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真的，打不动了

在球场上缺席了一年多以后，41岁的瑞士网球名将罗杰·费德勒在社交账号宣布了退役消息。

退役的传闻自从他步入30岁后屡次传出。失利、淘汰、遗憾、重回巅峰又跌落的状态贯穿了过去的十年，但他从来没有像过去的两年一样，反复因膝伤缺席比赛。为费德勒写传记的作家发现，会四门语言的网球天王这两年很少接受采访了。他转而出席各类代言活动，担任形象大使。

2022年，在球场征战24年的费德勒，不出意料地证实了人们的猜想。

他也有退役的一天。

在全世界的眼里，甚至是专业运动员看来，费德勒曾经是像神一样的存在。

赛场上流行对他“神化”，把费德勒描述成“受上天眷顾的绅士”——毕竟，看过他比赛的人都会感叹，费德勒的身体仿佛没有汗腺。别的球员使尽浑身解数打完一回合，要让球童递上毛巾。但他只在比赛中间偶尔轻轻擦一下额头，动作就像夏天里的英国绅士。

费德勒退役，网坛三位天王只剩纳达尔和德约科维奇。

有网友评论称，费德勒代表的是80后的青春。“上大学时选的网球课，班里人都自称‘谢德勒’‘张达尔’。等到了德约科维奇的时代，我们进入社会养家糊口，也丢下网球拍许久。”

费德勒的大满贯纪录已经被超越。但他有自己的优势，坐拥“世界主场”。无论走到哪个国家，他收到的都是欢呼与支持。

这位伟大运动员退役了，体育粘合“地球村”与人民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

“芭蕾舞演员”，看费德勒比赛的人都有类似的感觉。

有一次，我点开费德勒比赛的音频，不看画面，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哪一边是费天王。他很少会在跑动中声嘶力竭地叫喊。重要的是，在球场移动时，他也很少发出鞋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如果用重金属来比喻网球运动员在赛场上的“暴力美学”，那费德勒就是踮着脚尖走路的舞蹈演员。曾担任费德勒训练搭档的澳大利亚球员萨那西·科基纳吉斯形容，费德勒利用步法“偷走”对手的时间，“移动得很不可思议”。

灵活的步法也许源于费德勒独特的习惯。他喜欢穿大一号的鞋，以此获得空间用胶布固定脚踝，以及多穿一双袜子。这同时成就了费德勒比赛时的美好画面，有美国记者形容，“他的每一次击球都通过身体传播能量。先是产生在他的脚趾尖上，然后一直到他的指尖，只需几分之一秒的时间”。

轻盈的脚步加上单手持拍的姿势，让他在比赛中显得闲庭信步，毫不费力。在他与老对手纳达尔的多次对决中，甭管比赛输赢胜负，两者的赛场表现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一边是有着发达的肱二头肌，青筋满面的纳达尔——咬牙、用力、嘶吼，将比赛进行到底；一边是费德勒全神贯注、冷静但淡定地在球网对面接招。

“他让比赛看起来如此轻松，”费德勒的前教练之一保罗·安纳科内说。“我一直觉得他是拿着网球拍的毕加索。”

连对手纳达尔都在自传里感叹道，“我强迫自己，调整我自己，以调整网球给我带来的肌肉压力。但费德勒好像天生就是打网球的，他的体格，他的DNA，好像完全适应了网球。”

但是，这位“伟大的球员”一直想把自己拉下神坛。

2018年接受采访时，费德勒非常坦诚地表达了他的苦恼，“我的精神韧性总是被我精湛技艺、我的技术和优雅所掩盖。以至于每次我输球的时候，大家的反应就像，‘哦，他打得不太好。’ 当我赢了，‘看起来很容易’。人们总想问我，‘为什么你不更努力呢’？”

“我尽我所能尝试了一切。”费德勒说，“仅仅因为我没有疯了似的流汗，也没有咕哝，还有击球时看起来没有痛苦的脸。但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努力。我就是这么玩的。”

费德勒的烦恼部分源于观众对他步入28岁后比赛成绩的不满。他的比赛巅峰期是2004年至2007年。在这四年间，费德勒有三年包揽了男子澳网、温网、美网三座大满贯金牌，连续237周垄断男子单打世界第一。2009年，摘得法网、温网金牌后，他成为网球史上获得最多大满贯的选手纪录。

但2009年以后，费天王经历多次输球和失败。在对战纳达尔和德约科维奇等年轻一辈劲敌时，他胜少负多，逐渐地，开始在重大赛事上输给无名之辈。

有球迷开始怀疑，“神”也有优雅跌落的一天。

费德勒的优雅与艺术感，的确很难让观众意识到网球是一项多么艰难的运动。比起足球、篮球等需要满场跑的运动，网球更艰难的一点在于时长。

那些载入史册的经典网球对战里，比赛一般能从天亮打到天黑。青春时期，一场比赛可以从晚饭前延续到晚自习下课。写完作业的学生叭地打开电视机，发现费德勒还在。

2009年，成为史上斩获最多大满贯的男子选手后，费德勒显然面临了困境。前教练保罗·安纳科恩曾经透露，费德勒在排名世界第一的300多周时间里一直困惑：“我是世界第一了，我不可能比这排名更高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

网球名将很少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世界排名第一。费德勒总共有310周的时间位列世界第一，远超前辈桑普拉斯、伊万·伦德尔等人。只有后来者德约科维奇破了这项纪录。

但21世纪步入第二个十年，纳达尔、德约科维奇轮番斩获大满贯，比二人年长至少5岁的费德勒却进入负伤——恢复——状态回升的循环中。

唯一不变的是，在变化的身体状态与对手中间，费德勒始终选勇敢的路。

30岁后的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是，他更换了职业生涯黄金时期使用的拍头面积85英寸小球拍。球拍对于网球运动员的用处就像士兵带战场的武器，费德勒的球拍长期以来比主流的网球运动员都小，这曾经让他引以为豪。

但在经历低迷的2013年赛季后，费德勒做出了改变。他委托了一家知名公司，据说后者为他设计了250种拍型。2014年，他决定永久性地使用大球拍，一个面积98英寸，比正常球拍重40克的方形球拍。

大球拍提升了费德勒切球，以及过去并不擅长的“反手击球”能力。前网球冠军马茨·维兰德评价，“费德勒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他最大的天赋不是他的发球或正手。而是他对学习的热爱和对比赛的热情。他换了球拍，改变了反手的技术。”

与临近中年日渐下滑的身体机能相反，费德勒在32岁时选择了更为激进的打法。这在此后贡献了无数让人拍案叫绝的瞬间。比起主流网球选手退守底线，通过来回跑动寻找得分机会的打法，费德勒开始更勇敢地跑向近网处，等球飘到空中一半迅速截击。

这是一项曾被网球业界视为攻击性不强的技术。

很多球员在21世纪后都适当地减少了上网截击的比例。但在2014年的温网比赛中，更换新教练的费德勒发球上网比例比1年前翻了一倍，高达22%。2015年的温网决赛，费德勒16%的发球比例上网也远高于对手德约科维奇的2%。

大球拍和移到网前的进攻性打法帮助费德勒2014年至2015年两年打入三次大满贯决赛。媒体那时形容他“重回巅峰”。他的瑞士父亲罗伯特则激动地表示，自己的儿子远未到退役之时，“他没有有些人想象的那么老，也不是他们两年前写的那样（指那次温网第二轮出局）。”

对于费德勒的传奇，很多球迷认为精彩之处在于他职业生涯的后半段，虽然不是巅峰，但足够精彩跌宕。

网球名宿克雷特加总结称，在“普遍注重防守和体能，务必牺牲一点独特风格来让自己无懈可击”的巨头时代，费德勒保持着很难得的一点：他还在打最有攻击性的比赛。

毫不让步的侵略性风格成就了费德勒的35岁。2017年，作为不被看好的澳网17号种子选手，费德勒出人意料地捧得大满贯奖杯。他在同一年的温网摘得第19座大满贯奖杯。在获奖感言里，费德勒饱含爱意地感谢了自己的四个孩子。

“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就觉得球场很美，场面很好。希望有一天，孩子们能够理解吧。”

从人性的角度来解释，费德勒身后完美的家庭，与场外幽默谦逊的性格，配上他优雅的绅士身姿，是世界人民都会偏爱的特质。因此无论他走到哪里，公众都毫不吝啬地展示对他的偏爱。

英国作家马克·霍奇金森在《费德勒传》记录，作为费德勒的老对手，德约科维奇曾多次遭遇费德勒的“世界主场”。无论在英国还是美国，只要德约科维奇对战费德勒时犯错误，或者一发失误，球场都会响起掌声。连英国选手穆雷在英国主场时，“以为伦敦观众会一边倒地支持自己，但现场支持费德勒的更多”。

对中国人而言，费德勒达到巅峰、散发魅力的时期，也是中国运动员走向国际的黄金年代。2004年，费德勒在大满贯赛事斩获冠军，中国篮球运动员姚明也踏入了NBA赛场，亚洲人的面孔给予世界人如扣篮时的“暴击”。再过七年，女子网球名将李娜以火爆性格和自信状态震撼世界网坛。中国观众开始对网球运动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费德勒鏖战网坛的20年，正好是中国人积极拥抱、融入地球村的20年。2005年，旗忠网球中心在上海落成，费德勒作为唯一一位球员代表出席。此后的十几年时间里，旗忠成为中国网球的心脏地带，助推中国拥抱世界的网球热。

有媒体统计，费德勒从21岁开始，12次赴上海参赛，是来上海参赛最多的网球巨星。他的场外行径也十分亲民。他乘坐过上海地铁13号线，在列车上和球迷交流在外滩买房。他也乘坐过时速超400公里的磁悬浮列车，感受中国速度。

来上海比赛时，他还逛过静安公园、去市场买菜、学中国话。在公开场合，费德勒不止一次表达过，“上海像我的第二个家”。

国际男子职业网球协会甚至为此写过一篇名叫《为什么费德勒要多带一个箱子》的文章，讲述费德勒每次的中国之行，都会被中国球迷塞上很多礼物的故事。而他都会认真装箱，将礼物带回瑞士。

2019年10月，费德勒参加了上海大师赛，这是他在中国土地上最后一次亮相。新冠疫情发生后，国际网球赛事屡次暂停，延缓，费德勒也越来越少地出现在赛场上。

2022年，费德勒写道，“我已经41岁了，在24年的时间里，我已经打了1500多场比赛。网球对我的慷慨程度超过了想象。而现在，我必须认识到什么时候该结束我的竞技生涯了。”

这是属于一个时代的告别。天王谢幕，记忆散场。

很早被人怀疑要退役的费德勒终于决定退场了。很久以前，有记者问他，“什么时候会退役？”

费德勒想得很清楚：

“我去打一场比赛，我会问自己，离开家会开心吗？待在家里的感觉很棒。所以当我打包行李，出门，把它们放进车里，上车，回头看看我的房子——这时候我会开心吗？或者我是不是希望能在家里待更长时间？每一次我都发现：我很高兴能离开。我依然做着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现在，41岁的费德勒想回头，专注做丈夫、父亲、家人。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莫奈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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