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影帝吴慷仁：这位大器晚成的最佳男主，永远不要boring
这几年在台剧中存在感极强的演员吴慷仁，首次入围台湾电影金马奖，就拿下了最佳男主角奖杯，而且还恰好是在41岁生日后的第二天。他那段获奖感言说得非常动人，但相比起来，却是颁奖礼结束后，他和李安在后台互动的一小段视频被传得更广。
吴慷仁之前就说过，这次除了得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和李安拍一张合影。李安在后台很配合地满足了他这个愿望，还夸奖了他在获奖作品《富都青年》中的表演。吴慷仁在这部电影中饰演的是一个身处马来西亚社会底层的聋哑人，没有台词，全程都要打手语。李安的母亲过去恰好曾在一家聋哑学校任教，李安从小到大看惯了聋哑孩子的种种状态，而吴慷仁的表演经受住了他的审视，让他可以信服。他对吴慷仁说：“你是角色会上身的那种演员，非常难得。”然后李安在众人的建议下和吴慷仁拥抱，还继续鼓励道：“加油加油，实在太棒了，台湾有你这样的演员，”说着又重重地对吴慷仁竖起了大拇指。
“我还是会犯错啦，我下一部戏可能还是会犯错。”吴慷仁受宠若惊地摸着自己的头，回应道。“犯错才会学习，宁愿犯错，不要演那种boring（无聊）的那种戏。”李安正色道。听到这句，立刻仿佛有电流通过了吴慷仁的全身，他睁大眼睛握紧拳头，表示从李安这里感受到了强烈的共鸣：“我也是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不要boring，不要boring。”
“宁愿犯错，不要boring”，无数人被这句话击中，或是反省自己的人生态度，或是联想到如今越来越苛刻保守的舆论场。高压之下，很多人会抱持另一种相反的态度：宁愿boring，不要犯错，因为犯错的代价太高昂了。
《富都青年》剧照
纵观吴慷仁的演艺道路，还真是践行了“宁愿犯错，不要boring”这句话。他这一路走得绝对称不上顺遂——出身单亲家庭，15岁就开始到处打工，从建筑工人到餐厅服务员，密集地换过50多份工作，25岁之后因为出演了《沿海岸线征友》和《渺渺》，进入演艺行业。在这两部影片中，他演的都是同性恋者，尤其前者还有很多大尺度的情欲场面，这对于没有演戏经验也没受过系统艺术教育的新人来说堪称高难度挑战，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就像之前做过的50份工一样。
《渺渺》剧照
但那时靠演戏能挣到的钱很少，他还是要继续打工。2009年出演偶像剧《下一站，幸福》时，27岁的吴慷仁正在星巴克当服务员。这部剧给他的时薪只有95台币（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21元），根本无法维持生活，于是杀青后他又回到了星巴克。所幸《下一站，幸福》收视率还不错，吴慷仁饰演的男二号花拓也形象又比较讨喜，为他打下了一定的观众基础，也让他看到了在这个行业继续深耕下去的可能。那之后，他就不想再换工作了。尽管他自认没什么艺术天赋，当时有前辈还给他泼冷水说他永无演男主角的可能，他还是要在这一行驻扎下去，大概就是因为演戏这件事情不会让他感到无聊吧。
《下一站，幸福》剧照
在那之后，他又陆续演了很多部偶像剧，角色有大有小，都是典型的偶像剧标配：或是霸道总裁，或是温柔备胎，或是搞笑活宝。但一个严峻的现实是，那段时间台湾偶像剧整体上已经没落了。从2011年的《我可能不会爱你》，直到2019年的《想见你》，中间将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出现过现象级的台偶。包括吴慷仁演的那批偶像剧，都存在剧情套路化、低智化，观众审美疲劳，收视率低迷的问题。再加上当时大批有能力的同行都转移到了大陆发展，台湾电视业人才凋零，制作预算不断萎缩，陷入恶性循环。而且，长时间浸泡在这样重复雷同的作品里，也很难让演员得到成长进步。总之就是，演戏这件事越来越boring了。
直到2015年，情况有了转机。那一年是吴慷仁的丰收年，接连有三部他主演的剧集播出，而且一部比一部受欢迎，口碑一部比一部高。先是《出境事务所》，讲述的是殡葬行业和死亡课题；然后是《麻醉风暴》，揭露医疗体制的漏洞顽疾；年末则是《一把青》，再现半个多世纪前战争年代的悲欢离合人性冷暖。
《麻醉风暴》剧照
似乎是穷则思变，或者是大梦初醒，台剧猛然开始了彻底的转型，从梦幻甜腻狂冒粉红泡泡，陡地转到了凌厉肃杀，解剖批判社会与历史的灰色地带。而吴慷仁的事业轨迹，可以说和台剧的转型轨迹高度重合，是携手并行、同荣辱、共进退的关系。台剧转型的关键几部大作，都有吴慷仁参演，一个重要原因或许是，同年龄段的男演员，要么去大陆了，要么在台湾坚持不住退出了。留在本地还在演戏的男演员，有经验又有观众缘，长得好演得也好的，屈指可数，吴慷仁无疑是里面最亮眼的，他不挑大梁，谁挑？
《一把青》剧照
他的坚守也得到了足够的回报。那两年，金钟奖接连发给他两座奖杯：《麻醉风暴》的男配角奖，《一把青》的男主角奖。凭借《一把青》里郭轸这个让人心碎的深情悲剧角色，他终于攀上事业高峰，让大家记住吴慷仁这个名字，此时，他已经33岁了。所谓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吴慷仁就是这两个词最好的诠释者。
那之后，台剧回不去了，吴慷仁也回不去了。已经尝过了那么多新鲜、有趣、有分量、有挑战的角色，怎么可能又回去继续boring？
于是有了《我们与恶的距离》，有了为死刑犯辩护的人权律师王赦，为了理想不惜与民意对峙，被愤怒的民众泼粪，在不理解他的家人面前痛苦而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这场戏已经成了被无数人深刻铭记的华彩表演。
台剧迈上了又一道高阶，吴慷仁也随之拾级而上，巩固了自己“台剧一哥”的地位。于是有了近期《华灯初上》《模仿犯》《有生之年》《此时此刻》的密集爆发，不管是男主角，还是客串演出，都能引发话题讨论，成为观众的焦点。他每次出现，都能换一副面孔，人设、造型、气质乃至于口音，都能千变万化。他演医生、律师、检察官这一类主流职场精英，也演变装皇后、精神病人、残障人士等社会边缘群体。他可以英俊帅气肌肉健硕性张力爆棚，也可以随时根据角色调整自己的身材肤色，忽而黑瘦成一株枯藤，忽而白胖成一头憨熊，体重在50多公斤到80多公斤之间飘忽不定。他所演的角色可以让人崇敬，让人怜惜，让人爆笑；也可以让人鄙视，让人憎恨，让人恐惧。
《模仿犯》剧照
最让我吃惊的是去年热播的那部《她和她的她》，吴慷仁在里面演一个性骚扰惯犯，典型的衣冠禽兽，信口雌黄，心理极度扭曲变态。这样一个角色，戏份也不多，但凡有点偶像包袱的演员都会抗拒出演，但他很爽快就接了，后来果然把这个角色演得天怒人怨。有人问他为什么会演这个，不怕被观众讨厌吗？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去熟人的剧组帮忙而已，他不担心观众反应，反正他演的戏这么多，下一部角色又不一样，观众看了新的会忘了旧的。
《她和她的她》剧照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等《有生之年》一来，观众迅速把他代入高嘉岳，见到他只会对他呼喊高嘉岳的口头禅：“赞赞赞！棒棒棒！”这次金马奖也是，留言提到他很多都是“灯光美气氛佳”。那个讨厌的性骚扰惯犯，只能留在剧里，大家知道那不是他。
这么说起来，吴慷仁2015年以后的星途是不是过于顺利了？一扫此前的卑微坎坷，代表作一部接一部，人气高涨，已然是大明星了？不是这样的。2015年之后，他的状态依然有高低起伏，依然有很多艰辛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比如让他瘦到50多公斤的那部《白蚁：欲望谜网》，还有让他胖到80多公斤的那部《我没有谈的那场恋爱》，两部电影他都很努力地对待，短时间内靠断食或暴食快速增减体重，我们都知道那有多痛苦。但片子出来后，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反响，基本上就算是被忽略了，大家提起来只是当成吴慷仁有多努力的一个证明。而吴慷仁本人，几乎从不主动强调他所做的这些付出，总是轻描淡写，觉得一个演员为了角色调整形象是很正常的，不值一提。而且，他也不觉得那些努力完全是错付，至少让他感受到了，体态变化对人物会有多么具体而微的影响。
《白蚁：欲望谜网》剧照
还有他去香港拍的那部《非分熟女》，他为此苦练了一段时间粤语，因为声音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他不想用配音。这部电影后来也是票房口碑双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感受到了香港电影团队的高效工作状态，觉得对自己很有启发。那些粤语肯定也没白学，没过两年，他又有机会去香港拍戏，粤语不就又派上用场了吗？
“宁愿犯错，不要boring”，因为从错误中可以学习，更因为犯错的过程也会蕴藏一些宝贵的有意思的体验。
《非分熟女》剧照
上面提到的失败之作，都是电影。喜欢吴慷仁的观众应该也注意到了，吴慷仁此前的成就都集中于电视剧领域，在电影方面就成绩平平，始终缺乏一部有说服力的代表作。这或许跟台湾的电影业机会太少有关，或许也是因为吴慷仁的个人特质，他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外放的演员，适合演一些大开大阖，戏剧冲突强烈的作品。而电影相比于电视剧，更要求演员克制收敛着演。李安这次对吴慷仁也坦白说了，他觉得吴慷仁演戏有时候用力了一点。这是个善意的忠告，吴慷仁自己想必也有认知，因为他在获奖感言里就说，“从每次的经验中累积了很多的自己，慢慢地感受自己的重量，慢慢地收，慢慢地感受到每个阶段自己的不同，我想我下个阶段会更好。”
尽管电影方面的尝试一次次失败，他还是百折不挠地继续试错，那些错误都累积成了经验，终于，在《富都青年》这里有了成果。
《富都青年》剧照
说到累积，吴慷仁现在应该已经累积得够够的了，一年拍好几部戏，年度劳模非他莫属。而且，他长期都没有经纪人和助理，和剧组谈合作、开车去片场、准备服装等等杂务都是亲力亲为。这在内娱好像是个稀罕事，但在台湾演艺圈就很普遍，谢盈萱、刘冠廷这批台湾当下最重要中生代演员，都还保持着平民化的生活节奏，演员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而平民化的生活也会反哺他们的表演，让他们演得更自然，更松弛。
虽然在台湾演戏远称不上高收入，但吴慷仁说他对片酬常常都不太计较。就拿这次《富都青年》来说，因为喜欢剧本，为了争取合作，吴慷仁主动提出，片酬可以低一点。另一部近期拍的香港电影《但愿人长久》，他知道也是小成本制作，根本没问片酬就答应出演了，只让对方把合约发过来，出什么价格他都可以接受，让片方大为惊讶。
只要戏好，别的他并无所求。
《富都青年》剧照
在很多场合，吴慷仁都反复表达了他对大陆的李雪健老师的崇敬，李雪健是他在表演事业上高山仰止的一个偶像。而李雪健老师在我们心里，也是一个极其朴实、敬业、平民化的演员。看《封神》的过程中，西伯侯姬昌每次出场，我都会一边揪心一边感动，因为能明显感觉到李雪健拍这部戏的不易，他坚持以带病之躯上阵，即便发声困难也一定要用自己的原声。这看似冒险容易犯错的举动，却塑造出了一个无比生动的姬昌，因为那种老态是确乎真实可感的。
吴慷仁说他希望像李雪健一样，“一辈子就做好一个职业，一个专业，当个称职的演员，不愧对观众地演下去。”李雪健的风范，在海峡对岸竟然有了传人。这是我们观众的幸运。
大家都在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