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麒麟,接不了郭德纲的班
2024跨年夜,北展剧场,郭麒麟提着大褂登台,身边站的是郭德纲。父慈子孝,谁都明白,这场不是表演,是澄清。
过去一年,郭麒麟一句“堂前尽孝”,网友吵翻了天。“堂前尽孝,屋后不相往来。”一出皇后为把持朝政逼走嫡长子、外戚于谦、曹云金出谋划策,争夺皇位的大戏引爆贺岁档。
当晚台上,老郭拿“牙刷”打岔,放言:“德云社以后是你(郭麒麟)的。”郭麒麟情到深处,吻了老郭一个脑瓜崩,称“逗老头玩儿”。
老郭惯用这套手法,满城风雨的丑闻,拿到舞台上编成段子,哈哈一乐,烟消云散。
但当晚老郭也卖力气,一出《九艺闹公堂》亮开嗓子让观众知道:德云社,还得靠我郭德纲。
闹剧散场,郭麒麟到底能不能接班,这事我看还得从根上聊。
本文转载自“影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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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甜茶
人的命运是历史洪流中飘摇的舟。
1861年,咸丰帝崩了。
野史称他“以醇酒妇人自戕”,作死了。
他死了自己倒清净,全折腾别人去了。
皇帝驾崩,国丧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禁令颇多,比如禁婚止孕。
当时曾国藩未满百天就纳了个小妾,理由是身上有牛皮癣,晚上得有个人给自己挠,不然睡不着。
左宗棠听闻骂得很脏。
骂两句少不了肉,缺德的是砸人饭碗。
戏院禁止登台扮彩,各班角色带有眷属,糊口为艰,不免饥寒,这下就体现出灵活就业的重要性了。
当时有位穷秀才叫朱绍文。
属于文科生转艺术生,以前跟着戏班,逢上国丧大环境,便只身到北京天桥下单干,行话叫“撂地”。
是相声行当公认的祖师爷。
天桥是底层人的万达CBD。
吃逛一体,最热闹时聚集六百号艺人,搁现在拍选秀《创造101》能拍6季,打投出组合“天桥八大怪”。
八大怪之首就是朱绍文。
热闹的天桥
图源:网络
放当时,竞争激烈,为留人驻足,拼嘴皮子难免沾腥带臊,什么黄调《十八摸》啊,什么《口技》啊......
对,就是语文课本里的《口技》。
正学着“妇人惊觉欠伸,摇其夫,语猥亵事。夫呓语,初不甚应”,暂停,想听未删减版?
诸位,掏钱吧。
朱绍文格调高,不以擦边制胜。
他随身携一袋白沙石粉,手捻着在地上写字,笔锋顿挫老辣,由字引入唱,如太平歌词,渐渐围上人。
低着头撩一眼腿脚,多少人来了,心下有数。
这招叫“圆粘儿”。
朱绍文随身带两块竹板,上刻“满腹文章穷不怕,五车史书落地贫”,得艺名“穷不怕”。
其实他的榜一大哥是恭亲王奕䜣。
奕䜣每月给他打赏三两银子,四季各给三石零三斗粮食,跟刷嘉年华似的,朱绍文还置办了宅子。
郭家骥献画穷不怕
朱绍文之前有位张三禄。
是文字记载最早的相声艺人,但师徒关系与行会观念由朱绍文确立,因此朱被尊为祖师爷。
朱给张代拉了俩徒弟,与自己同辈分,其中有个叫阿彦涛的,收了个徒弟叫恩绪,因为避讳光绪,改名恩培。
恩培给慈禧表演过,获赐竹板。
所以竹板又叫玉子,谐音御赐。
下面会提及很多人名
大家可以比照家谱看
1906年,距清朝灭亡还剩六年。
此时有位亲王任九门提督,出场必让人开道耍威风,有人写了相声讽刺他,叫《大人来了》:
“大人来了,骆驼抱起来!”
“大人来了,把孩子摔死!”
这亲王曾是相声迷,听后直接破防,粉转黑了。
要知道,黑粉回踩是很可怕的。
他提溜了个典型,打了四十鞭子,还让其戴枷游行三天,并通令全城,禁止相声,许多艺人就都跑了。
恩绪的徒弟李德钖流落保定“撂地”。
等到亲王卸任,众人才陆续回京。
李德钖曾受袁世凯邀去表演《吃元宵》,因为“元宵”音同“袁消”,被打了一顿赶到天津,染上赌瘾。
我就说谐音梗害人吧!
于相声而言,北京是出处,天津是聚处。
李德钖最火时,京津一带几乎妇孺皆知。
他有定场诗:“滑稽昔说东方朔,后世遗传贾凫西,由清末迨及民国,称王唯我万人迷。”
狂。
上台不给笑脸,也从不鞠躬。
但观众捧他,称他“万人迷”。
在济南,李德钖给军阀张宗昌说过相声,有次在赌桌上,张把赌注赌资打包,全赏给了李。
一时暴富,也没逃得了一时赤贫。
李德钖逝于冬天,倒毙在沈阳一个河沟里。
活在人间不过四十五载,只落得潦倒凄凉。
人这命哟。
李德钖生前风光时,能一人养仨捧哏,其中包括马德禄。
“德”字这一辈出了“相声八德”。
李德钖一死,马德禄薄了收入,正读初中的小儿子只能辍学说起相声,这人我们都认识,叫马三立。
吃“开口饭”是屈辱,再红也被当作下九流。
马三立读书时,体操课每逢下雨,学生困在教室,他便将耳濡目染学会的段子拿出来逗乐,听得满堂哄笑。
此时他尚不知道,年少的雨天只是短暂的美梦。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天津不断戒严。
马三立受了邀去奉天讨口饭,火车上遇到日本宪兵和伪军,一个个接受盘查,当时问到他头上。
“你是什么人?”
“我是说相声的。”
啪!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是哪国人?”
“我是中国人。”
啪,又一巴掌。
“什么中国人?”
忙改口“日本人”。
啪!这一巴掌更重,“这小子冒充日本人”。
“我是法国人”,旁边人教他说“满洲国人”。
这才过去了,马三立坐下时眼里已经全是泪,肚子很饿,摸摸腰里的半张饼子,却吃不下。
当时走奉天卖艺的一对乔氏夫妻,丈夫为了保护妻子不受辱,被拖到伪警察所,活活整死。
世上乱,人如浮萍。
马三立从奉天回天津,又由沧州到德州,再入济南,路途凡是能撂地卖艺就停下,挣到钱赶紧往家寄,晚上睡候车室。
风餐露宿,形似乞丐、游方和尚。
还要被人骂“不知亡国恨”,可不卖艺吃什么啊,吃张口饭,一日不张口一日无饭,一家子人等着养呢。
相声是苦日子里唯一一点乐呵。
当时与马三立同辈的张寿臣,名气更大,是第五代相声掌门人。
日本人请他去灌录唱片,不从,还用现挂讽刺,被宪兵队抓了:
“小日本长不了。”
“为什么?”
“日本天皇的年号就不是好兆。”
“昭和。”
“‘昭’字怎么写?左边是个‘日’字,右边,上边儿是个‘刀’,下边儿是个‘口’,小日本躺在刀口上了,他还能活几天啊!”
单口相声有首定场诗,我特喜欢,道尽历史中那些无望的真相: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相传为张寿臣或侯宝林所作。
侯宝林是张寿臣与马三立的小辈,传到他这相声已是六代。
侯宝林家贫,自小便给了别人当养子。
其实就是当伙计,捡煤核、卖报纸、拉水车、打粥要饭,那时候要馊饭,搁点儿碱蒸蒸,照吃不误。
十一岁时,被养父送去学戏。
签了卖身契,上写“投河溺井,死走逃亡,与师傅无干,如中途不学,要赔偿损失(饭钱)。”
吃不饱,活儿重,老挨打。
好些学戏的娃就寻了死,《霸王别姬》里拍了这段。
侯宝林受不了,逃跑过,又被送回去。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递了信去,师傅听闻让他给观众磕头:“这孩子妈死了,诸位掏点钱行行好,帮忙埋了吧”。
这是何种滋味啊......
敛了五十多个铜板,给了侯宝林四个,付回去的车费都不够,更不舍得花,走了半宿走回去,见到亡母。
天津沦陷时,侯宝林整20岁。
青帮教父袁文会,仗日本人的势为祸天津,组织暴乱,捕杀劳工,供敌情报,卖妇女,开赌场......
不是好人呐。
此时天津之乱,道德之崩坏,《师父》里再现。
袁文会把手伸到曲艺上,凡撂地演出都得“孝敬”他。
又开戏院招揽艺人,凡不听话、有异议者一律打。
张寿臣、马三立、侯宝林都被他胁迫过。
相声奇才戴少甫是张寿臣的徒弟,因与袁的场子唱对台,遭了打,加上有抽白面的恶习,32岁就撒手人去。
戴少甫演出告示
1949年,新中国成立。
1950年,袁文会被法院判了死刑,于年底枪决,围观者无不拍手称快:“大混混死到临头也尿海了”。
袁死后,其爪牙亲友为其办了个盛大葬礼,花费300万之巨。
相声人有了安稳地方演出。
某日下起小雨,戏院贴了张红纸,写着:马三立因病告假,今晚不能演出,特此通知,尚祈谅解!
马三立生了病,本该在家躺着,却孤身去了戏院门口,瞧着这张红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父亲、哥哥都是说相声的,却都没熬过盛年。
1951年,半个天津城的百姓上街送葬,队伍绵延。
去世的是位相声演员,名叫常宝堃。
朝鲜战争爆发后,常宝堃报名参加赴朝慰问团,遭到敌机扫射,牺牲时年仅29岁,不足而立。
同时牺牲的还有位单弦演员程树棠。
常宝堃死后,马三立自愿再赴朝鲜。
不几年后,马三立被划为右派。
当时都以为是他说的《买猴儿》惹了祸,平反时才发现竟是因指标从4个增加到11个,他被拉去凑数。
在农场时,马三立曾被调到广播站播音,转播天气预报、中央新闻、以及农事消息,有人央他讲相声,他也开口。
侯宝林被批时,让他自己认罪。
侯宝林挺了挺腰说:“我坦白交代,准备一个人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台下哄堂大笑。
心酸便不说了。
蹉跎十多年,许多资料录音都没了,相声一度断绝,多少师徒反目,马三立再登台,年龄已奔古稀。
1983年,首届春晚。
侯宝林、马季、姜昆,师、徒、孙三代同台,当晚仅相声作品就有8个,实在是大家伙爱听。
结束后,台里组织吃宵夜,找了半天没找到马季。
当时春晚接收电话点播,首钢的一个工人打来,说晚会进行的时候没停工,错过了相声。
马季正好经过接了电话,于是单口给工人说了四十多分钟,导演找到他时就在旁等着没出声。
这样的时刻真是动人。
当时春晚的点播电话号码
第二届春晚。
马季的《宇宙牌香烟》轰动全国,成为其创作生涯的亮点,内容是讽刺不法厂家坑骗消费者。
话题敏感,提心吊胆。
毕竟在此之前,马季创作《北京之最》,就因讽刺地铁工程太慢,挨了批评,还写了检查。
看来郝景芳不知道这事儿(bushi。
最后是导演放了话:“要不然把我拿下去,不把我拿下去,这个节目就上。”
姜昆有个作品叫《如此照相》,讽刺意味浓厚,政治词汇颇多,是我不敢贴原话的程度,大家可以找来看。
在春晚舞台,他的松弛与节奏都属一流。
如《虎口遐想》,如《电梯奇遇》,后者一口气阴阳了四类干部,调笑了机关单位的形式主义。
姜昆还为春晚创作了《大船》,讲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把国家想象成大船,借此展开新中国史。
可惜被毙,临了换成《楼道曲》,反应楼道物品乱放。
渐渐地,相声便不如小品风头盛了。
其实有姜昆之劳。
当年,是姜昆骑着自行车找来陈佩斯与朱时茂,陈朱人仅凭作品《吃面条》就一夜爆红。
隔天朱时茂上公厕,听到俩小孩在隔壁模仿,“你就吃吧”,“再吃一碗吧”,朱时茂提了裤子去逗他们:
“在厕所呢,吃什么吃?”
1987年,姜昆随队去铁岭演出,结果碰了钉子,铁岭人民嘴不留情“跟俺们那旮的赵本山比起来差老远了”。
姜昆倒要看看这姓赵的是何方神圣。
结果看了出他的《瞎子观灯》就被逗得前仰后合,服了,亲自把赵本山的演出录像带给央视。
黄宏和侯耀文有个小品叫《打扑克》。
两人用名片当扑克,打出个人情世故,道出真言:
“看这张,电影明星。”
“压上,电视明星,现在哪有时间看电影,都在家看电视,不管演技多差,先混个脸熟。”
“管上你,相声演员不仅脸熟,还喜闻乐见。”
“压上,小品演员,现在相声明显干不过小品。”
黄宏和侯耀文都是相声人,侯耀文后来收了个徒弟,叫郭德纲。
九十年代,郭德纲三次进京。
第三次,手里攥着借的四千块,住八平米的房子,喝面糊,没钱拿消炎药,卖了BB机去换,他形容自己:
“我就是条来北京挣饭的疯狗。”
2003年,郭德纲参加真人秀,挑战在合肥闹市的透明橱窗里度过48小时,猴一样给人看。
他师傅侯耀文懂他:
“一路走来,步步血泪,无人扶持,势必嫉恶如仇。”
在北京郁闷时,他曾和一个藏族小伙喝白酒,都没什么钱。
小伙有次为了买酒问他借了八元,欠条郭德纲一直都存着。
一切像是早埋下伏笔。
这个藏族小伙叫洛桑。
他是难得一见的相声天才,与博林的《洛桑学艺》红极一时,可惜年少成名,少年陨落,因酒驾出车祸去世。
年仅27岁。
没来由此去经年,总把新人换旧颜。
1993年,侯宝林去世。
2003年,马三立去世。
马三立的告别演出是在天津市体院馆办的,八十七岁的老头儿站台上,幽默不减:“我简直是受宠若惊,小题大做了,我值吗?”
台下爆满,齐声回道:“值!”
2006年,马季去世。
2007年,侯耀文去世。
再聊相声,我们聊什么呢?
聊姜昆与郭德纲的恩怨。
媒体让姜昆对德云社表态,姜昆说:“这个问题我都说了好几遍了,你又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头都大了。”
报道标题《一提德云社,姜昆说他头就大》。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德云社内部恩怨又一箩筐。师徒反目,曹云金翻红……热搜上了很多,真活到没多少。
聊冯巩和牛群。
牛群不再露面,春晚就等一句冯巩的“我想死你们了”,听到这句才有点旧时滋味。
恐怕新一代都不知道了。
——说这种俗话真显得人老。
前几日见新闻,写的大山。
看时都愣了一下。
是他啊,曾在春晚讲相声的加拿大友人,因为幼时听了祖父在中国抗战时期行医的故事,便跑到中国。
历史与命运纠缠至此。
十年一瞬,百年一叹。
回首相声史,见一身名为中国的伤痕,听一曲名为命运的悲歌,多少荣辱,几多祸福,也下作也高贵,也受追捧,也承糟践,千种心酸,万种滋味,写不尽,便也不写尽。
侯耀文去世一十四载,郭德纲发文字悼念恩师,后半段写:
哪有什么英雄竖子?
也无非风雨前后,
摇摇摆摆,摇摇摆摆。
去世十五周年,郭德纲写的是:
不求烈火烹油鲜花繁盛,但愿花看半开弯月清平。
心香一瓣,素酒三盅。
徒儿顿首,天下事尽在不言中。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郭德纲:“我不是什么相声大师、艺术家,我就是一看坟的。”
所以,百年相声史,等到郭麒麟,怕是连坟也没了,老老实实拍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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