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失败的我,还能像瑞秋一样咸鱼翻身吗?
文|读者:借书人
屏幕上在重播经典美剧《老友记》,有一集的情节是瑞秋逃婚后,从衣食无忧的富家女沦为咖啡厅里的服务员,当她看到昔日密友一个个都按照既定轨道过上安定尊贵的日子,只有自己活得那么落魄潦倒,不禁悲从中来,在借住的公寓里失声痛哭。
屏幕外陪着瑞秋一起潸然泪下的是作为观众的我。这短短几分钟的戏份如同一把尖刀刺痛了我的心,我真切感受着瑞秋的困惑与迷茫,也深刻体会到她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我和她最大的不同是,电视里的瑞秋才二十多岁,而我已经年近四十。
《老友记》剧照
如果不是因为嫁给当地人,没有房贷的压力,很难想象我将如何在这个大都市生存下去。工龄十多年的人,薪资只有刚毕业那会的水平,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我的父母对我大失所望,他们毫不吝啬对我的责骂羞辱,发现无论说多么难听的话都不能让我清醒后,放弃了和我的沟通;我的老公生性淡泊,不在乎我的收入多少,只是单纯觉得我傻,傻到不懂为家庭谋划未来,我们偶尔为钱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总是以他的摇头叹气告终。
是啊,我太倔强了,好像体内住着一只不肯低头的蛮牛,死死坚守内心的阵地,没有“妥协”“绕弯”这样的概念。三年前,我为了不做不喜欢的那部分工作,主动将工作时间和工资减半,放眼四周,身边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计卖力干活,喜欢的不喜欢的照单全收,只有我任性到拿薪水做筹码,对工作内容挑挑拣拣。小算盘是打过的,我天真地想,若将工作中多出来的时间发展兴趣爱好,用写作或者翻译挣来的外快弥补工资上的损失,岂不很好?时间证明我对自己的能力缺乏认知,这几年副业带给我的报酬几近为零。
《安家》剧照
“搞这些都是白搭,你现在去上班还能多赚点钱。”上午,我在家写作或者学英语的时候,老公会这么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不理解我为什么只在下午去公司,将一天中最宝贵的时间留在家里做些没有经济价值的事情。
面对他的质疑,我无言以对。好多次,这个问题亦来回敲打我的心灵,我一遍遍问自己,既然兴趣爱好注定只能陶冶情操,不能成为谋生的工具,那我是不是应该回归正常人的八小时上班制?
这个问题没有一劳永逸的答案。当我沉浸在写作或者学英语的快乐中时,会觉得为它们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心甘情愿;当我夜晚躺在床上想到自己一事无成的境遇时,会觉得父母和老公的指责、抱怨不无道理。
推动我在一意孤行的道路上艰难走下去的是十年职场带给我的伤痛,成人大都会给我贴上“脆弱”、“幼稚”的标签,认定是我心态不成熟才和职场格格不入。为了避免无谓的劝说或是争吵,我逐渐用沉默代替解释,我行我素地做着命运推动我不得不做的事,这一招颇为有效,家人很快视我为无可救药的刺头,彻底放弃对我的救赎,而我借机躲在用倔强堆砌的保护层里,不再为性格中甩不掉的“脆弱”、“幼稚”自责。
或许,用“伤痛”这个词来概括职场对我的影响并不贴切,我也曾从这里享受到莫大的快乐和鼓舞。在步入社会的前八年间,我都是个开拓进取、意气风发的好员工,我没有明确的职业规划,不清楚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跟随感觉在不同岗位间游走,尽情体验形形色色的工作带给我的喜悦和烦恼,等到我从公司汲取不到新鲜养料的那一天,便果断离职,寻求更好的发展。坦率地说,我确实为频繁跳槽深感不安,但我在工作中的状态是阳光积极的,即便处理微不足道的琐事,也怀揣对待新生儿的无限耐心。
痛苦产生于第七次提交辞职报告,我终于意识到跳槽本身不能突破我的瓶颈期,我的性格特点决定了我必须要找一份依赖专业技能的工作,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和语言文字密切相关的工作。
有一件可以当作笑话来听的事:十八岁那年,父母为了便于我将来找工作,托人将我从喜欢的英语系调剂到那所高校最热门的工科学院,我对他们看中的专业没有半分兴趣,为了延缓就业,又读了三年研究生。这个花了我们家一笔银子还占据我七年时光的专业一经毕业就被我束之高阁,再也没碰过。
过去的十多年,我凭借高不成低不就的英语能力在外企就职,干着对英语有一定要求、但要求又不特别高的活。进军翻译行业是我由来已久的梦想,相关书籍买了厚厚一摞,遗憾的是,我的尝试从来没有成功过。和非英语专业的人相比,我的基础还算扎实,但翻译考验的是综合素质,对中英文要求都极高,这不是我踮起脚尖就能触碰的目标,更像是遥挂天空的星星,可望不可即。
《装腔启示录》剧照
在目前这家公司上班起源于六年前一个美丽的错误——我投递的英语翻译简历只得到了这家公司的回应,面试时才知悉他们真正要招的是会说英语的销售助理,而非英语翻译。想着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出路,我接受了这份工作,说句老实话,第一年还是做得挺开心的,因为我要对接许多美国人,英语可以说是我的工作语言,第二年开始,由于不可抗力,我们和美国的业务往来锐减,我被转为国内销售,从此我的工作状态直线下滑,过了三年炼狱般的日子后,我向公司申请只干和英语相关的那很少一部分工作,薪资相应大幅缩水。
找工作专业对口的大学同学经过多年的经验积累,基本都过上了光鲜的生活,看看别人,再对照自己,我时不时就像剧中的瑞秋那样痛苦不堪,她在戏里问舍友,她放弃了锦绣的前程,如果再也回不到正常的轨道该怎么办?而我已经找不到可以问话的人:父母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我抛弃专业找喜欢的工作,两代人关系差点因此断绝;老公则希望我能像正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班,为家庭增添收入;朋友们到了这个年纪,早就习惯生活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觉得我应该老老实实地接受自己普通的命运,不要好高骛远地向往攀登不上的高山。
《欢乐颂》剧照
我没有办法让旁人相信,置身于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中就像赤脚爬行在陡峭的冰川上,那是恐惧和寒心的双重体验。我做国内销售越长,就越来越难忍受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以及同事对领导的溜须拍马,也为自己被当成商品反复衡量、比较感到害怕。有时,我甚至不敢和同事接触,想到彼此都是对方用过即扔的工具,我就感到自己是钢筋水泥构筑的世界里一块生硬的铁板。
理智告诉我,职场本就是利益场,我在这家公司经历的也曾发生在我之前工作过的若干公司,仔细回想我的职业生涯,哪个公司里没有勾心斗角或者阿谀奉承,又有哪家公司不喜欢逆来顺受的员工?我先前之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心理,是因为我将真挚的感情投入到工作中,充满善意地看待周围的一切,说到底,职场还是那个职场,出问题的是我自己的心态。我若要走向成熟,必须要学会在工作中舍弃个人感受。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可惜,这些富于逻辑推理的说辞丝毫无益于提高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当联系我和工作的纽带只剩钱时,我变得敏感多疑、斤斤计较,经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心潮起伏老半天,众多在同事眼里稀松平常的工作任务不知怎么回事就能引爆我这颗不安分的炸弹,我有段时间一开口就脏话连篇,完全颠覆我几十年来始终如一的淑女形象。
我对自己、对环境的讨厌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满腔愤懑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我就诉诸笔端,在整页整页的方块字里寻求灵魂的慰藉。写作和学英语成了我一天中最放松最宁静的时刻,它们就像防空洞为我焦躁、不安、无助、恐惧的情绪提供缓冲地带,是我丰富、细腻的情感在工作中无处安放时的本能反应。
说到底,缩减工资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一种可以商榷的选择,而是我在看不到前景又退不回老路时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和最终结果无关。我的大脑尚不能透彻领悟这么做的意义,所以才会在他人的质疑声中迷失方向,有意识地自我贬低,然而,我的身体是诚实的,她会在我周期性地大哭一场后引领我走向书桌,义无反顾地捧起英语课本或是打开写作本。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起码过程中的我是愉悦的,就是这些与钱无关的小快乐陪伴我走过孤寂的每一天。
《老友记》里的瑞秋有个非常圆满的结果,她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工作,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成为父母的骄傲。我曾无数次幻想,有一天我也能在写作或者翻译事业上一鸣惊人,让家人们对我刮目相看。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将我的幻想击落得支离破碎,在周而复始的重启模式中,我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我可能不会像瑞秋那样翻身,终其一生,我都是世俗眼光里的失败者,纵然如此,我还是会遵循内心坚定地走下去。怎么说呢,我做不了瑞秋,我还能做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不再执着山顶在哪里,只为推石上山顶这场搏斗本身而活。
排版: 初初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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