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国内第三大财富管理公司”的海银财富，已经陷入“爆雷”风波一个月。现在，韩氏父子还没能拿出清退方案。在韩宏伟实控的海银财富曝出产品延兑时，韩啸实控的上海贵酒（A股名仍为“岩石股份”），曾紧急撇开关系，称“与海银控股及其子公司仅有酒类销售业务，交易金额为4.88万元”。当时资本市场并不买账，股价大跌，到现在已下跌超30%。凤凰网《风暴眼》多方调查发现，韩氏父子的贵酒业务分为两条，一条是儿子韩啸实控的上海贵酒，一条是父亲韩宏伟实控的中国贵酒，虽然它们在股权上没有直接关联，但在业务上却如同一个双生儿，一个立在阳光下，一个站在阴影里，中国贵酒就像是上海贵酒背后的“扶梯”。中国贵酒旗下销量好的产品，会“移花接木”给上海贵酒，以快速带动上海贵酒的销量数据。不过，或许受海银财富影响，韩氏父子最近的白酒生意也陷入危机。多名员工向凤凰网《风暴眼》透露，韩啸实控的上海贵酒，从2023年10月以来，大规模拖欠员工薪资，拖欠供应商货款。公司同步变相裁员，到2024年1月，有部门人员缩减的比例超过了90%。2023年12月底，接到被裁的电话时，冯柳杨正在会所里和经销商谈合作。那是他入职上海贵酒两个月以来谈的最大一笔订单，销售任务200万，首单打款50万，已经到了签约阶段。但电话那头的HR通知他，事业部要解散，他必须当天离职。一切来的太突然，“早上宣布解散，下午就什么都没有了”，冯柳杨说，他下午问离职证明，总部的员工也联系不上了，他交接业务的同事，3天后也被辞退。他入行多年，上海贵酒，在他眼里一度是如同行业新星般的存在。此前就有多家媒体报道，2018年年初，在一次座谈会上，海银集团表示，拟用5年时间在遵义投资500亿元打造10万吨酱香型白酒产业园。2019年，韩啸实控的岩石股份，正式宣布主攻白酒业务，更名为上海贵酒，在行业里大肆扩张，斥资8600万收购章贡酒业和长江实业各25%股权，还获得了贵州高酱酒业52%的股权无偿捐赠。但是自从去年10月入职以来，他就听说有业务线在裁员，发不出工资。工作两个多月时间，冯柳杨没有拿到过一次工资，还垫付了3万多差旅费。在高薪吸引下，为了尽快做出成绩，他还拉着身边的亲戚朋友，下单买了酒，“已经打款的有3个，首单加起来打了一共约20万”，但直到现在，已经打款的朋友还没有拿到货。相比于新员工的慌乱，作为老员工，张阔对公司的变化感受得更早。在2023年8月份，张阔就收到集团总部人事的通知，要严格考核以优化人员。他举例，一个100人的团队，以前一个月会优化几个人，但当时就要优化二十个人，到了9月，人事又告诉他，继续优化，团队只能养四五十人了，几乎优化一半。10月起公司开始大规模欠薪，他明白，公司陷入困境了。裁员的信息从去年年底开始全面爆发。无论是韩宏伟实控的中国贵酒，还是韩啸实控的上海贵酒，整个集团的人员规模都在大幅缩减。李莲藕在上海贵酒工作时间超过3年，他表示，在2023年上半年，“集团”（包括中国贵酒和上海贵酒）加起来员工还有近2万人，“现在，各业务线算下来，估计只剩1000人左右”。他介绍，上海贵酒旗下至少有6大业务线，虽是以子公司形式存在，内部都称呼为“事业部”。一个事业部原本都大约有上千人，现在留下来的最多不超过100人。例如，上海贵酒旗下的高酱业务线全国原本有700人，已经缩减到约30人，贵酒科技业务线在全国原本有约3000人，到2024年1月，只剩下几十人，裁员比例均超过90%。另外，中国贵酒的“直营线”一般维持在七八千人，最多时有近1万人，现在缩减到只剩下几百人。上海贵酒和中国贵酒背后养了一支庞大的队伍，但大部分员工，并没有直接和上海贵酒或者中国贵酒签劳动合同，上海贵酒员工李莲藕称，“只有部分员工，划分到上海贵酒这家上市公司里，很多员工通过子公司或者各种各样的主体签约，签的是第三方公司。”而根据两位2023年10月入职的员工提供的劳动合同，他们的签约公司，都叫“上海马光人力资源有限公司”，在天眼查上显示，2023年6月才成立。这或许也是上海贵酒年报里员工人数并不多的原因。根据2022年年报，母公司加子公司的在职员工数量为865人，销售人员仅364人。大量上海贵酒员工，正经历一场巨变。被公司欠薪，被经销商讨要货款，有人组队到上海贵酒总部维权，有人选择留下，苦等韩氏父子扭转局面。一直以来，围绕上海贵酒的疑团不断。2019年才正式入局，上海贵酒在2020年-2022年就实现业绩的三连跳，年复合增长率高达269％。业绩一飞冲天，股价也快速飞涨，2021年从11.7元每股一度涨到45.75元每股，飙升291%。证监会曾注意到中国贵酒和上海贵酒的隐秘关系，在一次问询函中发出质疑，实控人韩啸的父亲韩宏伟，控制的多家公司与上海贵酒均从事白酒销售业务，两者产品如何区分？上海贵酒与韩宏伟旗下公司是否具有独立性？上海贵酒在回复中“澄清”，表示双方产品品牌不同、经销渠道不同、生产加工实现分离。不过，凤凰网《风暴眼》发现，上海贵酒的业绩暴涨受益于韩宏伟的白酒业务，双方或从品牌诞生、加工、销售到内部运作上，都存在隐秘的关系。2019年， 韩宏伟在香港成立中国贵酒，作为白酒业务的控股母公司。几乎同时，另一个品牌“上海贵酒”成立，并注入上市公司。
2017年，韩啸收购了当时“臭名昭著”的妖股公司“匹凸匹”。这是一只在过去20年，更改了4次名字的妖股，2015年因为宣布改名“匹凸匹”，股票一个月涨了132%。韩啸入主后，将其更名为岩石股份。2019年正式进军白酒业务，又披露要将名称变更为“上海贵酒股份有限公司”，不过因为与洋河股份旗下的贵州贵酒有商标纠纷，更名至今未被上交所核准。虽未被核准，但公司内部喜欢称之为“上海贵酒”（文章的表述也遵循了此叫法）。无论是中国贵酒，还是上海贵酒，虽然对外股权关系分明，但是在内部，员工统称为“集团”。多位内部员工告诉凤凰网《风暴眼》，中国贵酒和上海贵酒，就是一家。中国贵酒品牌相对成熟，有队伍庞大的直营线。上述了解情况的员工称，为了快速把上市公司上海贵酒的销量做大，天青、阳澄、月黄等原本就是中国贵酒销量好的产品，将它们偷换概念来，直接包装为上海贵酒的产品。这样动作快、改变成本低，一样的酒厂，一样的产品线，“员工表面上也是继续卖擅长的这几款产品，但产品归属变成了上海贵酒，业绩也就能归到上市公司”。两者在品牌上，有部分从名字到实际产品包装上，都十分雷同。在一次对证监会的回复中，上海贵酒提到，其主要经营产品含“贵”以及“贵酒”字样的有“天青贵酿、阳澄贵酿、月黄贵酿、君道贵酿及贵酒匠”，具体使用上述商标的产品有“天青贵酿、阳澄贵酿、月黄贵酿系列，君道贵酿系列，君道山河、君道六德礼、君道雅智、13君道系列和贵酒匠系列等”。而凤凰网《风暴眼》查询商标网，韩宏伟实控的中国贵酒集团有限公司，和上海贵酒一样，都注册了多个“君道贵酿”、“十七光年”等商标，字体和规格，都十分相近。而根据公开资料，中国贵酒旗下，也有“贵十六代·天青酒”、“十六代·阳澄酒”、“十六代·月黄酒”产品，与上海贵酒产品名字相似。
如上海贵酒的“阳澄贵酿”系列，与中国贵酒的“十六代·阳澄酒”，都采用相近的橙色，不同的是前者会有“上海贵酒”标志。上海贵酒旗下的“天青贵酿”系列，与中国贵酒旗下的“贵十六代·天青酒”，包装也颇为相似。左图为中国贵酒旗下的“十六代·阳澄酒”、“贵十六代·天青酒”
右图为上海贵酒的“阳澄贵酿”系列、“天青贵酿”系列 来源/京东
两家公司的同类产品，“其实是从同一个酒厂出来的同一批酒，”上述了解情况的员工称，只是包装有些微差别，如果客户问起来变化，可以说是公司产品在升级换代。03、集团的另类销售模式：把员工变成“团购商”、“经销商”韩氏父子的贵酒在业绩上狂飙，还受益于他们开创的另类营销模式。不论是上海贵酒还是中国贵酒，都以高薪高提成待遇吸引人。多名员工对凤凰网《风暴眼》表示，韩氏父子给的薪资高出行业。底薪更高，员工刘景田表示，公司给他开的底薪8750元，而之前他所在的某知名酒厂，底薪5000元。从业20年的冯柳杨表示，他的月薪有3万，仅基本薪资就1.2万，“行业里一般基本薪资五六千”。提成也更高，冯柳杨表示，行业中一些大牌酒厂，提成在订单总价的千分之4左右，但这里比例有5%。如果只是薪资待遇好，还不算特别。张阔告诉凤凰网《风暴眼》，中国贵酒有一条人员庞大的“直营线”，巅峰时有近1万人，以人海战术卖酒，通过制度，把员工变成“团购商”、“经销商”，上海贵酒也会动用这条“直营线”冲销量。这条直营线要求员工“带单入职”，平时拉不来订单的员工，也会自己掏钱。具体怎么做？张阔举例，上海贵酒的一些酒很贵，1000多元一瓶，一位新员工在公司购买价值2万块的酒，会拿到优惠政策，公司能让他以七八折的价格拿货，入职后他拿到的月薪有1万多，提成奖励有几千元，手里的酒还能低价出售后收回一部分现金，“算下来员工还是能挣到钱”。也就是说，在公司制度压力及高薪高提成的吸引下，员工会先买酒，再自己出售，也因此变成了公司的“团购商”、“经销商”。在这个过程里，“员工的打款，就算作经销商打款”，张阔表示，不过为了避免风险，“员工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打款，而是另用别人的公司，或者其他身份”。这个模式或也不完全是“直营线”的专属。上海贵酒旗下贵酒匠产品线的刘悦也提到，自己入职时要求带6万元的订单入职。平时完成不了业绩任务时，会自己掏钱，“一大把这样的员工，达不到业绩，就要自己来消化”，最多的一次，刘悦下了36万元的订单。不过他没有提自己能由此拿到多少提成。这种把员工内化成团购商的模式，并非所有销售都愿意。刘景田就表示，他听说了直营线的这个模式，但自己还是选择了传统销售模式。不过，员工当团购商的模式也有风险，会有一部分酒砸在手里。刘悦下单买来的酒，有的转手卖了，卖不掉的就自己喝了，或者最后只能送人。为了甩货，市场上上海贵酒的价格混乱，有员工称，比如一瓶酒价格700多元，市场上有人转手，一箱价格才700多元。这样另类的模式下，体现到财报里，出现了几大疑点数据。或许和给的返点高有关，上海贵酒销售费用也奇高。2021年，公司销售费用1.406亿元，同比大增1267.91%；而2023年一季度销售费用就高达9068.40万元，同比2022年一季度大增1580.25%。同时，或由于员工就在成为经销商，年报中经销商数量变化剧烈，且单个平均贡献值不高。根据年报，2022年末，经销商数量为4883家，报告期内增加2665家，减少982家，但计算下来平均单家经销商仅贡献收入15万元。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2021年，当年年末经销商数量为3200家，期间增加3293家，减少427家。不满足于酒生意，凤凰网《风暴眼》发现，做大上海贵酒后，韩氏父子期间还不忘回归到老本行——金融。在眼花缭乱的操作背后，利用上市公司的背书，把酒金融化。2021年，在房地产行业相继爆雷，海银财富撬动大额投资者越来越难的阶段，韩氏父子借助酒业务，推出了可以吸纳小额客户的“美酒链”项目，5万就能投。原本是消费品的白酒，有了金融属性。根据公开信息，项目有个高大上的解释，美酒链数字酒证，“是美酒链科技和中国贵酒集团、腾讯智慧零售携手合作，在区块链、大数据等前沿信息技术的助力下打造出来的锚定高端收藏酒的数字化存证”。根据投资者向凤凰网《风暴眼》提供的项目PPT与合同，投资者是买方，先通过小程序下单买酒，但在区块链技术下，不用提酒，而是拥有“数字酒证”，每年根据持有的数字酒证数量，会获得酒票积分，即金额6.5%-11%的等值积分，可以用来商城物品兑换，如京东E卡或流通酒品，到期可提现。也就是说，这个项目里，客户名义上购买了酒，但实际上获得的是一个电子凭证，不提酒就可以一直获得利息，利息6.5%到11%不等，到期了可以把本金和利息取回。根据PPT里的举例，投10万，三年至少赚2.4万元。
一位刚离职的海银财富员工解释，这是一种变相“理财”，他透露，客户是冲着收益来的，“基本都不会提酒”，其实就是“贵酒在海银财富以美酒链平台进行融资”。凤凰网《风暴眼》获得的一份《贵酒&美酒链十六代封藏数字酒证项目》上，有“中国贵酒集团有限公司”的字样，右上角也有“上海贵酒”的字样。而在投资者提供的PPT截图里，介绍“酒类数字证书趋势”一栏，美酒链的背书公司，显示为“上海贵酒”。根据理财顾问向投资者推荐时的聊天记录，也会提到是上海贵酒联合腾讯区块链推出的项目。但签约合同上，没有了上海贵酒的踪迹。购买这类产品，投资者会签约两份协议，一份是订单销售协议，显示的签约主体为“贵酒（上海）实业有限公司”，一份是仓储协议，显示的签约主体为“贵酿酒业有限公司”。根据天眼查数据，贵酒（上海）实业有限公司、贵酿酒业有限公司都是中国贵酒旗下的公司。投资者冯严感到无奈，在购买的美酒链出问题后，他才发现上海贵酒实控人为韩啸，中国贵酒实控人为韩宏伟，“你说上海贵酒和贵酒（上海），中国贵酒和上海贵酒，谁搞得清楚”。和海银财富产品延兑同一时期，美酒链也陷入危机。投资者李娜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在2022年12月她在海银财富理财顾问的推荐下，购买了37万元的美酒链，对应的酒有400斤，产品在2023年12月到期，她提交了提现申请，后台显示提交成功，但钱一直没有到账。投资者冯严也表示，自己购买了130万元的美酒链，2月到期，或也陷入兑付危机。意识到问题后，想要拿回本金的投资者们，已经开始维权，冯严所在的维权群里已经有50人。为了减缓海银财富产品延兑带来的影响，上海贵酒在2023年12月曾发布公告，拟使用不低于6000万元人民币，不超过1亿元人民币的自有资金回购公司股份，不过截至目前，尚未进行股份回购。根据公告，上海贵酒控股股东上海贵酒企业发展有限公司及其一致行动人，质押1750万股，占其持有公司股份总数的7.81%，占公司总股本的5.23%。而翻看其近一年的公告，上海贵酒为子公司或关联公司，进行了至少6次担保，总额度加起来有3.1亿元。随着海银财富风波继续发酵，韩氏父子的白酒业务真相，也将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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