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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500个死亡现场的女法医告诉你:养狗确实比养孩子管用|我在东北当法医10

看过500个死亡现场的女法医告诉你:养狗确实比养孩子管用|我在东北当法医10

文化

大家好,我是陈拙。
你们有没从老人那里听过一个词语:猫三狗七。
意思就是如果有天宠物的主人离世了,这两种宠物呆在身边,分别会在第三天和第七天开始,无法忍受饥饿,而开始在主人的身体上进食。
这个恐怖的知识是法医林红桶告诉我的,但她更希望我看到背后的真相:此类事件的死者生前往往很孤独。
他们中有许多是独居老人,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因突发疾病而亡。没人料理后事,只留下了生前陪伴他们的猫狗。
今天记录的案件,是林红桶几个月前遭遇的真实案件,死者家里养了两条狗。
她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命案现场。

我讨厌现场有小动物。
这一点从我记录的法医日志上就能看出来——

20年6月,雨天。死者是个外地保姆,最关心联系不上她的反而是雇主。

我们破门而入时,发现她养的泰迪正在吃她。

泰迪转身对我们摇尾巴。


23年,国庆,水上公园出现吊死的高腐无名男尸,他两个裤管都是空的。

我们在一只黑白相间的狗的嘴里找到了腿骨。

它很护食。
……
动物会破坏现场的物证,也同时摧毁了死者家属的心理防线,两者对警方工作都是极大负担。已经忘了多少次了,宠物试探性地啃几口,流浪动物习惯掏空所有内脏,家属们看到以后激动地挥舞着刀子。
与死后被人在意相反。这些死者普遍生前都有一段时间没被外界联系过,导致了惨剧的发生。比如日志里提到的外地保姆,那条泰迪是她替儿子养的,而她的儿子已经有段时间没回家了。
2023年最后几天,我的法医日志又更新了——
我区派出所民警们守在一处民房门口,等待开锁师傅开锁。据报案人称,里边住着一位独居老人,本来两人今年想凑一块过春节,报案人来问买点什么菜好,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
民警们趁着开锁师傅忙碌的时候,往门缝里窥探:院子里显然是被用心装饰过,果树上挂了红灯笼,主屋门口摆了菜肉和花花绿绿的鞭炮盒子。对一个独居老人来说,有点太热闹了。与热闹相对应的,是报案人如何呼喊,都没有得到老人回应的寂寥。
民警大致猜到了老人的结局,大过节的,可惜了。据说这个老人还养了两条黑狗。
我赶到现场,根据其它人的信息,猜测老人已在宠物身边孤独的死去一段时间。“他可能已经被狗吃了。”
我鼓起勇气才敢推开老人的家门。
也就这个瞬间,我发现自己应该改正的刻板印象真是太多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命案现场,没有血渍,没有碎肉,只有两只忠诚的黑狗。
两只黑狗顶开屋门蹿出来,用冒着热气的獠牙抵着我的腿,口水滴在我的靴子上。它们都有近一米长,挡在我和同事的前面,低声呜咽着不让我们向前近一步。我抱着技术员的胳膊一步步蹭进死者的家里。
想象中渗透进砖石地面的血污没有出现。
阳光从玻璃窗射进屋子里,照亮瓷砖地面,纯白色的踢脚线和墙面,角落里的水缸和灶台也没有农村家庭常见的霉斑和污迹。两侧的卧室挂着白色的门帘,像是刚买了没多久,上面鲜红色的福字印花有些刺眼。
这些家具们在低温中裹上了层薄薄的冰壳,于阳光下闪闪发光。奇怪的是,它们都和新的一样。
要知道,纯白色调的生活环境很难保持,这种基本看不到屋主生活痕迹的现场我没有见过。
空气中有一股发酵过的酒味。
我不能再向前走了。刚要翻开挡着卧室的门帘,那两只蹲在一旁的黑狗又跑过来拦住我。它们没有攻击我,只是挡在我身前发出威胁的低吼声,被驱散时再灵活地跑开,然后再回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只能一步步向前挪动。
这两只狗眼看自己的主人要被接近了,放弃了对我们的监视,先一步冲进门跳上炕,坐下来摇起尾巴。
我思考了一个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那些许久没被联系,而死在家里的主人,他们的宠物也很寂寞吧?

炕上有一个俯卧的“人。”
他的头垂在炕沿,一只手耷拉下来,另一只手反折着向后伸直。
他身边摆了几个酒瓶,地上也有一个摔裂的瓶子,这应该就是屋里酒气的源头。我刚想进卧室,那狗又低吼起来。我只能从床头柜上的拿起香肠,而同事准备好捕狗的网兜。
这两只黑狗应该是饿坏了,它们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吞咽口水。我能清晰看到它们鼻子上冒着汗的毛孔。可它们没有去吃,只是摇了两下尾巴,停止了威胁似的吼声,像是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它们被训练得很好。但是捕狗网依然落了下来,将它俩驱赶进墙角的笼子。两只黑狗扭动着身体将铁笼撞的移了位置,也向我们发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声吠叫。
我暂时安全了,向报案人问起死者的情况和平日生活。
报案人是吴大爷,告诉我死去的是他老战友,退伍后两人也都留在了这个城市,各自组建家庭,最后又都独自生活。吴大爷前一天过来,是要说跨年夜一起过得了,可怎么都没人回应,他就拨通了报警电话。
吴大爷称呼死者为“老张”,年龄不满70岁,可我看起老张来却是远大于真实年龄的苍老。
他俯卧在炕上,短发已经全白,后背肩胛骨撑起洗到半透明的白背心。
拍下照片之后,我叫来同事帮忙翻转老张的尸体。与常见的情况不同,由于重力作用,尸斑会集聚在俯卧位尸体的胸腹和面部。我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老张的脸时还是受了下惊吓。
老张的脸上被印花的枕巾压出了福字和花鸟的纹路。充血成紫黑色的眼皮,半睁开的凸出双眼,浑浊的瞳孔里也有些暗色的血丝。他颊侧和脑后的头发上有些黑色绒毛和干涸的水印。
这是两只狗舔舐时留下的痕迹。
我反握着老张的手试着松解下肘关节,却感受到了一股对抗的力量。在我松开手之后他的手臂立即又“回弹”成了僵直。尸僵在近三十小时后才会有缓解的表现,老张死亡时间大概就是吴大爷来拜访的前一夜。
老张在生命的最后喝了不少的酒,死亡时睁着眼睛紧握着拳头,像是有东西不能放下。
笼子里的两只狗一直盯着我们,它们在见到主人被“摆弄”后又激动起来。用头撞击铁笼。
奇怪的是,就算是酒精中毒的急死,尸斑的颜色也绝不可能如此浓重。
另外,法医这个职业是理性的,这次两条黑狗没有啃噬主人的身体,普通人可以理解为是爱。但在法医眼里,我并不相信宠物犬会忍着饥饿守护主人的遗体。让动物将眼前的肉体划分在“不可食用”中的原因不多。那么老张的死,除了酒精损伤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比如中毒。
我心中得出这个结论后,连忙收起了床头柜上的维生素,准备将它和那些剩下的酒一并送去检验。
怀疑被害的老张需要被解剖,我必须将这个情况先告诉他的家属。
吴大爷像是很熟悉老张家的布局,从炕上的席子底下,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又在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老式电话簿,翻开带了折痕的一页递给我。上面是圆珠笔写着的“女儿”和五个手机号码。
我挨个拨打过去,前面四个都是停机,打到最后一个时,老张的女儿终于接听了电话。
她那儿似乎在进行某项庆祝活动,我讲清楚老张去世后,她也就是嗯嗯应了两声。我以为她沉浸在伤心中,还想委婉的安慰对方,我却突然听到她大喊了一声 “好!加油!”
她紧接着就说自己还在参加儿子的元旦联欢会,让我们等等她,一会儿就到,然后她挂断电话。
6个小时过去了,她却没有出现。太阳下落,我呆在屋子里,呼出的气变成睫毛上的冰。
吴大爷没提起要先回家的事,他去小卖部拎了两袋子零食和水过来,之后就坐在炕上呆呆的盯着老朋友,偶尔走去墙角把手伸近笼子,摸摸里面的两只不再狂吠的黑狗。技术员靠在门口抽着闷烟。
大家都不说话,等待着老张的女儿到来,屋子异常安静。
我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墙角狗笼里的低声呜咽。


在我啃了第三包方便面之后,老张女儿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的晚霞里,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衣着精致,牵着一个很眼熟的小男孩,打量了屋子里一会,高跟靴子哒哒作响,最终停在了离父亲尸体最远的位置。她跟我们道歉时,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孩子的联欢会开到下午,我先带孩子回家换了身衣服。”
她说,自己是做完饭,等丈夫下班再一起开车过来的。
她的丈夫在院子里抽烟,我讲起现场的情况和对老张是被害的猜测。这个没比我大几岁的母亲注意力都在身边的小男孩身上,直到我告诉她怀疑有人害死了她的父亲。
她签下解剖同意书,说出近乎冷漠的话:“怀疑被害的话,请问是需要我们家提供不在场证明吗”。
技术员急了,指着那张暗紫红色爬满皱纹的人脸:“他妈的过来看看,那是你爸。”
女人浑身颤抖,流下眼泪,捂着儿子的耳朵喊出“他早就该死,那他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已经随母姓了,叫林雪。她告诉我,父亲根本不爱自己。
我有一本法医日志,而她脑海里也有一本“不被爱的女儿日志”。就像是在回应我们指责她冷漠,她列举了从小到大,每一次对父亲从期待到失望的瞬间。
特别小的时候,父亲过年把她养的兔子炖成了一锅汤。她看到房梁上悬挂的兔子皮时大哭了一场,而父亲安慰她的方式是盛了一大碗汤端来炕上:趁热吃,有营养。
上小学的时候,她打碎了洋娃娃,在被头颅碎片上眨动的眼睛吓哭时,父亲拿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没有扶起她反而训斥她“净祸害好东西。”
再长大一点点,她看到爸妈老在吵架。爸爸每次回家都很晚,身上带着冷气。她把爸爸的枕头放在被窝里暖。爸爸回家照例和妈妈吵架,不过这次扔的东西不一样了,抬手就把她暖好的枕头扔出去了。
……
林雪抹起了眼泪,有些激动重复着说着“除了我,什么都是好东西。”
林雪说自己家里根本不穷,母亲是卖保险的业务员,经常拿着每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带自己去商场买同学都羡慕的新衣服。而父亲额外有一处拆迁的房产,他当保安和出租空房赚的钱,自己却从没有看到过。
林雪和父亲沟通过,想要一家人搬进拆迁分的楼房,可父亲用“攒钱不容易”和“多克服困难”拒绝了。不光如此,还在接下来的几顿晚饭里做出了忆苦思甜的味道。
从她记事起父母就因为钱而争吵,母亲经常骂父亲是个废物。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老张只是保持着沉默。可林雪只是说,自己的爸爸每天不知道在忙着什么,炒股失败后就不再上交工资了。他除了日用,绝口不提余额的去处。
因为钱不知去处,每个月初林雪的妈妈都会质问自己丈夫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一直装傻的林雪有天接了个电话,对面声音妖媚尖细的女人开口就要找老张,在她挂断后对面还打来了很多次。“我妈不知道,我只能憋着。”林雪搂着孩子流了眼泪,说自己那段时间无心学习,只在想如何去死。
那段时间她的小狗,也就是我们眼前现在的黑狗之一,也快活不下去了。
她回忆起来,这是父亲难得留给她的温情时刻,因为她考上了重点高中,父亲奖励她了一条可爱的小黑狗。她给狗起名叫丑丑,把它看做自己的妹妹。可它后来生了病,经常躺在地上抽搐,排泄物弄得满屋子都是。
她告诉我,出轨也好,不在意也好,她当年最怨父亲的是:“他瞧不起我。”
她明明成绩很好,可老张总在考试前很久就开始念叨:
“别有压力,读不下去就不读。”
“老张家本来也没出过大学生。”
这话听着像安慰,可其中的奚落,贬低,甚至是不认可谁能感受不到呢?林雪在高考的最后阶段冲刺,考上了我们本地不错的师范,她不仅要当大学生,以后还要当学生的老师给他看看。
林雪最后跟我说的,是父母在她高考后就散了伙。两人离婚那天天气很差,林雪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母亲和工人一趟趟地把家当搬到卡车上。她一直期待着父亲能够去道歉去挽回。父亲只是沉默地站着。
那也是父女俩的最后一面。
在林雪的形容里,母亲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具和那套拆迁房的所有权。而父亲什么都没有去争取,只要了那条生病的丑丑,然后给了她一袋子衣服,就关上了小屋的门。
她的怨恨二十年都没有消:“对一只狗比对我都亲。”

林雪没有再主动联系过父亲,包括结婚生子这些生命里最重要的事。她说自己永远记得父亲关紧的门,也只想要反抗,想要远离那个被母亲称为废物,赚不来钱的男人。
“万幸老公是个好人”,她的表情放松下来。
恢复平静的林雪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两条狗。其中那只老的,在以前小主人的注视下,终于安静下来。
室外将近零下三十度,日落之后的室温也接近冰点,小男孩在呼了几口白色雾气之后跺着脚喊冷。已经明确了尸检时间和流程的她道了谢,牵着儿子的手转身要走,我问起她对狗的打算。
林雪朝狗笼走了几步,停顿了一下转向门口,“一条有病的破狗,我不要了”。
两条狗目送着主人走出房间,它们又开始呜咽。都说狗能通人性,那这两只狗又在想些什么呢?林雪的丈夫一直没有进屋,他掐灭了烟头和我点点头,带着妻儿消失在夜幕中。
我注意到笼子旁的吴大爷摇了摇头,发出了声很长的叹息。
我好奇被女儿怨恨的老张是个怎样的人,现场有两样事物可以解释我的疑惑。一是这个与死者熟识的吴大爷,还有我在勘查现场时推开的次卧房门——死者留下的老物件也在一定程度象征着一个人。
老张家的次卧已经很久没被打开了。我每活动一次门锁,就有灰黄色的烟尘从缝隙里透出来。
推开这扇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果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老张的生活环境,那么这个被塞满的小房间可被称为“张氏生活展览馆”。与屋外的亮瓷砖不同,次卧破旧的木地板上,还浮着大块浅绿色油漆。
这房间像是刻意被保存成了当年的样子。墙上是昏黄的拉绳式电灯。老式洗衣机拖着电线贴墙摆放。一张木质大床被拆开摆在中央,上面的红床单已经均匀的泛黄褪色。床上摆着那些女孩子会喜欢的玩具——
玩偶熊,小兔子,和会眨眼的洋娃娃。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被清理,娃娃们和床单上都蒙了很厚的灰尘。我被呛得咳嗽了下,不小心碰到了端坐的娃娃。洋娃娃的头上有被粘接的痕迹,而且头发被用心的梳理过,上面打了个笨拙的蝴蝶结。老张的女儿会想过自己的娃娃,已经被父亲修好,藏在这里很多年了么。

我继续往下看,对面空墙上是明星演员的海报,海报的顶端是个圆孔和电源插座。这里应该安装过空调,但以老张曾经“抠搜”的生活来说,空调应该算家里的“奢侈品”了。它留在了女儿的次卧里。
与尘封已久的房间不同的是一张书桌。
上面摆放的高中教材和发黄的台灯一尘不染,像是经常有人来清理。
墙角的架子有着完全不同的待遇。架子上的药瓶被灰尘盖住,已看不出本来的名称,像是一些降血压和稳定心律的药物。令我疑惑的是,这些需要日常要服用的药物早就过期两三年了,其中一种防止心肌缺血的小药丸都黏在一起,成了滩浅棕色的泥巴。
药盒下面是个铁质的饼干盒,我晃了一下,里面是沙沙的轻响。
盒子上面也同样积了灰尘,只是灰尘中有深深浅浅的条状纹路。我拧不开它,伸出手比对了一下,确定那纹路是三只手指抚摸时留下的指痕,然后又放下了。
离开次卧,我又回到张大爷的卧室,黑白的家具风格里,唯一鲜艳的色彩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照片——里面的小男孩,正是我刚刚感觉到眼熟的林雪儿子,睁大眼睛笑着伸开手,做出向前拥抱的样子。
在女儿眼里,他是一个堪称绝情,而且还对妻子出轨的男人。
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专门保存这些过去的物件?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了现在孙子照片?
我走出门外,拖了把椅子给摸狗的吴大爷。
他看着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再次伸出手,两只黑狗争相用鼻头拱着他的手背。

老张的尸检安排在第二天的上午。
来到尸检中心,我将尸体抬出冰柜缓冻。老张的身上带着层冰壳,颜色浓重的尸斑凝固在他的脸上。
解剖台上,他的身子在室温下蒙了层薄雾,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酒精味。缓冻期间,我坐在院子里等家属。那两只黑狗前一天也被运来了尸检中心。它们早被放出来,贴着花坛吐舌头,在工勤大爷的脚下打滚。
我给这一家三口开了门,林雪的脸上带着些不耐烦,一直在问“还有多久开始”。她在同意书上签了字,如我所料,她也拒绝了再进去最后看一眼父亲。她的儿子在旁边,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个有些费力的尸检,提取了指甲和皮肤上的检材后我戴上手套,剪开老张的衣服。
他的身上有很多陈年的疤痕,看似皮包骨的四肢上有贴伏的均匀肌肉,壮年时应该身体还不错。老张两只手的小鱼际和右手指肚上的老茧都已经被磨平,在正常的皮肤质地下有一抹不均匀的黑褐色斑痕。
我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拍了照片发给师父。没多久他回了我一张抬手射击的表情包。
看来报警人吴大爷的讲述属实:老张确实摸过枪。
我还需要看看是否有外力窒息的情况。因为俯卧的尸体在重力作用下,在脖子上形成的片状尸斑很容易与扼死的皮下出血搞混。而掐死一个老人也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
我之前的拿手技能——徒手断窒息:“隔着皮肤摸出移位的舌骨大角”在这儿失去了作用。只能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夹着块脱脂棉球。一层层肌肉剥离,擦拭,去观察有没有不同于尸斑的淤青与点状的出血点。
这不就是大师傅擅长的“手撕筋膜”的升级版么。
不知怎么我想到了大师父和二师父酒桌斗嘴的样子,笑了笑。
做完这些,我没有发现老人身上有致命外伤。
怀疑中毒的尸体除了例行抽取心血之外,要额外提取器官切片进行毒化检验。比如胃和肝脏,还有一不小心就会丢失在腹腔里的肾上腺。
我按着流程提取器官组织,放在专用的红色塑料桶里固定,可取了胆汁之后却在老张的肾区啥也没找到——他的肾上腺自溶了。这意味着除了肋软骨之外的器官检材很可能在现场改变了性状,屋里的酒精气味除了摔碎的瓶子,也可能来源于他发酵腐败的器官。
这种情况下常规的毒化检测手段也不一定准确。
我想起了一项只在“祖师爷”那儿听说的操作。去外间找了根细长的穿刺针,拨通了师父的视频通话。
这是一项几乎失传的技能:抽取眼球内的玻璃体液。由于玻璃体解剖部位的特殊性,它较少受到尸体腐败或者污染的影响,也就成了保护证据的“最后防线。”
师父在视频对面指导,我按着他说的流程拨开死者的眼皮固定眼球,再从眼球的前外侧穿刺再缓慢回抽,成功提取了两毫升的玻璃体液。
处理好这些后我折弯一根缝合针,分层缝合上老张的遗体。我的助手进来开颅,我在一边看着他操作。老张紫红色脸上苍白的“福”字压痕有些变形。助手按着张的头,开颅锯在他无神的眼睛上嗡嗡作响。
我将他松弛的眼皮闭合,又扯了条毛巾盖住他的脸走出门外。
家属林雪的丈夫在门外等我。


我接下林雪丈夫递来的烟。他自己再抽出一根点燃,对着天空叹了口气。
他很疑惑妻子为什么抵触和亲生父亲相认。
他告诉我,林雪刚和他恋爱时,就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死了十年了。快要结婚的时候,他的单位楼下居然来了一个自称是林雪父亲的老爷子,不仅没死,还挺精神的。
林雪丈夫回忆起来,当时的老张没提什么要求,只说见见姑爷才放心,还有别让林雪知道。
而他回家后,没有得到林雪的任何解释,她只讲述了一个细节,她的父母每争吵一次,她就剪开一张家里的合照。把自己和母亲的半边收藏起来,把父亲的那一侧剪碎。
林雪丈夫还告诉我,妻子经常会做噩梦惊醒,然后抱着自己哭着问“你会不会不要我。”
他也会经常瞒着林雪来看望老张。老张喝多了,会开始痛哭,然后给他塞零食,都是女儿小时候爱吃的。他回家后,妻子看见这些零食态度变得非常冷淡,不问他去了哪里。
后来夫妻两人有一次争吵,是林雪的婚礼名单上没有老张。
他说有了孩子之后工作忙,自己也很少来到这座小村子,更多的时候他会备好两份礼物送到吴大爷家里,拜托对方转交给老张。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劝妻子,但不见什么成效。就连得知岳父死讯时,妻子在他吃下晚饭后才说“陪我回趟老家,老头走了,警察找我。”
他按灭烟头叹了口气,他看向我扯扯嘴角:“听我媳妇的语气,我都差点脑补出一部她是主角的刑侦剧。”
而我这能给他的信息是,尸检工作已经结束,老张遗体上明显的尸斑,水肿的大脑和瘀血糜烂的内脏,都代表药物过量的中毒,而用心血与眼球中玻璃体液检出的镇静类药物,也佐证了这一结果。
实验室的送检报告中,死者老张床头柜上的维生素药瓶里,也有着同样镇静催眠和营养神经的药物。
死因明确,老张的死是过度服用镇静类的药物,又用酒精加剧了药效,最后导致了中枢抑制与呼吸衰竭。

两只狗又回到了花坛边扑着枯叶,它们躺在地上打闹,看着十分健康。
其实在尸检前一夜,实验室打来的电话里不光有老张的死因,还有一种不在常见毒理序列上的成分。
想到林雪口中“有病的破狗”,为了证实猜测,我来到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宠物医院。对比着照片,我确定了一种治疗犬类难治性癫痫的药物,医生和我讲解着成分和功效,找到它的处方表和价格。
“贵,不保证能治好。”
她以为我是来买给自家宠物,暗示着我没必要,不如做个安乐死算了。
“狗如果得了严重的癫痫,一发病就失禁还会吐血。停了药很容易复发,反弹的话病情可能更严重。”病历里是吐血失禁的小狗照片,我想到现场那黑狗灵活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去理解这一切。
家属上楼叫下他的妻子。林雪像是刚刚哭过,她的乱发贴在斑驳的眼影上。
我和她提起药物的事,她有些无法置信:“还活着,居然活了这么久。”我不知道她在说谁。
这个哭花了脸的女人扯住我,她的嘴唇咬出了血:“妹妹你说,换你你恨不恨他。”
我不知怎么回答,林雪的丈夫过来抱住她,那两只狗正在和尸检中心的小猫玩耍。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问题。死者老张省吃俭用,买了昂贵的进口药。一人一狗吃药治病。从尸检和免疫测定里获得的信息也都指向相似的答案:爷俩都有病,还都是“神经”病。狗生病了会被嫌弃,老人的病,他的亲生女儿并不知晓。
把药物换包装自我安慰的病人我见过不少,可是这样对宠物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掩饰服药的病人都在害怕,他们怕自己的病情被家人发现,更害怕每次服药都是一种提醒——“嘿,你老了,你得病了哦。”
老张给自己和丑丑的药都换成维生素的包装,他是怕自己的狗“想太多”抵触治疗,还是有些别的念头?
我无处得知。


出完现场的那天我又做了另一件事。
报警的吴大爷看完了全程的现场勘查,临分别时他要请我吃饭。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顿“澳洲和牛。”
我们走进的那家店是38元的自助烤肉。灯牌下贴着一张彩色的海报:澳洲和牛。吴大爷像是这儿的常客了,他用袖子擦了几下我面前的桌子,连连说着别嫌弃,之后局促地攥着拳头,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
由于我的身体刚做完手术,这一桌菜只能吃些主食和水果。吴大爷接住我递过来的酒杯,他的手有些发抖。
“一家人能有什么仇呢”吴大爷慢悠悠开了口。
死者老张有两个名字,部队里领导们夸赞的“猴子”,和家里老婆口中的“废物”。
70年代两人一起参军,又被分配在最北边的边境,执行特殊任务。特殊到只告诉我当时大家的精神压力都很大,夜里甚至会害怕耳边的风声。大家除了口令不会再闲聊什么,习惯沉默是他们生存的第一课。
“张猴子”的称号来自连队对老张灵巧身手的赞扬。
“张猴子”入伍前就不太开朗。他家庭贫困,明说了入伍只是不想挨饿受冻,吃口饱饭等回家孝敬爹娘。但那几年东北洪水和饥荒频发,他的父亲去世,母亲成了疯子,每天只哭哭笑笑地说人听不懂的话。
我问起具体的情况,吴大爷告诉我:“张猴子老娘是在他怀里哭断气的,他能好就怪事了。”
老张是在母亲去世后认识的前妻。对方因为一件帅气的军装倒追的老张,在一起后却有着诸多不适合。两人结婚后,老张找了份在大院里做保安的稳定工作。他每天下班回家给妻子做饭,还有时间就做做家务。
有了女儿后,老张的顾家成了赚不来大钱的废物,女儿也因为老张沉默寡言的性格,认定他不喜欢自己。
老张夫妻俩隔三差五就会吵架。吴大爷来劝架的时候,总能看到女人踢着狗骂着废物,而当时还是张姓的林雪就在一旁写着作业,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后来在丑丑的某一次发病中,两人大吵了一架,妻子带着林雪离开了烧炕的主卧室,在另一间屋子里打了张木床住着。也就是有空调的那间次卧。
关于老张离婚的细节,吴大爷告诉我,当年他的妻子是跟着男人跑的,跑的时候带走的不只是外边的新房,还包括了两夫妻近乎所有共同财产,就连空调洗衣机都给卸了。
老张他当时只能要狗,因为他只养得起狗和自己了。

吴大爷想起了件开心的事。
有天老张跑到自己家里,举着手机说想下载个“扣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逢人便说可以和女儿聊天。“我得看看是不是孩子在扣扣上说我坏话呢。”老张说完就笑,他可能也只是偷偷看着。
离婚后的老张生活看上去自由了不少。
他经常抱着狗念叨,带狗看电视,教狗唱京剧,一起骑着三轮车出去捡废品和钓鱼。
讲到黑狗丑丑时,吴大爷难掩住自己的兴奋:“那狗有灵性,第一次见面就和我好。”
吴大爷说起另一条狗的来历。那是在七八年前的冬天,老张在吴大爷家里过年时做了噩梦,尖叫着醒来之后就念叨着头疼。出去透气时又在柴火堆上撞晕了头,进了急症室。
脑CT回报的结果是老年性癫痫。
吴大爷只记得医生开了不少的药和检查,然后交代自己,一定要看好老张。可老张年轻时就倔,只能靠骗。
无论是戒烟戒酒,体检还是吃药,吴大爷只说一句“想想闺女”,老张就会乖巧的像个小孩子。
老张家里那些蒙了尘的药瓶来自一次体检。“把身体养好了,才能不给下一代添麻烦。以后还帮闺女带孩子呢”,就吴大爷这么简单的劝说,老张不仅积极参加了体检,还掏钱买下了对症的治疗药物和保健品。
这些药大部分只拆了包装吃过一两次。
吴大爷叹口气告诉我。后来自己再用女儿来劝老战友吃药,他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好不好,死不死的就这样吧。”老张不再带着丑丑去钓鱼晒太阳,只是躺在家里念叨着说自己错了。等过了春节,吴大爷赶忙去了趟大集,买了一条最聪明的小黑狗。
他想让两只狗生下小狗陪着老张,这样也算是有个家样。
老张和两条狗相处的很好,只是不愿意给新来的成员起个名字。
“起个名字显亲近。”吴大爷的提议每次都被拒绝。
“吃饱饭过日子得了,要什么亲近。”老张端着锅给两只狗先倒了一部分,剩下的再装进自己的碗里。
吃饱饭的一人两狗躺在一起晒太阳,偶尔老张会哼两句歌。我好奇唱的是什么,吴大爷就在饭桌上打着节拍哼起俄语的调子。那是一首名为“朋友”的老歌。
老张还有很多旁人不能理解的事。
他没怪罪过前妻是不是早就有了婚外情,只是喝了酒就爱唠叨:“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真的对不起他娘俩。”他还在家里接兼职——折一些殡葬用的纸元宝。吴大爷说不吉利,老张只说多攒点钱是一点,还有两条狗要养活。
他在做手工的时候,独自生活的时候,偶尔也会自言自语,说的话类似于这一句:“女儿是不是不要我了。”

老张家干净的房子是五六年前装修的。那时他刚拿到自己的第一笔退休金,也在QQ空间里看到了小外孙的百日照。
吴大爷说他先和自己一通炫耀,之后拨通了女儿的电话,邀请她带孩子回家看看。
林雪拒绝的理由合乎逻辑:“家里不干净,孩子也小,以后再说吧,挂了。”
老张当天下午就运来了装修的材料。等完工后他甚至给两条黑狗也洗了个澡。
“都洗的油光水亮的”回忆到这的吴大爷没憋住笑。
可林雪还是拒绝了他。吴大爷说后来老张给女儿打过很多次电话,态度理所当然逐渐变成了乞求。
“回来看看就好,现在家里不脏了,可干净了,你们坐一会就走。”
“爸爸把狗养的可好了,还有丑丑,都可想你了”。
吴大爷说林雪觉得烦,她换了四次手机号,还来找过他说不想相认,请求帮忙。
在现场签字时,林雪也确实说过类似的原话:觉得这个爹“心里没她,不要也罢”。
吴大爷复述的这些话我也常在自己父亲口中听过。每次我和家里吵了架之后,我爸总以同样小心翼翼的态度去敲我发小家的门。“爸爸错了,爸爸带糖葫芦了,原谅爸爸好不好”。
小时候的我赌着气不理他,长大之后才发现这一句“爸爸想你”或许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们绞尽脑汁想出来最温柔的词了。
我沉默着没说话。吴大爷又说老张最近总在说想闺女,却再也不主动打去电话。他总和自己说不好意思开口:“等闺女再消消气,她能找我呢。”
老张这些年只靠着女儿发表的相册内容,来进行单线联络。在她恋爱结婚生子这些重要的时间,老张只敢悄悄保存照片和老战友炫耀。
吴大爷说自己直想笑:“和当兵那些年对敌人一样,天天盯着,就是不敢大大方方点个赞。”

我好奇老张省吃俭用之后,存款都用去哪了。
吴大爷沉默了会,从毛衣口袋里掏出团报纸递给我。里面是个反着光的金镯子。
吴大爷告诉我,这个镯子是老张的积蓄,也是给女儿林雪准备的嫁妆。我很难想象离婚后到女儿出嫁的这些年,老张是怎么拿着不到两千块的月薪,攒出价值五六万元的金手镯。
吴大爷回忆,那是在老张确诊癫痫之前,有天掏出手机,展示的照片是穿婚纱的林雪挽着她继父。
“看,我大闺女结婚照。”
之后老张就沉默着不说话,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丑丑,不知说给吴大爷还是给自己听:“就你还在管我啊,管我们两个没人要的,两个老破烂。”
吴大爷收下了金镯子。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希望我帮忙,将手镯交给林雪。
“那她不收的话怎么办?”
吴大爷正穿着棉衣,他从内侧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抽出张照片递给我。
“你给她这,她就收了。”
压了花边贴膜的照片有些褪色,上面是个戴着银锁项链的小女孩,她张大嘴笑着,坐在椅子上被一个女人抱住,房间里不是我看到的纯白色调,斑驳的墙上挂了画框,日历和掉了漆面的衣架。
窗外的背景是死者老张家的院子里,但他的家整个换了布置。
吴大爷叫我千万保管好:这是老张家唯一的合照了。
在老张离婚的那天,他坐在一地的碎纸里抽闷烟,从证件里取出了一张照片,摸了一会之后重新揣在怀里。
两人一起把剪碎的照片收拾起来装进女儿留下的零食盒子里。这之后吴大爷也没见过这个铁盒。
我记起老张家小房间里的饼干盒,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在开车准备送吴大爷回家时,他握紧副驾驶的安全带,求了我第二件事儿:
“想和老战友的尸体合个影,还想收养那两条被家属嫌弃的狗,”

老张尸检那天,我将镯子交给了林雪。
这是我第二次打开它的包装,手镯上面雕刻着龙凤的花纹和喜字。她接过镯子转了几下还给我,甚至和我开起了小玩笑。“您这是暗示我要结婚了,让我送个礼吗”。
在得知手镯是父亲的遗物后,她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我不要,捐了吧”,林雪擦拭起自己的高跟鞋,再不看那个纸包一眼。
我没了办法,找出那张全家福照片交给她。她漫不经心的接过来,只看了一下整个人就开始微微颤抖着。
休息室里只有时钟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受不了寂静的小男孩移了下椅子。
林雪如梦初醒的样子,请求我带她去再见一面老张。
我找了块毛巾,包着老张的头才让她进去。她走出来时精神恍惚,道谢之后又上了楼。
在最后家属签字时,我没有直说老张的疾病,只说了判定的死因。
林雪的儿子蹦蹦跳跳冲过来,要去看“睡着”的姥爷,还要送老张一份新年礼物。
想着台子上尸体的模样,我赶忙拦住他:“姐姐帮你送礼物进去”。
我蹲下来,小男孩把红围巾系在了我的脖子上。本来把家属的物件带给死者是义务内的事,可这一片城中村里的规矩是下葬时不能穿戴鲜艳的颜色,不然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向一旁的家属,林雪比着手势,让我先答应下来。他们一家离开时我还扎着这条围巾,林雪戴上了父亲送的金镯子,她向我鞠了个躬说自己考虑收养两条狗,又说了很多次谢谢你。
送走他们,我找出老张的的身份证照片,和吴大爷发给我的单人照合成在一起。
照片的背景是两个穿军装的动漫图案。想着他们都是退役军人,这样的背景或许能逗吴大爷开心。
我拨通吴大爷的电话,邀请他在老地方吃顿饭,当我找出照片交给吴大爷。刚刚还笑嘻嘻的老头子突然变了脸。吴大爷盯着照片看,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皱纹里积满泪水。
吴大爷站起身,不要我搀扶,站到桌外向我敬了个礼。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重复着说谢谢我。泪水大颗大颗滴下来,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吴大爷握着我的手,他的眼泪打在我的手上,一次次的重复着“真想回到过去啊”。
吴大爷突然开始干呕,喝了几口水却咽不下去,我扶住他叫他不要激动。吴大爷却笑了。
他摸摸嗓子叹口气:“不是激动,是癌了,喉癌。”
那一刻我理解他为什么想要一张和老朋友的合照了。

吴大爷不再想要收养狗,他给出的理由是“狗跟着年轻人更长寿”。也拒绝了我帮他联系自己的医生。他在道谢后告诉我,他答应了不在身边的孩子,自己“不受罪了。”
“等我走的时候得把照片一起烧了”。
吴大爷告诉我自己当初守在死者身边一夜夜不睡觉的样子,和年轻时一起站岗没什么两样。
他对于自己的家庭只字不提,说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想明白了”。
而后来我又见过一次林雪。她收养了狗,也告诉我:“我爸可能不是这样的”。
她是在办理销户手续时,才看到父亲当年不愿意上交工资,抠搜出来的钱是为她买了许多保单。这种定期的保单我不太了解,据林雪说是要到年限,或者用父亲的死亡证明才能取出来的。
而当年电话里那个声音娇媚的女人其实是这个保险的推销员。
这个保险是在还没离婚时就开始准备的,不知情的人除了她,还有那个跟人走了的妈妈。
她又告诉我,自己当年最怨父亲的是“他瞧不起我”。直到她进了师范,有了孩子,才知道这是一种错误的教育方法,但绝谈不上嫌弃。
林雪说自己其实早就不那么生气了,只是当初放不下面子,几次拒绝了父亲的求和。我想起吴大爷也转述过相同的话,这父女两个还真的很像——父亲习惯了沉默也要面子,仅有的几次求和,已耗尽了他的勇气。
我突然想起了老张家那覆盖了旧报纸的墙面。
出于职业习惯,我当时撕开了报纸,并没有看到被遮盖过的喷溅状血迹,反而是彩色笔的痕迹。这些痕迹来自于童年时的女儿,就跟黑狗一样,可能是这个老张一生中最幸福时光留下的印记。
可惜将这些报纸被撕下来的时间太晚了。

那天结束时,林雪又感谢了我一次,说等天暖了,要带孩子去看看姥爷,表演个节目再说说话。
林雪最后问我的问题和很多非正常死亡家属的一样:“人走的时候痛苦吗”。
“睡着了走的,放心吧。”
她这一次终于带走了镯子。


故事很长,所以我的后记就短一些,只讲一件事。
东亚人的葬礼上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悲伤。
但我自己感触过最深的,最后悔的一种,是当老人去世了,子女收拾遗物,听到亲戚的讲话时,才悲哀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理解过他。”
人们在追悼会上听到一个又一个空洞的套词,背后都是一位又一位不被理解的逝者。
因为我们从小就压抑情感,我们被要求努力与奋斗,羞于启齿爱与被爱——甭说我爱你这种话了,从小就不表达情感的人们,真遇到了大事儿,还会故意瞒着最亲近的人呢。
看完这个故事,我就不等过年了,现在就要告诉爸妈,我爱你们什么,恨你们什么。
请你们也告诉我相对应的事物。
我们彼此了解,这就是一种互相拥有的证明。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134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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