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艺术实验,凭啥让8个乙方集体上头?
“想流泪。”奥拓说。
改革开放初期,广告不仅折射出了社会心态,还引领过社会思潮。那种飞扬、奔腾的时代精气神,亦或是温暖、安稳的家庭场景——冬天一碗叫卖的黑芝麻糊,走进过很多背井离乡人的心里?广告从来都与时代都有着某种默契,因为它所表达的和每个人相关。
如今广告的形式越来越丰富,但似乎离社会情绪越来越远。为了在激烈竞争中分一杯羹,一些创意公司沦落为执行公司,不惜为某一商品大唱赞歌,替某一品牌高调宣传。广告人似乎也逐渐沉沦,光鲜亮丽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卷、降薪、人人熬如狗,神仙日子一去不返。
奥拓凭着自己独到的眼光,生意一直做得还不错。但身处行业的他也常常“被自己的野心灼烧得睡不好觉”,得了焦虑症,成了安定医院的常客,他的职业能够满足他的胡思乱想,但也让他的咆哮、唾啐、喘息不停。
广告如同刘耀华的广告牌一样,驶入了无人区。
“你不觉得那块广告牌没有出口,就像我们的行业?一开始我们往往意识不到。直到慢慢发现不可控的事情在增加,前路开始模糊,经验开始失效,回头一看,已经走进了无人区。这种感觉像极了近年广告人的处境,消费降级、互联网退潮、客户预算骤降、行业价值模糊、从业人员悲观……”奥拓胡子一翘一翘地说道,说完抿起了嘴。
广告人也不是没思考过。但是越来越复杂的环境,市场越来越分散,人们也逐渐趋向所谓的“原子化”,广告从业者从未停止过思考,但他们也感到焦虑与疑惑。
“广告广告,广而告之,我心里有很多想要表达想说的东西,但我说不出口。”这或许也是当奥拓看到戈壁滩里艺术家的艺术实验时,为什么会被感觉一下被击中。他觉得那块广告牌离人群最远,但是离人心最近。
奥拓决定玩一把,但是自己玩儿多没意思?他要大家一起玩儿。
于是,HOK从本是想自己投个广告,到后来改变了主意——与艺术家刘耀华几经商议,最终,HOK成为了《一块广告牌》艺术项目的独家商业代理。
by 磨物(MOOWU)
“我们公司有点像幼儿园大班。”创业五年来,Sandy和联合创始人蔡蔡、创意合伙人排骨菌从没有红过脸,也没有因为利益有过不和谐。他们想和志趣相投的朋友们在一块儿做点实实在在的事,甚至从未想自己怎么去改变行业,也不稀罕成为谁。广告牌这件事他们想追求点仪式感,让公司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说句话,像小广告一样贴在一起,Sandy形容,完成是一次“精神团建”。“2023年大家都过的有点丧、广告牌回来以后,我也弄个灯箱,就放公司门口,大家每天会在它面前走来走去,‘嘿,这玩意去过无人区’,想着就酷。”Sandy说。
当刘耀华的朋友,电影制片人王立学把这个项目推给了小马宋,刘耀华便和小马宋结识了。此后当奥拓主动找小马宋,邀请并说服他加入时,小马宋做出了热情地回应。不仅进入了项目,还成为了项目的联合营销顾问。“我们做咨询其实更理性,偏重逻辑。做创意更天马行空。我这回决定参与也没有什么利益,就是单纯很喜欢。”做戏做全套,他把这块无人区里的广告牌当成一个真的广告牌去看待。他写上了最常见的广告招商语:“广告黄金位,火热招商中”。
by 木瓜创意
by N3
为此他写下了很严肃的句子:在被意见领袖和茧房裹挟的信息环境里,我们如何构建属于自己的无人区?让内心最诚实的选择也有机会出现,也能参与到决策选项的竞争——但是在实际的对话中,他解释自己的想法,说得轻松又愉快:“我们就想给安装的师傅看看。我们想象安装的师傅看完,如果想上厕所,你就随地解决吧。多好玩,带着小小的恶趣味。”说完,张卢克哈哈一笑,轻松不已。
烧麦(SOMEI)是圈里公认的CG大神,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个画面:“无人区里立的牌子,它很亮,像《银翼杀手2049》那种,有一点那种末日的concept art(概念艺术)的感觉,大气,好玩。”他写下了“Done”,Done代表着做完、完成,也代表着Do one——只做一件事、专心做眼下的一件事。他说自己不说给任何人听,这句话为了提醒自己。
电影里,石碑出现了4次,标志着人类4段进程,也代表着冲破某种彼时的认知局限。STORY无疑很喜欢这个隐喻,“猴子摸了一下就会用工具了,人类一摸就殖民火星了,原来是开智用的。我们希望广告人也可以开智,摸一下就走出无人区,我们希望这个行业能够迎来一些希望。”
展览结束后,这个碑会变成一块块碎片,STORY将送到广告人朋友们的办公桌上。她们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提防聪明,适度愚蠢。在这个人人都聪明得不得了的时代,她们想做那个“傻”一点的人。
STORY为广告牌发了篇公众号,叫《黑,大傻碑!》。奥拓看到,在朋友圈里写下了自己的感受:“真正的创作远非大家想象的精彩有趣,相反充满着辛苦与无聊,就像在黑暗的山洞里挖洞……也许真正的创造来自于黑暗。”
“必须承认,这块广告牌把对它感兴趣、认可它价值的人连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非常奇妙的过程。”HOK旗下有点意思主理人壮壮说道。
没人否认这一点,但一件很有趣的现象是,当广告人们终于摆脱了“为别人说话”的桎梏,可以随心所欲为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们在忙碌的工作中花费了最短的时间决定了表达——有人开了个内部会,有人用了半小时,有人一拍脑袋。
初心是简单的,过程是愉快的,结果是没那么重要的。在他们看来,“说”本身就是意义,悦己是过程,过程就是享受,结束了,这件事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人人转过身,该出差的出差、该做片子的做片子、该跑业务的跑业务。
有点像广告本身。一个广告做完了,甲方付了费,乙方挣了钱,获得了一定的影响力和传播,谁还会老回头反思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
但总有几个广告被你记住过,哪怕它很讨厌。这是这个行业引以为傲的事儿。
在纽约时代广场,你难道不期待中国广告的出现?
就连广告人的乙方身份也常常被拿来调侃。有人总结了乙方的特点:答应的时候一定说叠字,比如好的、可以,一定会说“好的好的”,“可以可以”加重诚恳的语气;在任何群里,一定要是最后结束说话的那个……凡此种种,被网友们归纳为“乙里乙气”。
“衰”倒也未必,但不可否认的是,广告人的话语权的确在减弱。还会有甲方付费,让一群广告人集体头脑风暴一个月,只为了生产出一句广告语或是营销口号吗?有人说,那个像匠人打磨艺术品一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个人英雄时代也过去了。
年轻的广告人不认同。但他们也在反思。
小马宋在交谈中提到了以管理实践而闻名的德鲁克。德鲁克曾经做过一个比喻,如果社会是人体,企业就是社会的一个器官,本质上企业为解决社会问题而生,一个企业能解决的社会问题越大,这个企业就越有价值。
这个道理在商界通用。而现实中总有一些比甲方还甲方的乙方存在,不比稿,要求预付款,否则不合作。甲方能允许这样的存在,原因自然是这位牛哄哄的乙方,可以且能够,为这个品牌创造更为独特的价值。
时代怎么变,广告最重要的任务没有变,仍旧是为客户解决商业课题,只要还有这样的商业课题,广告就必然存在。它也依然是一个需要创造性的、高智力的、定制化的非标行业。说白了,商业社会,品牌只要想卖点东西,就还得做广告。
《广告狂人》剧照
神仙老虎狗本是过去江湖人对自己所在行业的自嘲。对上迎奉摇尾,对下厉如老虎,挣到了钱做神仙。谁不愿意做神仙?“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城墙上的人如是说。
STORY的Jackie也赶上了黄金年代的尾巴。“那时候的广告大牛们,有文化底蕴,有思想,懂经济,也懂艺术,让人钦佩。但我们也总得做点事儿对吧?也不能天天卑躬屈膝地给甲方跪下,我们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
STORY团队
只有做出更好的作品,能让自己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谈理想。
很像一条忒修斯之船。
总有坚持。
好卖的王炜在没有掉在坑里之前,也是年入大几千万的广告公司。爬坑的过程很艰辛,但他依然还在做广告。他说,广告人心里面都有作品理想,也是可以打动人。“今天我们上了只片子,有好多人看了想掉眼泪,”王炜说。“而且你知道吗?这个行业对从业者要求非常高。客户对行业很了解,比你更专业,你要拿出打动他的东西,难度是很大的。所以广告人要有知识面,要有阅读量,要见识广泛,要对生活有观察。一只好的广告,要从不同的视角,观察社会,观察人生,找到冲突,找到问题。”
因为有难度,所以有挑战。广告人并不害怕挑战。
广告创意热店的工作氛围,图为HOK社区IP活动“搞钱大会”
木瓜创意每年有稳定的产出。他们觉得自己产出的内容并不能完全以销售作为导向。他们希望做到“最大公约数”,能保证出品质量让客户买单,也能让客户卖货的同时做到雅俗共赏。木瓜创意的主理人小乐说:“我们不想让‘洗脑广告’占满了全部的屏幕,可能是我们这批人有一点点那种责任感。”他们不愿意在这一点上妥协。“我们不想做连家人都不愿意看到广告。”木瓜的另一位主理人刘峰补充说道,这也是奥格威当年讲过的一句话。
他们甚至都不想说“坚持”,但每家热店似乎都有着自己不想妥协的部分。这或许也是他们集体对戈壁滩上的广告牌感兴趣的原因。
“有人的地方,面对困境,我们总寄希望于外在的帮助。无人的地方,前路未知,相比于焦虑和慌张,我们更想看看脚下、手边,还有什么自己能做的,可以找到出口。”奥拓说。“这个艺术实验项目是可以商业化,我希望由我来完成,而且我和耀华也算一拍即合。”奥拓又说。
这块广告牌上未来发生的一切商业行为,都由HOK打理。刘耀华不准备干预。
“只要它不违法就可以”,刘耀华希望他这个曾经偶然获得的艺术想法,能像种子种在地里一样,生长起来。
《不安》
网友们很喜欢这堆苹果,有人大为震撼,有人非常悲伤。这是艺术家在映射原生家庭对人造成的影响吗?这是艺术家在谈论这个时代带给人的伤害吗?没有准确的答案,各花入各眼。这次的《一块广告牌》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同样的逻辑。
有趣的是,当刘耀华竖起了广告牌,吸引的第一拨目光,恰恰是广告行业者投来的。广告人的参与,让刘耀华这场艺术实验项目的内容变得丰富。
《一块广告牌》起初没有明确的商业目标,艺术实验的成分更高。但在刘耀华与奥拓多次的沟通中,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个项目在艺术和商业上都有着实验的空间。艺术家认为如果能让这块广告牌获得更多的关注、获得一些商业价值,是件好事。反之,企业家认为,如果能为艺术品跑通一条商业道路,不仅成为了一场商业实验,同时也可以排解艺术家常常为了生计,陷入“被动”的局面,也可以排解那些因为压抑了艺术表达产生的愤怒和困惑。
艺术上,HOK和其他七家广告公司是刘耀华的实验品,商业上,刘耀华是奥拓的实验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进入实验,让奥拓很兴奋,甚至有点希望自己的“铜臭味”能更浓一些。
人们总是视商业如洪水猛兽,似乎只要一提及商业目的,一个人就没安好心。同时人们又视情怀与理想如救命稻草,似乎只要有情怀有理想,这个世界就还有救。事实上,商业是中性的,就如同自然是中性的一样,善与恶在各人的心里。
巧合的是,刘耀华也这么想。
艺术家刘耀华不反商业。这也是他能和奥拓合作的基础。艺术行为上,他更愿意关注生活,关注普通人,不想做个看起来高高在上,只说说空话的艺术家。“社会充斥着信息,我们了解的都是离我们很遥远的东西,我们都被建构了我们某种立场。所以我更关注的公共性,我也很愿意这个广告牌能成为一个表达的入口,作为旁观者了解它经历了什么,说话的人又经历了什么,这是多么具体的连接。”刘耀华说。
再纷繁的世界,艺术家也总能发现缝隙,找到让自己扎根的东西,埋头做一点具体的事,“莫兰迪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画点瓶瓶罐罐,那都是一种行动对吗?”
英国作家吉卜林喜欢周游世界。英国作家切斯特顿很讨厌他,写了篇《论吉卜林和使世界变小》。切斯特顿说,那些到处奔走的人生活的世界其实比农民还要小。他们考虑的事情总是将人类分开的东西,比如服装特色、饮食品种或者礼仪差异,而那些在地里干活儿的人,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考虑的事情总是将人类联结在一起的东西,比如饥饿和粮食、婴儿和死亡、好天气和坏天气。
刘耀华坚持的艺术能让他成为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至少他不想做切斯特顿嘴里的吉卜林。
对于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商业合作,刘耀华都要签署保密协议,确保在这个项目结束之前,广告牌所在的具体位置不被任何人知道,这是他的创作初心,“毕竟是无人区,就要无人嘛。”
这是刘耀华的艺术表达,也是八个乙方在2023年终的集体叙事。这场实验因为广告人的加入,让无厘头的行为似乎有了些理由,荒诞中有种正襟危坐的正经,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哲学趣味。
不过广告行业并不会因为八个“小人物”表达了理想就会立刻有什么转变,他们也需要像刘耀华提到的莫兰迪一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搞点东西出来,这些东西,未来会像石子投向湖面一样,在这个大时代泛起涟漪。
尾声
有人说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广告牌。
戈壁滩确实是无人区,可这块广告牌真的孤独吗?也许会有鸟落在上面,也许会有岩羊和野骆驼走向这个夜晚发光的物体,也许有小守宫爬上牌子眺望远方。如果广告牌没有这么多人类情感的话,它应该不会孤独——它确实没有人类情感,所以它确实不孤独。
这个时代,其实每个人都是乙方,都在某种意义上,都在为别人服务,为别人说话,为别人提供情绪价值。
广告人都是活在小世界里的人吗?可谁又不是呢?是不是活在短视频里、活在信息茧房里、活在段子手编织的玩笑里,取决于自己的选择。况且活在小世界,也并不阻碍我们面对和思考大问题,这早就不是广告人的课题,而是这个时代里每个人的心事。
元旦前夕,同事在自己的工位上贴上了毛笔写的小对联: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让看到的人心里一动。我们都是行业中的一块砖,都是时代的小人物,都是芥子。但哪怕是一粒尘埃也不妨碍它心怀全世界。心里有世界的人,为何会孤独?以及,就算孤独又何妨?
刘耀华的实验还在继续,为期一年。
关于《一块广告牌》艺术实验的参与方式:
受大浦当代艺术馆邀请,观念艺术家刘耀华在西北无人区竖起了#一块广告牌#,并联合广告社区平台HOK、小马宋营销咨询、三联生活实验室,共同发起为期一年的艺术实验(2024年8月结束)。
这里离人群最远,但可以离人心最近,天地可见。我们能用它来做些什么?是「想说的话」的表达?是「想做的事」的行动?或者「白日梦」的提案?
它可以是文字,可以是图文展示,可以是平面影像,任何你可以想到的静态画面。可以是关于时间、关于议题、关于特定群体,是任何内容。
我们将不定期选出最打动项目组的个人表达,免费放到这块无人区广告牌,并在三联生活周刊与三联生活实验室发起进一步传播。同时,我们也提供个人付费表达机会。(画面设计需表达者提供)
欢迎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和我们一起做荒诞但有趣的事。
个人相关的表达与交流:邮件[email protected]或私信三联生活实验室官方微博。
商业合作与交流由广告社区平台HOK独家代理,可添加《一块广告牌》小助理微信进行交流:OneBillboard(请注明来意)。
策划|三联.CREATIVE
编辑|幸鹏
作者|四布
排版|LILY
图片来源|刘耀华、吴小武、HOK、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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