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第26期 | 特朗普的“水门事件”——海湖庄园机密文件案

作 者 | 黄晓俊 乔治城大学硕士

           黄铄媛 香港大学硕士

           曹哲远 华东政法大学本科

           曹炜嘉 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 JSD

编 辑 | NYZ 武汉大学本科

责 编 | 陈逸漩 中国人民大学本科

一、特朗普海湖庄园文件调查时间线

2021年1月20日，时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当选总统乔·拜登就职典礼开始之前离开白宫前往佛罗里达州。总务管理局表示，特朗普过渡团队的成员负责将物品装入盒子，将盒子放在托盘上，并对托盘进行收缩包装，以便运输。在运送之前，总务管理局表示，它“要求即将离任的过渡团队以书面形式证明，运送的物品是用于关闭前总统办公室的，并将在该办公室转移到佛罗里达州的新地点时使用。”总务管理局发言人说，总务管理局没有检查盒子里的东西，“在发货前对里面的东西一无所知”。总务管理局也不对前总统的私人物品负责，这些物品是由一家私人搬家公司运输的。

2021年5月6日，根据此前公布的一份经过严重删改的总统宣誓书国家情报管理局意识到特朗普离任时交出的材料中缺少其任期内的部分记录，并向特朗普申请提供这些记录。根据《总统记录法》，总统记录被视为联邦财产，而非私人财产，应该移交给国家档案和记录管理局。联邦法律把删除此类材料或将其保存在未经授权的地方视为犯罪。

2021年12月，根据总统宣誓书，美国国家档案和记录管理局继续要求特朗普提供已丢失数月的记录。特朗普的一名代表通知该机构，在特朗普海湖庄园的住所内发现了12箱本应上交的记录，并准备取回。

2022年1月，国家档案和记录管理局检索了15箱曾存放在海湖庄园的白宫记录，并表示在特朗普任期结束时收到的一些文件已被撕毁。

2022年4月，联邦调查局开始初步调查。

2022年6月22日，特朗普收到司法部传票。

2022年8月8日，根据逮捕令，数十名特工搜查了海湖庄园，查获了20多个箱子，其中一些包含绝密文件。

2022年8月12日，逮捕令被公布，显示11套机密文件被拿走。

2022年9月12日，特朗普的律师称，特朗普将绝密文件保留在海湖庄园是一场“存储纠纷”，敦促法官维持中止司法部刑事调查的指令。

二、海湖庄园案涉及的美国法律

美国联邦调查局公布的对海湖庄园的搜查令显示，执法部门正在调查特朗普的三个主要可能的违法行为：隐藏，篡改或删除记录；妨碍司法公正，包括在联邦调查中销毁、篡改或伪造记录；以及可能违反《间谍法》的行为，包括拒绝应要求移交与国家安全有关的文件，以及传输或丢失此类信息。

该搜查令为检察官扣押特朗普的记录提供了三个法律支持：18 USC §793，§2071和§1519。§793防止未经授权拥有国防信息，且每次违规可判处最高10年徒刑。该法律最初是根据1917年《间谍法》通过的，该法早于法定文件分类系统。§2071和§1519规定隐瞒或销毁美国官方文件是非法的，分别可被判处最高3年和20年徒刑。这两项法律都不要求文件是否涉密。

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普在2018年签署了一项法律修正案，将错误处理机密文件定为重罪，并将该罪的最高刑期从一年增加到五年。此前他曾批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在担任国务卿期间使用私人电子邮件服务器处理敏感信息。

三、从水门事件反观海湖庄园事件

海湖庄园事件不由地让人想起1972年的水门事件。那年6月17日深夜，巡逻保安发现水门大厦地下车库被胶条封住，民主党办公室内光线摇曳。随即赶来的警察当场擒获了5名正在民主党总部试图安装窃听设备和拍摄文件照片的嫌犯，其中包括了当时尼克松团队安全顾问麦克德。伴随着事情的发酵，白宫法律顾问迪恩顾在全国直播的国会水门案听证会上直指尼克松直接参与掩盖事件真相，并表示椭圆办公室中可能暗藏录音设备。随后司法部前副部长考克斯领命出任特别检察官调查，发出传票要求尼克松必须交出白宫录音带，恼羞成怒的尼克松要求司法部将考克斯解职，史称“周六午夜大屠杀”。此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直接受理该案，除曾在尼克松首任内阁担任助理司法部长的伦奎斯特回避外，其他8名大法官以8∶0判定尼克松必须交出录音带。

尼克松案的争议焦点在于，根据美国宪法第二条尼克松可以行使他的行政特权中的保密特权（confidentiality power）来拒绝接受司法审查。尼克松主张，宪法赋予他的保密权利，让他能够向部分政府部门隐瞒信息，以保护行政部门内部的机密通信及保障国家利益不受侵犯。最高法院承认总统在军事和外交方面有有限的行政特权，但是这些行政特权必须让位于“司法公正中政党法律程序的基本要求”。因此，总统必须根据传票的指令，交出录音带和相应的文件。

尼克松被迫辞职后企图销毁白宫磁带，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1987年美国国会通过《总统记录法》，并于2014年修订该法，明确了总统必须将他们任期内的所有信件、工作文件和电子邮件移交给国家档案局。如果前总统的公共邮件、文档等需要销毁，也必须经过总统或档案局局长的书面授权。故而，美国司法部主张，美国对这些记录拥有“完全的所有权、占有和控制权”，因此拒绝将从海湖庄园搜查到的文件归还特朗普。

现时已经卸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无法主张美国宪法第2条的总统特权，但是作为美国的普通公民，特朗普仍然有权根据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中赋予公民的拒绝无理搜查的权利。该修正案规定道：“公民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财产不受无理搜查和扣押的权利不得侵犯。除非依照合理依据，以宣誓或代宣誓宣言保证，并具体说明搜查地点和扣押人或物，不得发出搜查和扣押状。”

另一方面，特朗普的律师团队主张，虽然《总统记录法》规定总统需要上交其在任期间的记录，但是该法律并不存在相应的执行条款。因此法律对于前总统仅仅起到劝诫的作用，劝诫其积极与档案管理员联系以确保总统记录保存，但是它并没有强制前总统采取任何行动以积极保留这些记录。

总统历史学家林赛·切尔温斯基指出：“虽然理论上《总统记录法》要求总统提供一切通讯设备中的通信记录，但是《总统记录法》却需要当事人秉持着诚实信用原则执行。当这个制度崩溃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它的局限性。”的确，在《总统记录法》出台后的几十年内，立法机构一直未能给其设置相应的执行机制，也没有判例对违反《总统记录法》的行为作出相应的处罚。

失去了总统身份的特朗普无法如尼克松一般以总统身份作为挡箭牌拒绝美国联邦调查局调查，而仅能以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和《总统记录法》无强制性要求作为抗辩理由，要求司法部归还其文件。当年尼克松维护国家利益与行政机构内部独立的辩白在司法公正面前尚且苍白，而今特朗普面临《间谍法》、妨碍司法公正、对政府记录进行非法处理等三项指控，在这场政治与法律交织的战争中终将难以全身而退。

相关法律

《美国1917年间谍法》（Espionage Act of 1917）

Section 1

（d） 任何人，合法或非法拥有、查阅、控制或受托处理与国防有关的任何文件、书写、代码簿、信号书、素描、照片、摄影底片、蓝图、计划、地图、模型、仪器、器具或便笺，故意传播或传送或试图传播或传送这些文书，而未能应要求将其交付给有权接收该文件的美国官员或雇员;或

（e） 任何人因重大过失而受托或合法拥有或控制与国防有关的任何文件、书写、代码簿、信号簿、素描、照片、底片、蓝图、计划、地图、模型、便笺或信息，允许将这些文件从其适当保管地移走或交付给违反其信任的任何人， 或被列入名单、盗窃、抽象或销毁，应处以不超过10，000美元的罚款，或处以不超过两年的监禁，或两者并处。

18 U.S. Code § 793（《美国法典》）- 收集、传输或丢失国防信息（Gathering, transmitting or losing defense information）

（e）任何人未经授权拥有、查阅或控制任何文件、文字、密码本、信号簿、素描、照片、照相底片、蓝图、计划、地图、模型、仪器、器具或与国防有关的信息，或与国防有关的信息而拥有者有理由相信这些信息可用于损害美国或为了任何外国的利益，故意沟通，交付，传输或导致通信，交付或传输，或试图通信，交付，传输或导致通信，交付或传输相同的信息给任何无权接收它的人，或故意保留相同的信息并且未能将其交付给有权接收它的美国官员或雇员。

18 U.S. Code § 2071 - 一般隐瞒、移除或毁损（Concealment, removal, or mutilation generally）

（a）任何人故意和非法地隐瞒、移除、残缺、抹杀或销毁，或企图这样做，或意图这样做，拿走和带走任何记录、诉讼、地图、书籍、纸张、文件或其他物品，这些记录、程序、地图、书籍、纸张、文件或其他物品，这些记录、程序、纸张、文件或其他物品已归档或存放在美国任何法院的任何书记员或官员或任何公职人员手中， 或与美国的任何司法或公职人员一起，应根据此标题处以罚款或监禁不超过三年，或两者兼而有之。

（b）凡保管任何此类记录、诉讼、地图、书籍、文件、纸张或其他物品的人，故意和非法隐瞒、移除、残害、抹去、伪造或销毁这些记录，应按此标题处以罚款或不超过三年的监禁，或两者兼施，并应丧失其职务，并被取消担任美国任何职务的资格。在本款中，“职务”一词不包括任何人作为美国武装部队退役军官所担任的职务。

18 U.S. Code § 1519 - 对联邦调查和破产记录的销毁、篡改或伪造（Destruction, alteration, or falsification of records in Federal investigations and bankruptcy）

任何人故意改变、销毁、残缺、隐藏、掩盖、伪造或虚假进入任何记录、文件或有形物体，意图妨碍、妨碍或影响对美国任何部门或机构管辖范围内的任何事项的调查或适当管理，或根据第11章提起的任何案件， 或与任何此类事项或案件有关或考虑任何此类事项或案件，应根据本标题处以罚款，监禁不超过20年，或两者并处。

44 U.S. Code § 2205 （3）（《总统记录法》）

前总统的总统记录应提供给前总统或前总统的指定代表。

Fourth Amendment to the United States Constitution（《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第四修正案》）

人民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财产不受无理搜查和扣押的权利，不得侵犯。除依照合理根据，以宣誓或代誓宣言保证，并具体说明搜查地点和扣押的人或物，不得发出搜查和扣押状。

参考文献

1.United States v. Nixon, 418 U.S. 683(1947).

2.大公报：《话你知/美国总统记录法》，载自：http://www.takungpao.com.hk/news/232111/2022/0810/752096.html。

3.United States’ Response to Motion for Judicial Oversight and Additional Relief, CASE NO. 22-CV-81294-CANNON.

4.Movant’s Reply to United States’ Response to Motion for Judicial Oversight and Additional Relief, CASE NO. 22-CV-81294-AMC.

5.EXPLAINER: What the Law Says About Presidential Records, available at:https://www.usnews.com/news/politics/articles/2022-03-30/explainer-what-the-law-says-about-presidential-records

6.https://www.wptv.com/news/political/timeline-of-investigation-into-former-president-donald-trumps-mar-a-lago-documents

7.44 U.S. Code § 2205 - Exceptions to restricted access 

8.18 U.S. Code § 1519 - Destruction, alteration, or falsification of records in Federal investigations and bankruptcy

9.44 U.S. Code § 2202 - Ownership of Presidential records

10.18 U.S. Code § 793 - Gathering, transmitting or losing defense information

11.Espionage Act of 1917

12.https://www.mtsu.edu/first-amendment/article/1045/espionage-act-of-1917

13.https://www.france24.com/en/americas/20220813-what-charges-could-trump-face-for-possessing-classified-documents

14.https://www.nytimes.com/2022/09/14/us/politics/trump-presidential-records-ac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