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厘子价格暴跌一半，但为啥还没有“车厘子自由”？

文｜梅姗姗

“这几天的车厘子品质不好”，小区的拼团群里，几个妈妈清早7点半就开始交换心得。“我根本抢不到！”“客服说昨天刚到的3J，已经吃上了”“我的是2J，差个勾果然不行”……

每当气温进入个位数季节，“车厘子自由”就会悄然回归。虽然不太能理解“自由”了这么多年，买车厘子为什么还需要靠抢，但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周五，很显然家附近的电商超市，3J车厘子是值得下单的。我随手打开了app：45块钱250克（半斤）。嘶……这可不能说自由啊。

《以家人之名》剧照

半小时后，从智利漂洋过海而来的3J深紫红色心形车厘子出现在了我的家门口。数了一下，共21颗，也就是大约2块钱一口。顺手洗了几颗前几天被妈妈们安利的红颜草莓，自己突然感觉变身过年串门时那个让所有人羡慕的大户人家，可以随手拿出“土豪组合”招待每个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

小区群内，另一个友人随手分享了“今冬车厘子价格腰斩”的新闻，立刻又炸开了讨论。穿着拖鞋，吃着2块钱一口的车厘子，我也困惑于腰斩的地方在哪？之前不便宜，现在也不便宜，所谓的“车厘子自由”，为什么似乎从来没有到来过？

2016年冬季，我第一次来到北京新发地市场。我有一个工作任务，采访那一年最火的水果“车厘子”的经销商。那年车厘子还没被冠以“自由”的话题，更像前几年的牛油果和近几年的榴莲，是公认的“爱马仕”水果。生活里，能吃上车厘子的几乎都是“土豪”；朋友圈，能晒出车厘子的都会迅速获得十几个点赞和羡慕口水表情的评论。

12月的新发地，车厘子都是成山的礼盒包装，无论大小箱，外壳都画着红宝石般带着蜡质闪光的车厘子。卸货员和批发商无一不把它们当珍宝对待，轻拿轻放，挨个检查，确保不漏气无破损，然后整齐划一地堆叠进恒温的冷库里。

《爱上特种兵》剧照

冬季的车厘子没有敌手，在它面前草莓也要甘拜下风。它那教科书级别的爱心模样，仿佛被上帝之手打磨过的天然红宝石，每一颗都是大自然这个顶级艺术家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艳红色的，像《繁花》里的汪小姐，热情灵动充满活力，让人看着就开心；深紫红色，如独闯上海滩的李李，深不可测又欲罢不能，让人忍不住探寻背后的悠远深长。无论产地何方，车厘子们各有各的妖娆。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拿根绳子串起所有红艳发亮的车厘子，戴在脖子上，假装身着红宝石项链的贵妇，但很快另一个声音就会出现：这么贵，不要糟蹋东西。

“这个不零卖，但可以给你看看”，采访对象从4个“J”的礼盒装里拿出了一颗个头比大拇指都大一圈的车厘子，我才彻底明白了“J”的含义，J越多，果越大。这个顶级大果，像极了伊丽莎白女王头戴的皇冠，极致的富贵根本无需诉说，看一眼就懂。“所以这么大的更好吃么？” 我问经销商，他坦率地说如此个头自己也没舍得尝过，“但车厘子是好吃，汁水又多又甜，最重要的是大家没见过。买一箱无论走亲戚还是自己吃，面子足足的”。

贵、红、美、好吃……也顺而成为所有人对车厘子的第一印象。

那一天，我学到了车厘子的三六九等，原来基础的P级和最大的4个J，价格差距能大到让你怀疑物种，原来产地分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智利，其中智利的货量最多，讲价的空间也最大。“所以智利的普通果大概多少钱？”我忍不住问了价格：“2J的基本在400～450一箱，五公斤”。说完，他顺势将那颗巨型车厘子拿走装回了盒子里。

号称“车厘子价格腰斩”的今年，我再次好奇起了批发源头的价格。2024年1月10日，我私信了小红书上一个专业新发地买手。他说自己这里，3J的349元，五公斤，“如果没货了就换2J，退50。”

《奈何boss要娶我》剧照

便宜么？的确比八年前便宜；自由么？跟我想象中的自由还是差距太大。要知道8年前，一盒蓝莓是39.9元；8年后，一盒蓝莓平均8～10元。车厘子是不争气么？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来到春夏之交，你会发现水果摊上也充满了艳红个大的“车厘子”。它们大多标注产地大连，品种常见“美早”“萨米脱”“黑珍珠”，一听就有种中外混血的感觉。价格相比于冬季的车厘子着实掉价不少，集中上市的5、6月份，一斤可以低至10元。

专业做进口的批发商，打心眼里不认这是车厘子。他们会无比确信地告诉任何上门采访的记者，这是樱桃，是国产的，跟国外的是两个品种，甚至不惜花钱买广告，证明自己的根正苗红。倘若较真一下，转头跑去咨询卖国产车厘子的淘宝客服，你会发现他们会强调自己跟国外没有区别，但深究到物种，似乎客服也说不明白。

这便是车厘子的迷思：又红又大的国产车厘子是什么？为什么有的好吃，有的吃起来一股寡淡味儿；如果真是同一个物种，为什么能出现在不同的季节？即便是进口，大小标注都一样，价格为什么可以相差近50%；不同的供货商里拿货，张三的2J为什么可以跟李四的3J一样大；为什么如今新发地的价格可能比盒马、山姆还贵？ 

太复杂了，复杂到消费者凭借常识已经无法进行合理判断，只得将筛选的环节托付给自己信赖的大型综合超市，至少，山姆盒马胖东来等大型商超不敢骗我。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植物学专家们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所谓进口车厘子，跟夏季我们在水果摊上看到的又红又大的大樱桃没有任何区别。深入科研资料，我们也能发现，大连的“美早”大樱桃是1999年从美国引进的，“萨米脱”是从加拿大引进的；“黑珍珠”则是山东一农民在自家混载的欧洲引进品种樱桃园里发现的新品种。中国的车厘子就是欧洲大樱桃，而它们最天然的生长季节，就是春夏之交。夏季水果摊上看到十多块钱一斤的，才它最自然真实的模样。

就像云南从北美引入蓝莓并广泛种植，最终做出了世界第一；国产车厘子最初也共享类似的故事，而且如今只要你在正确的季节，春夏季，吃它，价格层面我们也依旧可以达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但可惜的是，车厘子的故事里横生了智利，这个与我们四季相反的农业大国。占据了反季节优势的它们，精准瞄向了中国春节市场水果稀缺的现实，借助关税优惠政策以及不惜成本的宣传营销，扭转了故事可能的走向。

《百灵潭》剧照

根据智利水果协会的公开数据，智利每年在中国宣传车厘子这单一物种，就要花费超过500万美金（而它们每年全球总推广费用不过1000万），过去7年，智利车厘子对华出口量年均增长约29%。今年更是近八成以上的车厘子，都会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人的餐桌。而中国消费者过年期间高涨的消费热情，也反推智利本土的车厘子种植面积。2000年，智利车厘子种植面积不过3241公顷；2022年，这个数量达到61559公顷。

相比之下，只能在春夏成熟的中国“车厘子”（欧洲大樱桃），种植面积不仅没有形成世界级规模，成熟时也恰逢几乎所有水果都开始上市，失去了独特的季节优势。再加上品控上也不算严苛，最终的结果，就是不被自己的消费者认可。

需要漂洋过海的水果，通常很难实现自由。

智利到中国直线距离超过2万公里，通常海运时间约为30天。即便专为车厘子开辟绿色通道，也需要至少22天。车厘子并非香蕉那种后熟型水果，树上摘下后就开始腐败。要维持20天新鲜如初的状态，必须通过先进的科技手段。

2016年第一次采访车厘子批发商，他们跟我介绍的方法是在车厘子礼盒里放入一片可以缓慢释放“乙烯抑制剂”的保鲜包——这也是它们为什么要检查礼盒是否漏气。如果漏气，保鲜包就失去作用，这盒车厘子可能很快就会腐烂。而同一款车厘子价格之所以可以有近50%的差距，也是因为一个是空运的，一个是海运的。如今的技术应该更发达，相应的，成本只会持平或者更高，而不会降低。

图 | 摄图网

从保鲜的技术成本，海运的油耗人工，到经销商层层的加价，寒冬腊月的“反季节”车厘子，大概永远迎不来我们想象中的自由。国产的本地车厘子呢，其实也早已自由，只是永远无法以自由的价格，出现在在白雪漫天，万物猫冬的季节。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想从车厘子中获得的，真的是价格自由么？

我是普通家庭长大的俗人。当寒冬腊月，万籁俱寂，如果有谁能带回家一盒车厘子，它所能给这个家带来的兴奋度和话题，就是与买回了一大袋砂糖橘不同。这里面，是幸福与关切，是看得见的“厚爱”……借用抖音博主“月亮和棒棒”告诉自己孩子的话：去买水果，你其实想吃的是车厘子，但发现一斤车厘子够买一箱苹果，结果你傻乎乎的扛着一箱苹果回来了。孩子，你想吃车厘子，就买车厘子，咱买不起一斤，咱买半斤。永远不要觉得我只配吃便宜的水果。我值得这世界一切美好的东西。

谁又能说，我们爱的是车厘子，还是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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