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更可怕的，是我当年是被寄养在外公外婆家的，而我的外公是一名公安，我所住的大院就是派出所大院。

也就是说，就在派出所门口，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曾被一名兽性发作的中年男性试图掳走！

所以我至今面对出轨、嫖娼、性侵等话题，都会特别激愤。

我不能理解，他们是人，人怎么能做出这样无异于禽兽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生理冲动，可以令人类丧失底线，在清晨的七点钟，在派出所门前拐骗女童？！

当他们在一些文章底下跟我争论，男人的性冲动是多么难以克制，男人的生理构造如何不同，我只会本能地恶心反胃，畜生，这不是人，是一群猴子，一群野狗，一群被吃掉脑子的僵尸。

可面对他们洋洋自得的样子，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正如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那些向我求助的小姐姐。

人生在世，人人都有几桩难以言说的伤痛，旁人很难劝慰，就像小马过河一样，再深再险，都只能由自己淌过去。

这也是我写公众号六年来的心得，一支笔，其实很难做什么。

无法说服被渣男反复伤害的姐妹果断分手；

无法帮助经济困难的单亲妈妈独立自强；

无法令遭遇家暴的孩子快快成长逃离家庭

……

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多年老友一样，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坐到大家身旁，将自己一点点剖开，用过往和共情，讲一点彼此都懂的心事，流一些心有灵犀的眼泪。

我懂，我明白，我知道。

如果可以，真想抱抱你，就像抱住好多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告诉你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那里的恐惧，知道所有不甘、愤恨、委屈，以及因仇恨常年累月累积而导致的扭曲偏激，我都知道。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这过往的三十年间，也有过想将人咬烂撕碎、剜心挫骨的仇恨，可我只能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这世上唯一能救赎自己的，就是自己。

用未来的自己，去救赎过去的自己。

如果我们能尽力强大一点、丰盈一点，或许过往就能冲淡一点，在心间所占比例小一点。

如果能让未来灿烂一点、顺遂一点，或许就能对于遗憾弥补一点，遗忘一点。

很多读者都对向阳巷系列的开篇印象深刻。（链接：“丈夫出轨后，她只用了48小时离婚。”）

“不能回头，回头就是向阳巷。”写的是别人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就这么咬着牙，梗着脖子，咬定青山地，誓不回头地，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淌过那条河流。

淌过去，绝不回头。

好多朋友曾问我，你总劝别人离婚，倘或你的丈夫出轨了，也能毅然决然地离婚吗？

我不能保证百分百，但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大抵是的。

我太清楚摆在一个人面前的大山有多高多险了，太清楚眼前的河流多深多湍急了，太清楚人这一辈子，想过一些好日子有多千难万难，有多少荆棘要斩，有多少暗流要淌。

我是好不容易费尽力气才见到阳光的，绝不允许任何人将我重新拖进黑暗深渊。

往前走，誓不回头地往前走。过去再泞泥不堪，总还有未来可以救赎。

今天不能破除、不能解决的，未来那个更强大更丰盈的我，想必总有办法解决。

我要强大一点，更强大一点，强大到未来的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搬开那座山。

加油啊，一定要努力地、用尽全力地，跨过眼前这座山！

最后，倘或你生了女儿。

请一定一定要小心看护她，不要轻易将她交给陌生人，不要随意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任何的异性，邻居、朋友乃至亲戚，其实都是不可信的。

请打足十二分精神，去护她周全。

不要嫌性教育太早，你永远无法想象，这世上不计其数的女童们，曾经历过一些什么。

而对于男性同胞们。

求求了，保持一点人类最基础的共情和怜悯，控制控制自己的欲念好吗，洗个冷水澡也行，扇自己一巴掌也好，实在不行用头去哐哐撞墙吧。

拜托高抬贵手，不要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毁掉她人的一生好吗！

以及生了男童的父母们（包括我）。

请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为人的准则，教育他尊重女性，我们都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这个社会好不好，其实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

我相信涓滴意念也可以汇聚江海。

就像你我今天在这里相遇，就是两颗心的遥相呼应。

请好好的呀，一定要好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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