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疼,与中年夭折的梦想
腰疼的具体原因很难解释,那天我只是附身从床上拿了件衣服,要么就是因为前一天抱了太多回小孩。
一个胖嘟嘟的妹妹站在我面前,眼睛扑闪扑闪说:妈妈我走不动,妈妈你抱我。
我单手抱着她,大步流星走过长长的地铁通道。可能劳损是在那个时候累积的,也可能是因为这一个月来舟车劳顿连日奔波,更可能源于我的职业病,久坐。
总之,我现在趴在床上,觉得生活就像从彩色片转到了黑白片。
一切多姿多彩都在离我远去,剩下只有一个问题:你打算躺着还是趴着?
遥想三年前生二胎,身体都没给过这么厉害的反馈。那时还能轻轻松松四处走走。没想到今天一病不起,腰疼混合扁桃体发炎,每次止不住咳嗽时,身体被迫弓成一只大虾。只有这样,咳嗽起来才不那么疼。
昨天去诊所看医生,短短四百米的路,对我来说仿佛是一次长距离徒步。
这是疼得最厉害的一天,整个身体以腰部为分界线,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我拽着小陈的手,小陈拽着他的衣服。我说你干嘛?他说他也得找个受力点。我们中年夫妻,一般出门在外都跟陌生人一样,保持一米以上友好距离。现在没办法了,我腰太疼了,每走一步路都嘶着冷气,我恨不得吊在他身上。
前两天因为两个小孩不停吵架打架,我还跟小陈提出友好建议,要不离了吧,房,车,孩子都归你,每年再给你一笔生活费。当时我骄傲地甩了甩刘海,心想没有家庭的拖累,我该过得多快乐。没想到现在得靠人扶着走人行道,还得卑微地提醒他,能不能走慢点?
腰疼之后,大部分简单的事情都没法自理。无法下楼,无法去超市买东西,拜托小陈买苹果和面包,他顺利地买回了我最不爱吃的品种。
但是也无所谓,因为腰疼是一个系统工程,包含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等一系列选项。
夜里翻身时,我经常会被痛醒,然后心想,完蛋了,还是没好。
盯着天花板,想到不久之前,在西藏林芝徒步的时候,有个同行建议说,以后一起找个路线徒步吧,近一点去川西走四姑娘山,远一点可以考虑尼泊尔abc环线,美国阿拉巴契亚步道,还有阿尔卑斯山脉。
我点头如捣蒜,脑海中已经有了在森林中穿梭,五步一景的美好画面。
妹妹上幼儿园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了。
或许还能再去学习下冲浪,反正现在去巴厘岛很方便。上次认识的冲浪教练说,只要在海里泡上一个月,基本上能掌握业余选手的全部动作。
冲浪容易上瘾。人坐在冲浪板尾部,时不时往后看,寻找着海浪的踪迹。看到远处一道白线滚来,开始积蓄力量,等着踏上这道白浪。有时成功,有时失败,但是站在上面被浪推着前行的瞬间,多巴胺在大脑里极速分泌。
太快乐了,这种掌控身体的感觉。
现在,我的身体失去了掌控,它甚至连坐这个功能都实现不了。每次坐在凳子上,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很艰难。
这部黑白片,真的好难看。片里只有一间狭窄的公寓,女主人公有时趴在床上,有时躺在地板上,每次起身,都像是一个慢动作,为了如实记录她的痛苦,你会看到她紧皱双眉,扶着腰,慢吞吞先是侧躺,再一只手扶地,慢慢撑起一具无力的身体。
每次咳嗽的时候,必须要找到椅背或者墙来支撑一下,仿佛害怕剧烈的咳嗽会让她整个肢体破碎。
人怎么能这么脆弱?
在腰疼之前,经常有朋友夸我:看你到处玩,还是身体好,精力充沛啊。
我当时觉得很纳闷,这有什么?这很正常啊。
后来发现,绝大部分中年人,或早或晚都将卷入跟身体的拉锯战。有些人一直被慢性疾病折磨,有些人跟我一样,平常精力旺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染上了急症。
你不行了,你被身体强制要求休息。
这时看到任何一个可以自如行走的人,会嫉妒得面目全非:真好,哪里都可以去,想怎么动就怎么动,能躺着也能坐着。一个健康的人在我眼中,就像中了500万彩票而不自知的人。
彩色片里什么都有,穿着漂亮的裙子去下午茶,买好户外装备准备去攀岩,徒步,骑车,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看两小时的电影,跟朋友一起吃饭,在小贩中心寻找排队最长的队伍……
对于趴在床上的我而言,以上任何一项活动,都像是一种恩赐。
腰疼还有一个不太好的地方,它没有伤口,虽然你疼痛难忍,但外人并无感知。
我在床上躺着,先是妹妹上床蹦来蹦去,问我:妈妈,为什么你腰疼呢?
然后艾文也来了,他那副嬉皮笑脸的嘴脸,一看就知道不会说什么好话:你啊,走点路就说累。
现在我没办法跟他吹牛了,也不是没想过,去试一试攀登珠穆朗玛峰。
如今我只能想,还好没去,不然让夏尔巴人背下山,那得多少钱才够?
腰疼很像孕晚期,你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全权听命于腰部肌肉,直到它舒服为止。为了它,需要忍受各种各样的不便。上厕所,剪脚趾甲,上下床,样样都不方便。
唯一的区别是,怀孕是有价值的疼痛。
腰疼没有,它只是一种单纯的提醒:悠着点,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吗?
因为腰疼,我的梦想仓库已经清空,徒步,冲浪,攀岩……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范围。
我想着,或许等一下,我可以慢慢走路去超市,买喜欢吃的苹果,面包,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我的腰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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