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6年二本大学辅导员,我最怕手机铃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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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份看似很体面的工作:一线城市、二本高校、学生辅导员,工资虽说只能算是中等水平,但如果考虑到每年的暑假,这份工作还是性价比颇高的。更何况,对一个有孩子的女性来说,朝九晚五的固定上班时间还能让我兼顾到家庭。
可从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埋下了辞职的念头。我当年入职时,还不流行“MBTI”测试。我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因为没有这种性格测试,我这个再典型不过的i型人像“漏网之鱼”般,在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的战场上,愤懑地战斗了6年。
这个战场,也像座围城。被困在里面的我苦不堪言,可外面的人,却争先恐后地抢着进来。每当辞职的念头涌现时,我便打开我们单位发布的招聘启事:30岁以下,985高校毕业博士,或者是海归硕士,雅思成绩7.5分以上。我既不是博士又不是海归,也超过30岁了,却能在招聘要求这样高的岗位上工作,用现在的网络语来说,还想要什么自行车呢。
自此,我便开始了漫长的和自己作斗争的过程。
不善于当众演讲?那也没有办法。该带的就业指导课还是要带的,每个月一次的大班会也是要开的。虽然毕业后,辅导员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但我还是要硬着头皮给学生们传授求职经验、分析就业形势。虽然大班会永远是那些陈词滥调,但上面要求开,我就必须一次次地迎着一百多双打满问号的眼光开下去。
不擅长搞学生活动?没有人在乎你擅不擅长。一个学期,小活动不断,大活动不少,从策划到备案到组织到宣传再到经费报销,全是辅导员一手负责的。这般大费周章,学生依旧不感兴趣怎么办,那一定是辅导员宣传做得不够到位,没有动员起同学们的热情。忙完一堆案头工作,又要开始挨个短信轰炸那些看起来活跃一些的学生。暑假寒假也别太闲着了,免得引发社会舆论,多带带社会实践一个假期也很快就过去了。
不想参加各种辅导员技能大赛?不想参加课题申报?那也是不能够的。除非我想60岁临退休前还戴着老花镜,对着电脑屏幕数着自己到底管了几百个学生,盘点着每个学生有什么样的特点或问题。参加了技能大赛,不拿个奖状回来也没法向单位交代。申报的课题也要投入很多的心血和时间。本来想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默默干好自己分内工作的我,却要不停地抛头露面,做一些哪怕自己再怎么心理建设也依旧觉得痛苦无味的事情。
就在我以为现实的我终于压制住了真实的我,我也可以混迹在人群中假装自己完全胜任这份工作的同时,却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害怕起了手机。
下班或者周末回家陪孩子,手机不停地响。学生心目中里的辅导员是24*7的在线客服,领导定义的辅导员也是随时捧着手机,盯着“舆情”、关注着“突发事件”的时间管理大师。3岁的孩子奶声奶气地想和我分享幼儿园的种种趣事,便央求着我说:“妈妈,别看手机了。”我打定主意,至少专注地陪孩子半个小时再看微信,可那一声声的“滴滴”音却让我心神不宁。
但“滴滴”音绝不是最可怕的,如果电话铃声或微信语音铃声突然响起来,我的心跳便会瞬间加速。因为我知道电话那头等着我的事情绝对是非常棘手的。不是学生受了重伤就是出现了重大的“舆情”。下一秒钟,我就要穿好衣服背起包拿上车钥匙,直奔医院、警察局或者是任何一个与“坏事”挂钩的地方了。
手机是不能关机的,夜深人静时接到夺命连环call的情形时有发生。有次睡前不小心给手机调了静音,半夜两点多起来上洗手间,无意中瞟了眼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着有5通来自领导的未接来电。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禁不住地颤抖着,回拨过去的电话被领导瞬间秒接了。
“第一手机不能关机,第二马上写个情况说明,你有个学生闹着要跳楼自杀,幸好被室友及时发现了!”
凌晨两点多,对面的楼上已经没有一盏灯火了,除了那些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残忍地剥夺人们辛苦一天后的美梦呢。等写完情况说明发给领导,我已经没有一丝睡意了。紧紧握着手机等待着领导的最新消息,心里还在隐隐后怕。我不敢想象,如果学生的室友没有发现他的自杀意图,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天蒙蒙亮,我便匆匆离家直奔学生宿舍。
带着学生看心理医生、联系学生家长、给各个部门一遍遍地汇报学生的情况……我马不停蹄地忙着,还要检讨为何辅导员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学生的异常。学生家长还在国外,在等着家长来接走他的那一周里,我不能24小时守在学生宿舍,也无权要求学生不离开宿舍,只能不停地盯着手机,通过他的室友不间断地了解他的动向。
有天晚上十一点多,他的室友突然来电说,学生一个小时前离开宿舍,到现在还没返回。我赶紧开上车直奔学校,先去保卫处查看了他没有刷卡离校的记录,接着便载着他的室友在校园里不停地绕圈寻找。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湖边影影绰绰有个身影,停车下去一看,果然是他。我不能责怪他,只能默默将他送回宿舍。
回家的路上时间已是凌晨,但城市依旧灯火通明。灯光让城市的黑夜和白天不再分明,可我的心情却明朗不起来。我确实得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但失去了内心的安宁。
我变成了手机的奴隶,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主人随时抛过来的指令。这个主人它不在乎你有没有想要陪伴的人,有没有想要安静度过的时间,只是任性地、没有限度地挤压你的个人空间。我的心随着手机的通知音一次次地高高悬起,却始终不曾轻轻落下。
“辞职吧!”我听到了内心的呼喊。这个闹自杀的学生一周后被家长带回家了,但他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十不惑》剧照
我向领导递交了辞职信,领导有些惊讶我为何要放弃这么稳定的工作,这么炙手可热的岗位。但同时,新的招聘信息在当天就发布了。很快,新人来报道了,这次招到了一个刚毕业的男生,他一脸的青涩,双眼泛着光,对辅导员工作充满了激情和向往。
我的工作已经全部交接完成了,而距离我的last day还有一周时间。这一周时间可能是这6年多来我最放松的一段时间了,学生都知道来了新的辅导员,领导也不再给我下发任务。
在决定辞职后,我的手机还是会响起,但我终于不再害怕那一声声的“滴滴”了。手机,它不再是我的主人,现在,它只是我服务我的工具而已。
在这样一个通讯前所未有发达的时代,我无法奢望下一份工作能和生活可以完全分割开来,但至少希望它不会让我的“恐手机症”再度复发。
排版: 布雷克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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