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高分台剧,差点错过文化2023-11-15 05:11经济下行、职场内卷、社会原子化……时代的普遍困境,落在具体的个人身上,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人渴求安全感,选择回归家庭,成为“全职儿女”。但一个骨感的现实问题是,家庭能否承托住时代的焦虑,让自我得以安放呢? 台剧《有生之年》构筑了一个现实中的乌托邦,为观众提供了微小的安慰和精神寄托。在个体无法撼动的大环境之下,它沉入生活细部,探索家庭和生命的肌理。豆瓣上有超过3万人,为它打出了8.8分的高分。💡本文含剧透,请酌情阅读 01.卡在墙缝里的人《有生之年》的主角和剧眼都是高嘉岳(吴慷仁 饰),一个传统东亚家庭的非典型长子。年轻时他逃也似的离开台北,去远方小岛创业打拼,几年也不回一次家。结果人到中年,事业爱情双双落败,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一心求死之际,他忽然想知道自己的家人过得好不好。 疲惫的候鸟归巢,本是个调转方向的动作。但高嘉岳还没来得及感受家的温暖,就先意识到家里似乎没有了他的位置。这个位置既是有形的空间——年迈的父母在同一屋檐下分居,他失去了自己的房间;也是无形的责任——一贯懂事的二弟为家操劳一切,还没成家的三弟在家庭早餐店帮工,他一时间找不到用武之地。出走已然失败,回归难免失落。高嘉岳就像个拙劣的崂山道士,总想潇洒地穿墙而过,却总被卡在墙缝里。这是个很尴尬的位置,所以回家后的高嘉岳,常常表现得不合时宜。他会为了表现自己的存在,给家人制造点小麻烦;又会在家人表示关心时背过身去,讪讪离场。 不过,这个尴尬而边缘的位置,反而是个难能可贵的观察视角。以高嘉岳为坐标,可以校准和定位高家每一位家庭成员的处境。高嘉岳和其他家庭成员的最大区别,在于他没有一个落听的家庭身份。他是有名无实的长子,卡在墙缝里。但其他人也没有比他好太多,他们被困在围墙里。 传统东亚家庭深受儒家文化牵绊。一方面,它具有鲜明的等级结构,以父权和夫权为主导。子女需要孝敬父母,母亲需要照顾丈夫和家庭。另一方面,它要求个体为集体让位,隐忍克己。每个人要先扮演好自己的家庭角色,然后才能做自己。 高家的电视背景墙上,一直贴着大大的“忍”字。高爸爸早已和妻子相看两生厌,更喜欢和年轻的护士待在一起。但他无意建立深度的亲密关系,更不会为此和妻子离婚。他需要的是一扇向外眺望的窗子,“三不五时看它一下,人生好像就有希望”。 高妈妈觉得自己是高家的外人,有很强的牺牲感。但当她有机会出去旅游,第一反应是担心家里每天营业的早餐店人手不够。撞见丈夫和护士举止亲密,她生气归生气,照样盥洗丈夫的衣物。她习惯了吞咽委屈,实在气不过就吵几句,然后让家庭维持原样。二弟是家里的养子,懂得知恩图报,也渴求归属感。他努力成为让父母省心的“别人家的孩子”,上学时成绩很好,找的工作体面离家近,还早早结婚生子。他像蜡烛一样两头烧,事无巨细都要管,因为不管就是没良心。“爸妈对我那么好,我有权利说不吗。” 三弟是唯一留在家庭早餐店的儿子,方方面面都无法与父母脱钩。他羡慕高嘉岳自由洒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当他拥有了选择的自由,才发现自己的心之所向是早餐店,是吵吵闹闹的一家人,是家人对他人生选择的认可。 处在家庭边缘的高嘉岳,把每个家庭成员的生活都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看来,他们都“过得乱七八糟”。跟他相比,没有更好,也没有更糟。02.答案之外的余味全剧始终保有一个悬念,那就是“高嘉岳还会决定去死吗”,它可以等价替换为“高嘉岳找到活着的理由了吗”。在故事的最开始,人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回家之旅多少带点告别的意味。但随着故事往下进行,高嘉岳的意图越来越暧昧不清。他的求生欲和求死欲时有搏斗,每次求生欲都好像更胜一筹。但与此同时,他又喜欢频繁地提及“走”和“离开”的字眼,不知道是否暗藏深意。 这其中当然有东亚传统家庭的痼疾,家人之间很难讲出真实的想法,总是在言语上互相打躲避球。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高嘉岳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导演许肇任无法替他作出回答,于是保留了暧昧的空间。因为在真实的生活中,一个确定的答案,会抹除其他所有的可能性。 实际上,答案之外的余味,可能比答案本身重要得多。就像影评家唐纳德·里奇在解读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美学时,所引用的“无”的概念。“空无和沉默是作品的一部分,各有其积极的作用。沉默在对话完了之后出现,赋予之前的对话以意义。空无在动作完成之后出现,赋予之前的动作以意义。” 高嘉岳和家人真正的情感交流,有时候反而在正面交流之外。高家是个位于老城区的小公寓,狭小逼仄到房间完全不隔音。晚饭后高嘉岳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遗书”,耳边不断传来家人在客厅和天台聊天的声音。他写得很卡顿,一边从家人的聊天中获得灵感,一边在信纸上反复涂改。突然间,在天台纳凉的侄子看到一棵很丑的释迦树怪叫。父亲解释说“没有下肥料,能长这样不错了”,“不要摘,那是阿公的心血”。 言者无心,在高嘉岳听来却是一种宽慰。也许自己的一生,就算不堪也值得被原谅。他动手划掉“遗书”,划掉“漫长的告别”,写上“有生之年,能长这么大算不错了”。情感的羁绊,化为对人生的感悟,冲抵了高嘉岳对死亡的童稚化的意气。 日常生活往往是静水流深,越是看不见的,才越是汹涌。倘若用戏剧化来矫饰,会损伤生活的真意和表达的力度。《有生之年》有个极具张力的桥段,高嘉岳在家人的爱里得到治愈,决定剖白自我,把“遗书”拿给妈妈看。 在原本的剧情设置中,母子两人的情绪达到高点,一起抱头痛哭。但导演许肇任偏偏让妈妈因为眼睛老花,看不清信纸上的文字。一边是终于鼓起勇气向妈妈告解的儿子,一边是看不清文字但竭力想了解儿子的妈妈,他们最终不依靠任何媒介也敞开了心扉。 高嘉岳隐去了“遗书”上有关告别的信息,为自己的玩世不恭和一事无成道歉。妈妈则表示只希望他能对自己负责,认真生活,幸福就好。整个过程中,高嘉岳因为紧张一直蹲在地上,蹲到脚麻。妈妈走后,他回过神,连站也站不起来,慢慢腾挪、瘫倒在床边。 正如小津安二郎所说,“减少戏剧化的东西,在内容的表达中自然而然地积成余韵,成为物哀之情,让观众在看完电影以后,感到极好的余味。”电影以余味定输赢,生活也是如此。03.后疫情时代家的回归高嘉岳最终还是决定不死了。他在家里找到了自己的身份,找到了活着的理由,选择回归而不再出走。这与其说是个人的选择,不如说是时代的推动。《有生之年》虽然讲述的是家庭故事,但也用家庭内部结构的变化,来展示社会的变化。 后疫情的时代背景,在剧中隐晦地出现了多次。比如高嘉岳创业的小岛是旅游胜地,但疫情后人流稀少。他开的餐厅本就经营不善,顺势也就倒闭了。还有二弟高嘉扬所在的出版业,因为疫情而严重受创,高嘉扬因此被裁员。 时代种下的因,会结出不同的果子来。《原始的“附近”:在地困境与家的回归》一文的作者指出,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传统家庭受到市场经济和个人主义双重夹击,让人忽视对家庭关系的维护。而在疫情爆发之后,家庭成为“恢复社会联系和责任的基本安慰场所”,人们才重新想起这个原始的“附近”。对高嘉岳来说,他当年的出走是为了逃避“长子”的家庭身份。这个身份被附加了过多的期待:做表率是应该的,识大体是应该的,甚至背黑锅也是应该的。他感到不自由,所以逃走了。而现在,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他的生活如浮萍摇摆,未来则缥缈虚无。只有长子这个实实在在的身份,才能承托住他,让他不用独自面对世界。 在重新面对这个身份时,他因为自卑和歉疚而犹疑,让自己成为卡在墙缝里的人。但就在那张他缺席的全家福里,弟弟专门为他空出了一个手臂的位置。家庭的羁绊一直都在,只要他愿意,家里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有生之年》并没有止步于家的回归,它找到了一种重构家庭的可能性,把传统家庭转变成灵活多元的共同体。剧集的最后,高家的爸爸妈妈选择离婚但仍然共同居住,其他人也可以按照意愿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家庭成员之间保持联结,但不必为了家庭这个集体主动牺牲自己。 这当然带有理想主义的色彩,人处在身份之中,就难以脱离身份的捆缚。而在另一重维度,人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就可以好好活着吗?《有生之年》想要用圆满温情的结局来表态,给所有人一个希望。 《有生之年》的英文名living,意为“活着”。剧中有一句台词:“当我抬头看到那个瓶子要砸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想死。”“活着”有时候很荒谬,一味追寻活着的意义会让人显得无助又狼狈。因为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 “有时候生活当中就是会带给你一点感觉,然后那个感觉,会赋予你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很有意义。有时候感觉到了,就会想紧紧地抓着它,记住它。才不会活到最后,在你死掉之前什么都不记得,留下遗憾。” 有生之年,希望我们可以专注于活着的感觉。参考资料:1.原始的“附近”:在地困境与家的回归丨IPP评论2.《小津》丨唐纳德·里奇3.家庭、身份与东亚气质丨杨惟媚撰文:布里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配图:《有生之年》转载:请微信后台回复“转载”商业合作或投稿:linl@vistopia.com.cn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