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为啥厉害？姜文因为一辆马车，等了三个月！

电影

2024-01-11 00:01

“好的电影美术，不是要让观众注意到它的美术多漂亮，而是要能够帮助导演，把观众带入到他想要讲述的这个故事里去。”

谈及美术在电影中应该处于什么地位时，先后跟姜文、尔冬升和宁浩等导演合作过的美术指导海日罕，向我们这样解释道。在她看来，摄影也好、美术也好，统统都是加分用的，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得是故事本身。

海日罕（左）与姜文导演

从以美术助理的身份加入《让子弹飞》至今，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的海日罕，已经入行15年。

在这15年里，她早已成长为电影圈里能够独当一面美术指导，不仅参与了很多重要的电影项目，更积累了大量的工作经验。我们就邀请她，与我们分享了镜头背后，电影美术的奥妙之处，以及作为一份工作，需要具备什么样的知识与技能。

采访略长，但绝对干货满满。

从电影学院，到姜文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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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电影学院的专业不是美术系，当时学的是动画。开始的时候，以为只要学一些动画的课程就可以了，后来才发现，凡是辅助动画这个专业的课程，我们都要学，从导演课到摄影课再到灯光表演，我们都要学。工作了才意识到，这些学校学到的东西，真的非常有用。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学校鼓励大家去面试，我也面试了几家动画公司。当时已经确定可以去某一家公司，班上有个女生突然跟我说，她的好朋友是导演系的学生，在姜文导演的剧组里，在找一个美术助理。她问我要不要去。

我想了一晚上，觉得如果一毕业就去公司上班，自己会有一点不甘心。就跟同学说我去试一下，体验一下剧组是什么样。最开始并没有想过做电影这一行，一直想做一个动画师或是漫画家。结果到了剧组发现：哦？！跟我想象得完全不同。开始我还在想，自己画的不太好。进组之后才发现，画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当时姜文导演那个剧组，就是《让子弹飞》。我在美术组，前期就是搜集资料，也参与了一些道具设计。

后来有一次开会，导演想要一个马车的道具。其实那个马车当时已经设计三个月，但是一直没有通过的方案。那天开会听了导演的想法，我就凭着自己的想象，花了10分钟，试着画了一下这个马车的草稿。

姜文导演就把大桌子上的所有图纸都看了一遍，然后指着一张“这个谁画的？”我当时就特紧张，因为怕被骂。我们美术组老大就说“小海”，然后他说“这个不错，就这个吧”——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导演认可，而且还是姜文导演。后来有一次我跟副导演聊天，说起自己是蒙古族，姜文导演马上出来问：“谁是蒙古族？”我又吓了一跳。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姜文导演是非常喜欢蒙古族的。

还有一次，副导演找到我，说导演希望片子里能有一些蒙古原生态的音乐，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的。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杭盖（蒙古族乐队），那时候他们还在一个很小的酒吧唱歌。我就买了两张杭盖的CD给姜文导演，他听了说“这个不错”，然后就寄给了久石让。

后来我跟《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美术指导合作过一个项目。当时我们私下聊天，说姜文是个什么样的导演。他跟我说，他拍完《阳光灿烂的日子》就躲起来了，不想让姜文找到他，因为他发现姜文“太难伺候”了。这绝对不是贬义哈！千万不要误会！

而是说，他是那种特别需要惊喜的导演。多厉害的人跟他合作都OK，但是给他的东西，不能是他想过的。对姜文这样的导演来说，你必须得想到他没想到的东西，你才有可能去进行下一步。

被姜文导演认可的那一刻，我还挺有信心的。被国内最好的导演夸过，那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我自己。就慢慢接触了很多，也做了一些道具的设计，后来开始去勘景、选景，甚至还跑到广州待了好几个月——在那之前我都没出过北京——在那盯场景的搭建。那时候还遇到了台风，我们还去抢救搭好的景。

从那时候算入行的话，到现在我已经在电影美术这一行，干了大概15年了。

第一次做美术指导

电影就拿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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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独立做电影长片的美术指导，是德格娜导演的《告别》。非常幸运，这部片还拿下了第9届FIRST青年电影展的最佳影片。德格纳导演，还有涂们和艾丽娅，都是蒙古族，还是我们的前辈，他们非常支持我们年轻电影人的工作，教了我们很多。虽然预算很紧张，但我们还是顺利地完成了这部片。

其实最开始，我跟导演的沟通并不是太顺利。那个时候我已经拍了四五年戏了，而之所以被这个剧本打动，是因为它有一层说的是一个蒙古族女孩，出国留学回到北京、寻找民族认同感。

但这个剧本有个地方我非常不理解：女孩跟她妈妈的关系非常复杂，动不动就吵架，但我的家庭非常和睦。我刚开始最大的疑惑就是：这个女孩为什么会这样跟妈妈说话？后来我有事没事就去导演家——导演也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跟导演的妈妈聊天，看看他们家里怎样，看看他们之间的那些互动，慢慢地也就理解了。

海日罕（右）与涂们

那次我学到的经验是，作为美术来讲，剧本中的所有人物，在你相信他们的那一刻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不相信他，我就没办法帮他完成他的、哪怕是一个非常小的场景。所以那部戏之后，我就认为美术，除了美感很重要，它的情感逻辑也非常重要！

其他比较愉快的工作经历，就是《寻汉计》，从导演到摄影到造型，到整个主创团队，大家几乎都是北京人——虽然我不是北京人，但是我在北京也待了快20年。它说是一个北京姑娘的北京故事，大家从沟通到拍摄，都是在北京最熟悉的日常里完成的，所以过程就很轻松、愉快。

也是因为这部戏，才让我意识到自己对北京并没有原来以为的那么了解，它让我重新认识了北京，那时候突然发现，北京有那么多好看的地方，只不过我以前没在意过。

其实美术是什么？它一定是依据剧本，依据你在创作中和导演的沟通，看导演到底要给观众看什么。美术就是帮助导演，去完成他想表达的那些具体的、可视的画面。美术是第一个把剧本文字，做成最初画面概念的人，有了美术其他主创才能知道，到了现场以后拍的是什么。

它可以很宏大，也可以很细小，甚至细小到美术准备了，但镜头都没拍到，甚至是拍到了但后期剪辑并没有用，这都不要紧。有些东西就是拍不进镜头里的，可是只要那个东西在，就能帮助演员感受到戏里的环境和氛围，可以帮助演员更好地进入角色。如果你看完一部电影，出来后提起某个画面觉得还不错，那说明美术一定在前期做了大量工作，可能才换来你的一句“还不错”。这就是美术要做的工作。

学会挨骂

学会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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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欢迎各行各界的毕业生来做电影美术，因为这行真的非常缺人。只要你是从事艺术类行业的工作，喜欢美的东西，愿意琢磨剧本里的人的故事，愿意帮导演讲故事，那你就可以做电影美术——这里的大前提是：你一定要非常热爱电影，能接受自己的东西被推翻。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在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对我影响最深，它使我建立了一种对电影的尊重，让在电影在某一刻成了一种信仰。

虽然之前我也看电影，但直到那个时候，看到剧组那么多人拼了命地想办法去解决问题，从来不说我没办法完成，而是大家为了哪怕一个镜头都在努力地做这件事，这就是电影，也是电影最迷人的一刻：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非常认真地做一件那么“假”的事，可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它“假”，没一个人不相信它，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看不起它，或是觉得它就是一个简单的、娱乐的产物。

这个观念的建立，非常重要。这让我很感谢姜文导演。如果说我拍的第一部戏是个非常烂的片子，那我可能会对这个行业非常失望。但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却让我意识到，拍电影是一件这么好、这么迷人的事情，这让我愿意在之后的一生里，都去做这件事。

所以直到现在，我对电影都是非常敬畏的，不会觉得小一些的项目就不值得好好去做美术，而是每个片子我们都要非常专业地面对。

这个很重要，要不然你很难在这一行坚持下来，尤其是美术，因为太琐碎了，而且这一行女生比较少，一来是因为你必须要熬夜，二是你一定要顶得住很大的压力。

比如，时间不够怎么办？导演临时要东西怎么办？或者遇到导演对你发脾气怎么办？如果突然某一刻突然丧失信心怎么办？所以说，如果没有热爱本身，你是很难做这一行的。

在剧组的每一次成长，都是你被骂的时候。知道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你只是做，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是如果画面出现在镜头里，导演一看就说“这是个什么东西”，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更何况，剧组现场是个争分夺秒的紧张环境，如果你错了就会影响到整个剧组的工作。这就要求美术时刻都要非常小心，并且去预判：如果这个方案不行，那我是不是有备选方案可以当场拿出来？永远不要说“我做不出来”，没有导演愿意听这样的话。

海日罕（右）在尔冬升导演的片场

有一次拍戏我盯现场，现场道具是香港一个很厉害的前辈，跟王家卫合作了很多年。他当时跟我们聊，说他们八九十年代拍戏的时候真的没有钱，连道具枪都准备不够，但每个人手上有要求有，怎么办？他们就会让人群后边一点的演员把手涂黑，进来的时候用手比划出枪的样子，只要他们演到位了，没人会注意到你拿的是假枪，气氛对就够了。那也是一种随机应变。说白了就是：既要学会挨骂，也要学会随机应变。

我有一次比较“惨”的经历，在宁浩某部戏里做过一次造型，那部戏我真的是从头被“骂”到尾，以至于那时候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做电影？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做了十二三年，都没被这样“骂”过。但也就是这个过程，我就不断激发自己更多的想法，竭尽全力去满足导演的想法。

不得不说，宁浩导演非常厉害的点就是，哪怕现场你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只要看到这个画面里的角色，你只要看到画面里的角色，就会觉得是否准确，这些人会不会看着不够真。只有真的对生活很敏感的人，才能够意识到。跟宁浩导演学到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不要标签化某个类型的人或角色，而是要尝试从不太显眼的细节上去观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