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条轻松走出失恋的前辈经验
如果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那与之相伴而生的失恋,也是始终困扰人类的难题。
失恋了怎么办?如何才能从失去爱的痛苦中挣脱出来?在几百年前,人们就在尝试解答这个问题了。
某种程度上,失恋是人类的传统之一。今天的文章,就为大家带来了几条前辈的经验。从这些疗愈失恋的方法里,我们或许也可以感受到,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为什么那么重要?
文|汪民安
来源|看理想节目《论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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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成为人的统治者,
失去爱令人痛不欲生
在但丁,彼特拉克和薄伽丘的爱情故事中,几乎都没有涉及到生育和婚姻的话题。他们独自生活在绝对的爱情经验中,非婚姻和非生育的爱情中。
生育和爱没有关联。彼特拉克和所爱的人没有生育,他和不爱的人才有生育,同样,但丁只是在不爱的时候才进入婚姻,他只是和不爱的人才会生儿育女。
就此,爱不是通向永恒的手段和媒介。爱的意义就在爱的经验本身,生命的意义也在爱的体验本身。从某种意义上,爱变成了人性的本质。
人的特殊本质就是爱,人是因为爱,爱另外的人,爱横向的邻人,爱横向的脱离了上帝、脱离了神圣之爱的邻人而存在于世。准确地说,是因为爱情而存在的,人的意义就在于能去爱,生命的意义随着爱情的丧失而荡然无存。
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人现在绝对地束缚于人间的爱情。爱,是镣铐,是主宰,是本源。“我的幸福、快乐、忧伤、悲戚、生命和死亡……通通/交到了我的主宰。”即,爱神的手掌心。爱如此地重要,如果失去了爱就可以不活了。
当贝雅特丽齐病逝后,但丁说,“辛酸的生活已使我心力交瘁,我生命的活力已经完全消退,人们看到我的脸同死人相仿佛”,“人世间却是多么令人厌倦,这使我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因此之故,我召唤死神,愿它成为我亲密温柔的伴侣”。
彼特拉克在劳拉病逝之后,也在乞求死亡能解脱他:“如果死亡能够摆脱/折磨我的爱恋之情/我将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毁灭我那可憎的躯体和恋情。”
而另一位文艺复兴的文学巨匠薄伽丘同样如此,他爱的女人并没有死去,而是离开了他所在的地方,到了他难以见到之处,但这也已经决定了他的死活:“你我分开时,我的生命却系于一线,仅由希望勉强维持。”这是他在《爱的摧残》这本书里写的。
爱变成了人的统治者,这是从14世纪开始的主题。在绘画领域同样如此,在意大利画家乔托的《哀悼基督》中,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的死去而痛不欲生,这个男人是一个宗教意义上的主宰,但也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主宰。是耶稣,但也是一个英俊的赤裸男子;这是基督教意义上的失去,但也是世俗意义上的失去。
这是宗教之爱和人神之爱的崩塌,也是人间之爱和男女之爱的崩塌;活着的女人们托着这个死去男人的头,搂住他的脖子,握着他的手,拉着他的脚,她们不放弃他的身体,不和他分开,似乎在努力地将他唤醒,将他留在人间;但也似乎是要追随他而去。
她们哀泣的姿态和面孔似乎也在表明她们难以承受这失去之爱,因此也难以存活于世。这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死亡而崩溃的图画场景,爱以被爱之人死亡的方式突出。死亡生发了爱,人因为爱而要死要活。
但是,在希腊人那里,这样的分离和爱的主题并不陌生。因此,这与其说是14世纪的崭新开端,不如说是2000年前希腊的回归。希腊的一个女诗人萨福在2000年前和同性爱人分离时,说得比薄伽丘更动人:
坦白地说,我宁愿死去
当她离开,她久久地
哭泣;她对我说
“这次离别,一定得
忍受,萨福。我去,并非自愿”
我说:“去吧,快快活活的
但是要记住(你清楚地知道)
离开你的人戴着爱的镣铐”
但是,如何解开这镣铐呢?一旦真正的失恋,真正的痛失所爱有什么办法呢?爱,折磨人锁住人,但如何从失去爱的折磨和牢笼中解脱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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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一:
文学是逝去之爱的第一个安慰
14世纪表明了三种办法:一种是书写。失恋的人应该写作。通过写作的方式来倾吐自己的心声。从13世纪开始,有一个意大利诗人连蒂尼,就以十四行诗的形式书写爱情。他有首诗叫《奇妙的爱情》。
在这诗里,连蒂尼写他的情人,“你的倩影一直留在我的心房。/你好比画中人儿一样/我仿佛把你在心中收藏。”这是爱直白而浅显的表达。爱似乎脱口而出,自然流畅。这种表达方式后来在“温柔的新体”诗派和但丁那里都有得到继承。
连蒂尼之后,到了14世纪,爱情已经成为诗歌的重要主题。在但丁的《新生》这里,写好一首爱情诗也似乎越来越重要,甚至比逝去的爱情本身还重要。在他的《新生》中,一方面是痛苦和哀泣的爱的抒情,另一方面,他又以散文的方式记录和写下他创作一首诗的心得经验。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他每首诗的缘起,他的心境,他的写作手法,他的辞章决断,以及他希望达到的最终效果。但丁自己对自己作品的评论,使得《新生》变成了一个非常独特的文本,也就是散文式的评论和诗歌式的抒情轮番交替。
可见,但丁对自己的爱情诗的文学品质赋予了同它所表达的爱一样的重要性,他不仅希望他的爱能够永恒,而且也希望他的文学创作能够永恒。事实也是如此,他在意大利崭露头角,不是因为他的爱,而是因为他的爱情诗。
爱情诗应该感谢他的爱,哪怕是这种失败的爱,令他泪水洗面形容枯槁。爱虽然逝去了,但是可以在这个失去中获得文学的补偿:写出一首关于爱的妙诗,几乎就是一种对失去的爱的治愈。爱的失恋会有一个丰满的文学结晶。
另外,在后来的彼特拉克那里,也有一种专门的对爱的回忆和哀悼的书写,它数量庞大,大概有几百首诗,这如此庞大的数量与其说是表明了彼特拉克对劳拉的追忆像江河一样奔腾不息,不如说,彼特拉克通过这样的大量创作,来形成和反复磨练自己的文体风格和书写格式。
这就是成熟的十四行诗的诞生,爱,成为一种文学风格的契机。爱,催熟了诗歌,准确地说,催熟了十四行诗。同时,这种文学风格也全面、深邃且不屈不挠地展示了各种爱的经验。这是爱和文学的相互强化,可以说,正是失恋催生了现代诗歌的诞生,文学是逝去了的爱的第一个补偿和安慰。
对薄伽丘来说也同样如此,前面说到的他的长篇叙事诗《爱的摧残》就是因为所爱之人要离开他而写的,这首诗就是献给这个要离开薄伽丘的爱人的。但是,他的写作方式是托喻,他将一个希腊神话中的爱情故事进行再创造,将自己和所爱之人的爱情经验融于神话故事中,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的爱情像一个神话一样永恒地流传。
爱试图用隐喻和曲折的文学方式,通过一个永恒的神话而变得永恒。失去的爱以神话或诗歌的方式得到补偿。但丁的《新生》、彼特拉克的《歌集》,在某种意义上,连《神曲》都是这样的产物。这是从十四世纪开创的一个爱情诗歌的伟大传统。也是让爱的诗歌绵延不绝的原因。
直到数百年后,诗人们还试图让诗歌的美妙成就来补偿和抚慰失去的感情,比如19世纪的诗人拜伦写道,“若我们再次相见/事隔经年/我该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对于14世纪而言,我们差不多同样可以这样说,如果失去了爱情,我们如何补偿?以文学,以诗歌。这是文学化解失恋的方式之一。
还有另外一种化解失恋的方式,这就是但丁和彼特拉克所做的,他们在笔下重建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在场,它们要么是对过去在场的再现,要么是一个想象性的在场,一个虚构的复活。爱情的开始、经历和结尾都以充斥着强烈情感的词语记录下来。这是叙事也是抒情。
诗,力图让爱情复活,让曾经的爱情铭刻在纸上永在,似乎这爱情不可能逝去,一旦发生过就会永恒,就算逝去了也会永恒,或者说,在这些诗的永恒中,你会发现,爱如果真要获得永恒,它就必须逝去。
逝去是永恒的条件,这就让逝去变得不再那么令人忧伤,爱情的逝去总是有它的价值,也有它的慰藉。这个慰藉就包括了书写和文学的慰藉,也有纪念碑式的不朽慰藉。
书写作为逝去爱情的补偿就有了两个意义:一方面它诞生了杰出的文学作品,另一方面也让这种文学作品永恒地记载了曾经的爱情。爱情不仅被诗歌永恒地记载,但丁和彼特拉克还通过诗歌的方式进行情感倾吐。
诗句就像是情感的强力倾泻,失恋者将自己的痛苦、伤悲和思恋从身体中排挤出来,书写将痛苦从身体中一句一句地清空,让那黑色的难熬的夜晚变得平静。就此,诗句成为一种治疗和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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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二:
长途旅行治疗爱的创伤
第二种解开爱的镣铐的方式是旅行。这在罗马诗人奥维德那里就已经作为最重要的治愈失恋的方式提出来了。他有一本书,是讲恋爱技巧的,叫《爱经全书》,他在其中建议:
“治疗爱的创伤,最佳办法是远走高飞。无论拖你后腿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你都要将它们弃而不顾,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去做长途旅行吧!”
在《秘密》中,彼特拉克同样提出了旅行是摆脱失恋的方式。爱情总是附着在地点、实物、景致上,摆脱了这个环境,离开此时此地,就能驱赶走爱情这样的疾病:
“听从你内心的呼唤,去你想去的地方,知道它能让你快乐,就快动身吧……忘记过去,期待未来。”
旅行将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会使自己进入一个全新的充满可能性的状态中。但最好不要独处,不要追求孤独,不要在偏僻的乡村,这样会让思恋死灰复燃,要在人群中才能化解。
旅行的一个重要内容是登山。彼特拉克是第一个明确地具有登山意识的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说他是第一个现代人。虽然他说他目的是登高望远,看见非凡的景观。但是,当他艰辛地登上山顶的时候,他做了只有在高高的山上才可能做出来的反思。
他情不自禁地回顾自己漫长的心灵历程,这也是他的爱的历程,他说:
“我曾爱过的,如今不再爱了。可是我在说什么呢?我依然爱它,只是怀着羞愧,怀着沉重的心。我爱,但我爱的是我不想爱的,我想爱的却可能为我所憎恨。”
彼特拉克一直处在爱的矛盾中。他爱尘世生活,但是他觉得更应该爱上帝;他应该将爱上帝放在首要地位,但是,他真实地爱尘世,爱女人,爱荣耀,爱意大利,爱人民,他并不爱上帝。
他被这样的爱的矛盾所苦苦折磨。他在爱的忘却和记忆中交战,也在神圣之爱和世俗之爱中交战。这样的心灵反思,也许只有在孤寂的高山之巅才能深入,也只有身处这样的高处,他最终会做出决断:
“我们应倾心尽力,不为立足山顶,而为将世俗冲动产生的那些欲望践踏在脚下。”
在山顶,人似乎更接近上帝,更能切近地感受上帝之爱,也更愿意远离尘世,更应该鄙视那些尘世的欲望、尘世之爱、男女之爱。从山顶的俯视的目光来看,这些东西微末而琐碎。
但是一旦从山上下来,一旦目光从俯视转变为平视,在荒无人烟远离城市的孤僻的路上,尘世的痕迹就顽强地显现了。尽管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对劳拉的爱还是止不住地涌现:
“我独自一人,忧心忡忡,远离人群,虽然我竭力掩盖/但是我想,即使山河、田野、森林/也会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我无法寻求一条孤寂、艰难之路,/以便抛开爱神的纠缠,/因为它总跟我窃窃私语,相伴而行”。
所以在彼特拉克这里,旅行似乎并不能完全挣脱爱的镣铐。
而但丁则从另一个角度将失恋的抚慰与旅行结合起来。他不是自己去外地旅行来化解这种痛苦,而是企图让外面来此地旅行的人分享自己的悲伤。
这些旅行的人是闯入此地的陌生人,但丁心爱的贝雅特丽齐去世了,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城市失去了最美的女性,他们感受不到这整个城市哀伤的氛围。
如果陌生的旅行者能驻足停留,分享自己这种失去的苦痛的话,哪怕他们铁石心肠,也一定也会泪流满面。由此 ,他们也会帮助消化这个城市的悲伤和自己的痛苦。
在但丁看来,在这个城市的熟人中寻找慰藉是不可能的。但丁的爱是隐秘的,熟人甚至可能会嘲笑他的痴情,会为他的痛苦感到意外和兴奋。所以但丁要在熟人面前掩饰自己,只好借助于外来陌生的旅行者。
但丁在《新生》中写道,“你们如果驻足听我说其中原委,我的心就会告诉我,含着叹息:你们离去时一定会泪水涟涟。”这样,陌生人在离开时会将他们的泪水和但丁自己的痛苦一起带离此地,但丁也因此会得到释放和宽慰:我的负重,我的愁苦,我的悲伤,随着陌生人的继续旅行而远离了我。
就此,旅行,登山,脱离和改变此地此景,同陌生人交流并向他们倾诉,这就是14世纪治愈失恋的第二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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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三:
十三条恋爱指南
第三种办法是薄伽丘提出来的,薄伽丘和但丁、彼特拉克不一样。对后两人来说,是失去了爱之后怎么办的问题。而薄伽丘更加现实,对他来说,失恋不是事后补救和补偿的问题,而是事先预防的问题。
薄伽丘觉得,与其在失恋之后去找各种各样的弥补方式,不如在爱的开始就寻找正确的恋爱技术和恋爱方法。他还专门写了一本书来整理他的恋爱技术,名字叫《爱情十三问》。
这本书在致读者的序言中就表明了它的目标,薄伽丘说:“这本书会讲述最能表明爱情的做法,告诉读者诸君何种选择最佳;通过做一番比较,革除陋弊,找出真正的佳良之举。”
为此,薄伽丘一共提供了十三条恋爱方法。这些法则和指南可以用来避免爱的错误,也因此可以避免爱的失去所带来的痛苦。在这本书里,他像一个爱的老师一样采取问答的方式来呈现观点。
书里提出的问题多数是选择题,且都是具体的问题,即在几种可能性之间应该选择哪一种答案。因此这是关于爱的技巧的问答。
有些问题比较常见,有些比较奇怪。比如:
一个男人必须轮流和一个老妇和一个年轻女人住一年,而且要说一样的话,那么,这个男人应该是先和老妇人同住还是先和年轻女人同住?
或者,一个年轻男子面对两个女子,一个非常勇敢地冲上去拥抱他吻他,一个羞怯地站在远处不动,那么这个年轻男人应该选择哪一个女子?
也有的问,一个男子应该爱上一个各方面比自己强的女性还是应该爱上一个比自己差的女性?
就是诸如此类的有关恋爱技术和选择的问题。薄伽丘在《爱情十三问》中以菲娅美达之名给出了答案,菲娅美达是一个王族女人。
一个年轻男子如果面对两个女子的追求,那这个男子就应该选择那个羞怯地站在远处不动的女子,“因为爱神总是使真心的求爱者心怀惧怕”,这是真爱站着不动的原因。
又或者,对于男子应该爱上比自己强的女性还是比自己差的女性这一问题,菲娅美达就回答道,“无论这位青年的出身如何,他都应该去爱那个在出身、财富和地位上都比他高的女子,因为人心天生就会追求高级的事物。”
这样的答案坦率地说,听上去理由并不是十分地充分。但是,老师的爱情答疑点燃了听众爱的火焰。听众们说,“我这颗受苦的心中还是能容纳奇特的火焰,因为你无与伦比的高贵已经将它点燃。”
虽然拥有了爱的火焰,爱的技巧,但避免失恋的最好办法,还是不要轻易去爱,学生说,“因为我还不属于我自己,我实在无法将自己的心交给另一个人。”
这里的“另一个人”指的可能是老师,比如,学生对老师讲的并不认可,无法听从老师的答案,他有自己对爱的理解,有自己的爱的技术。但是,这“另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尚未出现的爱人。在学生未做好准备之前,不会轻易踏入爱河,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别人。
无论这另一个人是谁,在薄伽丘这里,爱,都要慎重其事,小心翼翼,否则,就会陷入它那可怕的深不见底的冷酷陷阱。
这就是薄伽丘的恋爱指南,也是他解决失恋的办法。爱的手段,可以防止爱的盲目;爱,作为一个技巧开始得到了思考。
以上就是14世纪化解失恋的三个办法,文学、旅行,还有薄伽丘预防在先的恋爱技术。
对于薄伽丘而言,这样爱的技术,越来越不以道德标准为参照,而是开始强调实用性和功能性:爱的技术的运用,就是为了爱的实用性。
到了薄伽丘这里,原本被但丁和彼得拉克看重的爱的精神高度被进一步降低,爱的实用性提高,实际上也意味着爱越来越脱离它的精神性。因为如果只有纯粹的精神之爱,手段不会受到重视,精神之爱是排斥和超越手段的。
而且,精神之爱有时候并不需要具体得到对方,可以单纯地存在于心灵之中。
可以说,在但丁和彼特拉克处理失恋的办法里,都没有让精神之爱现实化、肉身化和手段化。而薄伽丘,却认为利用手段捕捉一个爱的对象,比单纯的精神相爱,更加符合他所理解的男女之爱。他对爱的捕获和现实化更有兴趣。
本文为《论爱欲:爱的哲学启示录》节目第11集讲稿,主讲人汪民安,内容有删减。点击“阅读原文”收听节目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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