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球中的U2

2024-01-06 13:01

2023年9月29日,U2在“大球”举办了U2：UV Achtung Baby Live演唱会

2023年9月下旬的某一天，我在纽约林肯中心旁边的小广场上看到一群人在跳舞。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踩在了同一个鼓点上，但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仔细看，我才发现他们全都戴着一副蓝牙耳机，远处一个小舞台上有位DJ正在打碟，那声音显然是通过蓝牙信号传到了每位舞者的耳朵里。

朋友告诉我，这就是最近美国非常流行的“静音迪斯科”（silent disco）。这种娱乐方式是在疫情之后流行开来的，两年的隔离生活让大家渴望面对面的交流，而像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又不允许有太多噪音，于是便有人发明了这个方法，让大家在不扰民的情况下尽情享受共舞的乐趣。

2018年6月7日，人们在田纳西州举办的波纳罗音乐节“静音迪斯科”帐篷内娱乐

那天我是去林肯中心参加盖茨基金会举办的公益年会的，本来主办方邀请了比尔·盖茨的好友、U2乐队的主唱波诺（Bono）来会上发表演讲，但他居然没有亲自来到现场，而是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远程参会。波诺解释说，他正在拉斯维加斯准备一场演出，实在抽不开身。

什么样的演出会让这位一直热心公益事业的歌手缺席老朋友的盛会呢？答案几天后就揭晓了。9月29号晚上，全球多个自媒体平台不约而同地被U2的演唱会视频刷屏了。即使在手机这样的小屏幕上也能看出，这次演唱会的场地非常特殊，乐队似乎是在一个巨大的虚拟空间里表演，视觉效果相当魔幻。

第二天，各大媒体纷纷撰文介绍了这场演出的幕后故事。原来，这个场地的名字叫作“大球”（The Sphere），是纽约娱乐界大腕詹姆斯·多兰（James Dolan）出资建造的。现年68岁的多兰是一个典型的富二代，他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HBO频道的创办人查尔斯·多兰（Charles Dolan）。受父亲的影响，多兰从小就涉足娱乐产业，现在是著名的纽约麦迪逊花园广场的主人，以及纽约尼克斯职业篮球队的老板。2015年，他意外拿到了一笔总额高达10亿美元的现款，便打算用这笔钱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他决定把当时已经成熟的高分辨率电子成像技术用到极致，制造一个内部铺满高清显示屏的圆形演出场所。更妙的是，这块大屏幕全部是可编程的，而且屏幕之间可以做到无缝连接，这样就可以营造出一个360度环绕的影像世界。

在拉斯维加斯上空俯瞰“大球”

换句话说，多兰想让大家扔掉VR眼镜，共享一个实际效果和虚拟现实极其相似的视觉盛宴。这个理念和“静音迪斯科”如出一辙，两者都是为了把大家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出来，和朋友们在一起分享快乐。

经过三年的筹划，“大球”工程于2018年在拉斯维加斯市中心正式开工，不巧赶上了疫情，工期延迟了两年不说，投资也被迫大幅增加。为了填补资金缺口，多兰不惜卖掉了自己的一部分资产，终于在花费了23亿美元之后把这个“大球”造了出来。

首场演出请谁好呢？答案是非U2莫属。这支乐队的黄金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他们在35岁以上歌迷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而这批人显然是最有消费能力的。正巧U2已经有4年没有举办过任何演唱会了，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口气签下了连演25场的协议。U2决定利用这个独特的场地把他们于1991年出版的专辑《注意点儿，宝贝》（Achtung Baby）全部演绎一遍，这张专辑被公认为是U2第二好的专辑，标志着U2从传统摇滚向电子乐的转变，非常适合这个极具电子味道的“大球”。

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我立刻上网搜门票，发现远离舞台的地方还有少量余票，价格在150美元左右。可惜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我暂时没有下单，等我两个星期之后再来看时，发现远离舞台的票价飙升到了将近1000美元，而且所剩无几。最便宜的票反而是靠近舞台的站票，价格也飙升到了500美元以上（含税）。这个位置以前肯定都是最贵的，显然大家看了网上流出的视频后都意识到这场演出最值钱的不是U2，而是“大球”，所以越远的位置效果越好。

夜色下的“大球”

我立刻下单买了一张站票，于10月28日这天下午飞到了拉斯维加斯。简单吃了两口饭之后，我朝“大球”的方向走去，隔老远就看见了它。没想到这个球的外立面也被LED屏所覆盖，全天不间断地播放各种炫酷视频，引来不少游客驻足观赏。

走近再看，我被“大球”的高度震惊了。这是个几近半圆形的球型建筑，足有111米高，基座的宽度更是高达157米，是标准足球场长度的1.5倍。看介绍说，“大球”使用的高清显示屏总面积高达6.5万平方米，多兰真是下了血本。

排队进场的时候，我发现主办方在显著位置公布了免费的Wi-Fi密码，看来他们不但允许观众现场录像，还鼓励大家把照片和视频立即传到网上。事实证明这种口碑式营销效果显著，我在现场看到了很多年轻人，从年龄上看他们不应该是U2的粉丝，很可能是被“大球”吸引过来的。

进到内部，其巨大的体量再次把我惊到了。这个场地能装下超过1.8万名观众，最高层的观众感觉像是坐在一座小山之上，每个人都只有米粒大小。相比之下，前方那个标准舞台显得特别小，这让我有点为U2担心起来。我不想看到这支乐队被“大球”比下去，成为多兰展示其高科技的背景板。

2023年9月30日，U2：UV Achtung Baby Live演出现场

延迟了20分钟之后，灯光终于暗了下来。大屏幕上展现的是一块块阴暗厚重的砖墙，仿佛大家被关在一个中世纪的地牢里。舞台上灯光亮起，U2乐队的4名成员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依次登场。主唱波诺穿了一件皮夹克，颇有摇滚风范，但吉他手“刀锋”（The Edge）和贝斯手亚当·克莱顿（Adam Clayton）都是一身街头装束，随意中透着一股狠劲儿。乐队的原鼓手小拉里·穆伦（Larry Mullen Jr.）因为健康原因缺席，由一位来自荷兰的年轻鼓手布拉姆·范德伯格（Bram van den Berg）接替他的位置。

几句简单的问候之后，波诺戴上了标志性的墨镜，化身为一只苍蝇，然后以一首《动物车站》（Zoo Station）开场，紧接着是另一首快节奏的《苍蝇》（Fly）。两首歌配的视频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其中一首歌居然用的是《黑客帝国》里的字母流，有点偷工减料的嫌疑。但第三首《甚至比真的还好》（Even Better Than the Real Thing）一出来，我的所有疑虑便都烟消云散了。这首歌配的视频是所有那些曾经在拉斯维加斯表演过的著名艺人的群像，包括各种经典的演出片段和装置艺术的活动影像。这些密密麻麻的动态影像组合在一起不断往下滚动，如果是小屏幕（比如手机）的话肯定看不出效果。但当这些影像在100多米高的环绕高清显示屏上同时向下滚动的时候，我产生了严重的错觉，仿佛这些影像才是静止不动的，而U2所在的固定舞台反而在不断地上升，其视觉效果确实是“比真的还好”。

一个小时看下来，我越来越后悔没有多花点钱买楼上的座位，因为我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整个大屏幕，脖子受不了了。后来看到媒体报道，“大球”在每个座位下面都安装了独立的通风管道，可以模拟出微风和云雾的感觉，甚至还能喷出不同的味道，以此来增加观众的临场感。场地内甚至还安装了16万个小音箱，可以让每个座位的人听到不同的音轨，比如不懂英文的观众可选中文配音。

也许是为了让观众喘口气，或者是因为临时起意，接下来的几首歌几乎没有配视频，只是把乐队成员的影像直接投射到了大屏幕上。波诺在唱歌前说了很多话，提到了最近动荡的国际局势，不过他没有直接点名批评任何一方，只是说他对宗教感到非常愤怒，这个世界真正需要的是爱。随后他在“刀锋”的木吉他伴奏下清唱了一首《爱拯救我》（Love Rescue Me），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大家对这种传统的表演方式同样非常喜欢，掌声一点也不亚于前面那几首视觉效果拉满的劲歌金曲。

又唱了几首不温不火的歌曲之后，乐队以《爱是盲目的》（Love Is Blindness）这首歌作为结束。不过大家都没有走，因为按照惯例，返场部分才是演唱会的高潮所在。

2023年9月29日，U2：UV Achtung Baby Live演唱会开幕式

果然，在矜持了几分钟之后，乐队再次登上舞台，以一首快节奏的《跃升》（Elevation）再次点燃了现场观众的热情。接下来的《原子城市》（Atomic City）和《晕眩》（Vertigo）这两首歌配的是一幅拉斯维加斯的真实夜景，但随着歌曲的进行，那些人造建筑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彻底还原成了美国西部特有的荒野景象。还没等大家从这个极富深意的创意中回过味来，一轮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照亮了整个戈壁滩。随着“刀锋”标志性的吉他声，波诺唱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无名之街》（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这是他们1987年出版的《约书亚树》（Joshua Tree）专辑的开场曲，那张专辑也被公认为是U2最好的唱片。随着歌声的进行，太阳划过了整个天空，歌声结束之后，黑夜重新笼罩大地。这个创意实在是太好了，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更加令人不可思议。随着那首著名的《你在或不在》（With or Without You），屏幕上出现了一片干涸的大地，仿佛地球刚刚诞生时的样子。接下来，海平面缓慢上升，逐渐淹没了所有的土地，标志着地球海洋的诞生。此时从远处漂来一只缓缓转动的圆球，露出了中间的一个黑洞，洞里是一个象征生命演化的螺旋，它越转越大，迅速充满了整个屏幕，把“大球”的屋顶变成了一个动植物标本的展示台。那些标本的细节栩栩如生，但都是单色的，似乎象征着地球历史上的物种大灭绝事件。

《你在或不在》演出现场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终于在另一首热门单曲《美丽的一天》（Beautiful Day）中结束了，而屋顶上那些单色的动物标本全都变成了彩色的，象征着地球的新生。

如果说演出前还有人会担心“大球”喧宾夺主的话，那么看了这个精彩绝伦的返场部分，相信大家一定会彻底放心的。这几首歌的原意都不复杂，无非是歌唱爱情或者慨叹人生，但配上视频之后，它们立刻升华到了更高的层面，变成了对地球生命的赞歌。难怪波诺腾不出时间参加盖茨组织的公益活动，他的这场演唱会所能起到的教育意义肯定要比在纽约发表一场环保演讲大得多。

看完这场演出，我意识到传统的演唱会生态已经被多兰彻底改变了。“大球”为未来的所有现场演出设立了一个新的标准，音乐和视觉的完美结合将会是未来演唱会的新常态。好消息是，多兰计划将在世界其他城市再建几个“大球”，而U2在拉斯维加斯的驻场演唱会也被延迟到了2024年的2月底。大家还等什么？快去买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