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脱,二封影后稳了
图源:自摄
但千万别把这片当做有尺度、没深度的噱头作。
威尼斯电影节上,《可怜的东西》过关斩将夺得了最高奖金狮。靠着它,石头姐更在四大风向标奖拿下三尊影后,现已是新晋奥斯卡影后的最热人选。
——注意,姐这次拿了可是二封,是创造历史的荣誉。
回想当时我去的戏院连字幕都没有,只能纯啃生肉,但语言完全没有阻碍我沉浸其中,被其人、其片深深折服。
至今仍能咂摸出回甘。
憋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可怜的东西》上线流媒体。
总算可以跟大家聊聊,这部惊世骇俗、空前绝后,随处都是神奇动物的怪作,到底如何惊艳到我的灵魂。
某种程度上,我能理解这片上不了内地院线这事儿。
就不说密集的床戏,光故事情节对咱东亚人而言可能还是太超前了。
上世纪2、30年代,哥特风恐怖电影在欧美盛行,而其中最代表性的形象之一是连我们都不陌生的科学怪人。
而比较少人知道,科学怪人其实还有一位官配妻子。她同样是人造人,却有着极其美丽妖艳的外貌,因此备受追捧,成为影史经典。
《可怜的东西》实际上是对这个IP的深度(魔)重构(改)。
故事从黑白色调开场,呼应了IP古老的血缘。
遥远的蒸汽时代,一位疯狂科学家用尸体残肢制造了丑陋的科学怪人,但这个生命并未成为臭名昭著的怪物,反倒继承了科学家的衣钵,成了当时有名的医学博士。
贝拉(艾玛·斯通 饰)则是博士收治的一个女人。
她美丽、娇俏,有着最纯净迷人的微笑,却因脑部外伤,行为举止如几岁幼童。
为了更好监督她的“病情”,博士邀请了学生麦斯作为助手,随行记录贝拉的进展。
怎么不算解构当代研究生现状呢?
理论上,他是跟着导师搞学术研究。
实质上,就是当保姆+幼教去了。
- 我必须记下你吸收的营养
- (猛塞一把坚果进嘴)几颗?
然而不知为何,麦斯对这个古怪、低智、疯疯癫癫的姑娘始终充满了好奇与怜爱。
贝拉自有意识起就被关在这座封闭的古堡里。
她看见鸟拍拍翅膀就能翱翔,于是也爬到顶楼努力挥舞双手,却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自由。
她被严格限制与外界和外人接触。
第一次外出野营,贝拉见到了青蛙这种生物,脸上乍现出孩子般的兴奋与惊喜,把麦斯迷得一脸姨母笑。
然而她下一个反应是:杀了它!
有一天,贝拉发现自己掌握了伟大的魔法,可以随时将快乐召唤到面前,于是立刻要分享给不快乐的女仆。
多质朴的善良!
结果,她伸手直掏向对方私处……
是的,贝拉第一次发现了身体的奥妙、性的美好。
贝拉并不像我们惯常印象中的智力障碍者或精神病患者。
她聪明、敏锐,学习能力极强,也没有社交障碍或无法自控的状况。
她唯一的问题只是太过纯粹,和复杂的社会规则格格不入。贝拉有着成人的外貌,却表现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幼童,完全按照本能和直觉在行动。
她像野兽。
捕猎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杀戮,激素让她不分场合要满足性欲。
她也像赤子。
世人都害怕她爸爸也就是博士的伤疤脸,但她却天真地认为博士很好看,只因他长得像狗。
博士的中间名是“上帝(God)”
结合“科学怪人”的主题,你或许能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但未必能想象到真相的炸裂——
贝拉其实是一个实验品。
曾有一个名叫维多利亚的女人,带着临产的孕肚在桥上一跃而下。
没有人能懂她的绝望。
一个人要对世界憎恨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腹中的孩子都没有必要亲自看它一眼?
但那个时代对此并不在乎。
福柯曾考据过,近代历史上“疯癫”被当权者视为打压异己的标签,谁不符合道德规范,就会被冠以精神病的称号进行惩处。
而在维多利亚生活的世界,自杀等同于疯癫与犯罪。
博士有智者的仁慈,他不认为自己有权力唤回一个绝望的灵魂,并经历更多的折磨与痛苦。
但博士也有科学怪人的疯狂——
他觉得自己可以让维多利亚重新活一次。
——把腹中胎儿的大脑,植入死去母亲的躯体。
清空女人曾遭受的痛苦和记忆,也让这个孩子有机会自己体验世界。
贝拉诞生了。
她自己孕育自己,既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自己的母亲。
虽然身边完全是男人,贝拉却像是一个更纯粹的“她者”,有着成熟的躯体,却没经历过社会的规训与塑造;本质是个幼儿,却被允许像成人一样去生活。
无疑,这个实验疯狂到已经没办法用伦理来衡量,更像是个鬼故事。
但它有一个温馨的转折——
麦斯对这疯狂的一切有所疑虑,却无法否认自己对贝拉的爱。
他向她求了婚。
然而,童话结局不可能是疯子的归路。
新婚当前,贝拉拖着还不听话的四肢来到实验室,向父亲宣布她即将跟花花公子邓肯私奔。
博士当然知道她是受了欺骗和蛊惑,但似乎没有办法干预她的选择。
毕竟自己让她重生一次,本也不是为了让她继续受禁锢。
贝拉迷昏了未婚夫,跟着邓肯去葡萄牙游玩。
然而邓肯只是她睡的第一个男人。
贝拉的冒险,这才刚刚开始。
很多人批判《可怜的东西》,说贝拉自始至终被自大的男人包围,博士将她囚禁,麦斯视之为“童养媳”,之后登场的每个男人都在想尽办法重新规训她。
在我看来,这种观点不太站得住脚。
在电影的“黑白”阶段,贝拉身边的两个男人其实都很不典型。
博士虽然扮演“爹”的形象,但一来,他对贝拉的管制更多是出于实验层面的监测,而并未干涉她的意识与认知。
二来,作为同样的人造人,他甚至算不上一个正常的男的,也不会和正常男的那样思考。
所以,博士之于贝拉,是有爹爱,没爹味的。
再说麦斯,这厮平日里也是个被同龄人欺凌、打压的边缘人物,还因为和科学怪人走得近被歧视。
心智未成熟的贝拉邀请他就地云雨,他郑重地回答:不要,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这句“你很特别”,或许是人类文明诞生以来男的嘴里唯一真心的一句。
这样的人,自然也对贝拉起不到什么训诫引导之作用。
反倒是电影进入彩色阶段,冒险启程,贝拉才正式浸入了爹味的海洋。
在床上,自称“性爱男神”的邓肯先给她灌上迷魂汤,准备垄断她的身体。
接着又搬出“不要迷恋哥”的那套话术,率先给自己洗白。
在他看来,贝拉简直不要太好操控,说什么都信,编什么都听。
只要加强训练,他就能把她变成自己的独享玩具,还不用负责任。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贝拉的心智是向全世界敞开的。
听到音乐,她会不自觉地流泪、起舞。
听到婴儿烦人的哭闹,她会直接走上去准备给一拳。
换言之,她会听一个男的的话,也就会听各种男的的话。
结果,猜猜谁变成了爱情中被嫉妒冲昏头的输家?
我们都熟知一个论断:女人是被塑造的。
这句话说的是,女性被社会预先设定了角色和定位,文化和话语不断在女性的成长过程中限制其发展,直到令她们成为父权制的附庸。
而《可怜的东西》作了一个离奇的假设——
假如一个成年女性没有经历过这些规训,她会如何面对世界?
贝拉的答案是,她聆听所有人的意见。
也等于她不遵循任何人的指令。
她一切都靠自己去体验,真理只靠实践检验。
而此处不得不提一个元素:性。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幼儿有一种原始的冲动与暴力,会随着社会教育而逐渐被控制,直到他们性成熟,能够按照社会期待去认知自我。
社会为了自己的幸福,就要使儿童的充分发展暂时延缓,等到他在理智上的成熟上有相当的程度再说,因为可教育性实际上是随性本能的完全发动而停止的。反之,性本能失去控制,必将溃决而不可收拾,则苦心建设而成的文化组织将被扫荡而去。
——《精神分析引论》
而性征成熟却未经过教化的贝拉,直接将性视为了感受世界的方法。
许多人诟病《可怜的东西》中的性场景实在过多,在后半段贝拉因为对性和金钱的渴求还索性去当了妓女,画面更不消多说。
这些设置令电影的情色意味过于浓郁,甚至有变相凝视、剥削女演员的嫌疑。
在我看来,这些场景在尺度及角度上确实可以再斟酌。
但在表达功能上,它们却并非可有可无。
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曾设想过,若父权制的规训与凝视全部消失,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在贝拉身上,这种设想便以围观的形式呈现了。
她没有社会化过,所以能跟随自己内心去做一切,包括世人眼里不道德的事。
但旧的秩序已然坍塌,新的秩序毫无头绪,这种混乱与失控是必然要面对的问题。
她只能跟随本能,并吃力地收获有关世界的真理。
就比如说,她正是依靠第一次卖淫,了解到有些男人的羸弱、粗鄙、卑鄙。
……
你在我眼中丑陋无比!
而也因为这些经验,她开始有了初步的自我认知和人格。
最后一点没必要也不合理
(姐漂亮着呢~)
当然,我无意合理化卖淫、纵欲、出轨这些具体的事。
贝拉不同于我们,她没有伦理观,也没有羞耻心,她不会觉得自己被压迫和剥夺了,所以体验这些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痛感。
再加上她有退路、有资本,还能真正地独立思考,她完全是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
这不是对贝拉的羞辱,恰恰是一个深度讽刺——
女性要做到“自我决定”,似乎只有在一场疯狂科学实验里才有可能。
片中有一个片段,始终让我觉得可爱得要命。
贝拉走进妓院,对着老鸨真诚地分析自己的境况与选择。她可以再找一个金主包养自己,但她懒得再给予男人情绪价值。因此她宁愿在这里享受性和金钱,还能留下充足的时间给自己研究世界、改善世界。
这恐怕是我听过最地狱、最反人类的女性独立宣言。
老鸨是咋回答的呢?
规划追求自由之路的女人
真让人欣慰!
人们说,当麻木到无法忍受,改变就会发生。
但实际上,当你知觉到“麻木”这个东西,改变就已经发生。
贝拉将妓院当做学校,她了解人类,深入社会,体验阶级和权力对她的创伤。
有一天,她却突然失去了对性的感觉。
她头一回感觉到了对自己的轻蔑与愤怒。
这种变化,我们一般称为“自尊”。
当在人类世界深入到一定程度,你必然会获得这一宝贵的东西,代价则是人性的本能。
从这一刻起,贝拉不再是一个懵懂的缝合怪、学人精,而是一个拥有了“我”这一概念的人。
哦对,我可能遗漏了部分细节,推动贝拉理解人性真相的还有两件很重要的事。
第一,是她学会了看书。
在发现自己不必只在周围人的口中了解世界后,她再也不愿意听一些人的指点与教育。
第二,是她在高级餐厅的悬崖下看见了破败的贫民窟与无数濒死的穷人。
在那一刻,她的同情心驱散了她体内的兽性,让她真正体验到了人的受难本质。
这两个重要体验,都有一个叫哈利的男人带领着她。
有人认为,哈利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全知的大爹形象,贝拉的所有人生关键点都由男人推动,而哈利代表的不是帮助,而是蔑视。
但在他们最后的交谈里,其实隐藏了二人间的关系——
哈利并不轻视贝拉,反而嫉妒她能如此单纯而快乐。
而贝拉对哈利也并不敬仰,她把他当做一个悲观脆弱的小男孩。
他懂得再多又如何?连她那份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更谈不上改善世界。
大部分的冒险题材讲的是人们如何寻找自我,而贝拉的旅程却是在创造自我。
她阅读书本与人间,感受痛苦与欢乐,然后形成自己的认知和信仰。
且与我们不同的是,她一开始就是一个成熟的人(体),所以她没有经历过青少年被监管的羸弱阶段,始终能为自己立法。
而毫无疑问的是,冒险的结局一定是还乡。
贝拉没有带回宝藏或法宝,只带回了对自己的悦纳、对“父亲”的谅解,以及新的人生志向。
在写影视评论这件事上,“弑父情结”是一个百试不爽的框,什么故事都能往里套。
但《可怜的东西》是个诡异的意外。
实际上,在维多利亚跳河时,父亲这一角色便被驱逐出了贝拉的生命,他没有资格参与她的成长,只能如谜团一样游荡在背景板里。
最后这个丈夫和父亲身份重叠的东西也只短暂出现了一下,作用也只是展示一下他的糟糕人格,解释维多利亚为什么自杀,没有更多意义。
《可怜的东西》用有点恶心的形式敞开了一个讨论,即女性若摆脱父权的压制,能独立成长成怎样的生命?
在贝拉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是阴暗怪诞的一生。
但与此同时,她又练就了令人心震颤的强大与睿智。
在湖边,她与曾经的未婚夫麦斯一同散步,贝拉相继抛出许多困难的问题,没有悔恨,也不是施压,只是认真地求索。
最后,她以绝对的主体性发问——
Will you marry me?
选用英文而不用中文翻译,是因为“marry”一词必然要在“嫁/娶”间择其一。
而贝拉在这一刻并未带着预设的位置,不是征服也不是归顺。
她仅是发起一个平等的邀请,等待回应。
再回想到她一开始说话的样子,她只会拼贴简单的单字,输出不经思考的迷思,而主语则永远是“贝拉”。
“贝拉”,是人们赋予她的代号,就像那些不认识你的人,必然要通过一个名字来称呼你。
那个时候的贝拉对自己的了解,其实并不比身边的人多,于是她也跟着他人的定义称呼自己。
而当她终于走到每句话都以“我”来开头的时刻,这不仅代表了她的完整,更代表所有女性追逐的历史新起点。
她曾经说过,了解世界,她就能改造世界。
事实或许证明,这个目标还是太大了。
但贝拉至少为自己,以及她所尊重的女士们,创造了一片自由的天地。
最后,你有没有好奇,贝拉那个倒霉亲爹的结局是什么?
他受了重伤,几乎失血而死。
贝拉有智者的仁慈,因此不愿见死不救,决定拿他开启自己的医生事业。
但贝拉也有科学怪人的疯狂——
你知道的,制造神奇动物是她家的传统艺能。
规划追求自由之路的女人
真让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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