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鞋王，邪门
转载自 | 盐财经
作者| 王晴
2024年2月2日，ST贵人挂上了公司股票可能被终止上市的风险提示公告，与2020年3月一样，贵人鸟再次面临退市风险。
自今年2月1日至3月1日，ST贵人股价已连续16个交易日每日股票收盘价低于1元。据《上海证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在上交所仅发行A股股票的上市公司，如果公司股票连续20个交易日每股股票收盘价均低于1元，公司股票可能面临被终止上市交易风险。ST贵人距离该期限仅剩4天。
雪上加霜的是，2月22日，因贵人鸟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贵人鸟公司及公司实控人、董事长李志华被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原本已岌岌可危的投资人信心，被进一步挑战。
从2014年作为 “A股运动品牌第一股”风光上市，到如今创始人林天福债务缠身、继任“贵人”董事长李志华被立案调查，十年来，贵人鸟仅在头两年尝过风光。此后，贵人鸟都在过剩的库存、错误的投资决策中苦苦挣扎。
而在2020年7月破产重组后，贵人鸟更与曾经的立身之本“运动体育”渐行渐远。受重组后董事的经营经验影响，贵人鸟强行将业务合并为“运动鞋服+粮食贸易”的双主业经营模式。
现今，使其身陷“龙年立案第一股”风波的，正是贵人鸟近三年的粮食贸易业务。在退市边缘徘徊的贵人鸟，忽然自认未如实披露关联公司信息，与这些公司曾进行的关联交易，也重新浮上水面。
玉米贸易，迷雾重重
2月22日，中国证监会对贵人鸟发布一纸《立案告知书》，称因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决定对贵人鸟公司，及公司实际控制人李志华立案。
在具体调查结果公布之前，贵人鸟涉嫌何种程度的信息披露违法违规尚属未知。但在收到这份《立案告知书》前一个月，贵人鸟突然公告，承认此前一直隐瞒与部分供应商的关联关系。
在各家年报披露关键期，这份公告让一场长达三年的关联交易被拉出水面。
2023年4月，在审计完贵人鸟2022年度财务报表后，大信会计师事务所（简称“大信”）给出了部分保留意见。
在《审计报告》中，大信指出，2022年度，贵人鸟在该财年通过玉米贸易业务获得6.68亿元的确认收入，但这一玉米贸易上下游方均为贸易商。仅玉米贸易业务一项所得，已占贵人鸟当年营业总收入31.67%。
此外，该财年贵人鸟累计向齐齐哈尔顺然实业有限公司（简称“顺然实业”）无抵押、无质押及无息借款2.87亿元。
两项略显异样的现金流入，让大信进一步进行调研核查。
据大信表示，2022年度，贵人鸟玉米贸易是向黑龙江诚运粮屹玉米购销有限公司（简称“诚运粮屹”）、龙江月盛利粮食有限公司（简称“月盛利”）、齐齐哈尔市荣鼎粮食有限公司（简称“荣鼎”）等贸易商进行采购，随后再转卖给另外两家粮食贸易商。
而这三家玉米供应商中的两家，即月盛利与诚运粮屹，与提供无息借款给贵人鸟的顺然实业存在关联关系。
大信指出，时任顺然实业监事为月盛利法人，诚运粮屹法人为月盛利监事。此外，2018年1月前，顺然实业法人为贵人鸟现任董事兼副总经理，同时该人亦为贵人鸟实控人亲属。
由于当时贵人鸟并未将上述顺然实业及玉米供应商公布为公司关联方，大信对贵人鸟是否完整披露关联方关系及关联交易持保留意见。此外，大信表示，在实际核查中，未能获取贵人鸟这一玉米贸易有实物仓储、流转的证据，该贸易是否真实发生也存疑。
在该审计报告发布当日，贵人鸟公开回应，否认顺然实业为公司关联方，并称玉米贸易业务真实发生，该项业务交易也非关联交易。贵人鸟解释，由于2022年是公司司法重整后的开局之年，受遗留的债务问题影响，公司需要向外进行融资。
但时隔8个月，2024年1月19日，贵人鸟突然“改口”，承认与上述提及的玉米贸易供应商之间存在关联交易，并提供了3个财年内与新增公司关联方的交易记录。
根据贵人鸟补充确认公告，诚运粮屹、月盛利、荣鼎，以及甘南县玉弘粮食购销有限公司4家公司，均为贵人鸟关联方。公告显示，2021年-2023年，贵人鸟分别向该四家公司采购0.24亿元、7.35亿元、1.21亿元粮食产品，采购总额分别占公司前一年归属于上司公司股东净资产的233.27%、40.26%、7.10%。
公告发布3天后，中国证监会福建监管局向贵人鸟连续下发两封《行政监管措施决定书》，就其未按规定及时披露关联交易、未在财报中如实提及的行为出具警示函、责令改正。2月22日，贵人鸟被中国证监会立案。
就立案一事，广东金唐律师事务所齐岩冰律师向盐财经表示，关联交易是一种被严格限制的交易方式，容易存在排除或降低市场竞争、彼此隐藏深层次的资产转移和虚假交易等问题。为防止上市公司借关联交易引导股价、侵害公司与投资人权益，国家在法律法规层面对关联交易设定了必须披露的门槛。
“本次ST贵人涉及的关联交易的总额，已经远高于证监会设定的‘某一关联方，报告期内累计关联交易总额在3000万元以上且占公司报告期末净资产值5%以上’的披露条件，构成重大关联交易事件，但其并未依法及时在年度、中期或临时报告中予以披露。即使事后以补充报告方式予以披露，仍对深层次内容仅以‘不存在违法违规或有违公平合理情形’简单略过。”
齐岩冰表示，若一个公司的市场交易构成中，较多甚至主要交易对象和交易内容，都来自关联方，可以判断这家公司的主要经营方向已涉嫌关联关系的闭环交易，甚至是母公司或实控人的“自己交易”。
某种程度上，这说明其经营基本盘很可能已经陷入资本或财务的利益“僵局”，其发展也将面临很大的不稳定和不可持续性。
齐岩冰律师进一步指出，若经证监部门调查认定，贵人鸟存在利用关联交易从事虚假交易、资产转移等损害公司与投资者利益的情形，甚至操纵证券市场等更严重的违法问题，该公司或将面临强制退市。
从国民鞋王到破产重组
曾为“国民鞋王”的贵人鸟，为何如今改弦易辙，陷入粮食业务的泥潭中？
细看贵人鸟曾经的高光时刻，已暗藏后续危机的苗头。
2015年5月，仅用1年零4个月，贵人鸟股价便在初上市时12.58元/股的基础上翻了5倍，最高点达65.47元/股。
彼时，贵人鸟市值一度超400亿元，达同为晋江鞋业的李宁、361度市值的4倍以上。即使到了2015年年末，贵人鸟股价已跌至高点的一半，其每股股价依然接近同期安踏股价的两倍。
这一年，贵人鸟的创始人林天福，以190亿元身家，问鼎泉州首富。
2010年后，国内运动鞋服企业的开店竞争日益进入白热化阶段。对当时的国内品牌而言，谁能占据耐克、阿迪之下的第三位，抓住消费者的心智，谁便更有机会站在行业潮头。
据贵人鸟2014年招股书显示，2009年至2011年，贵人鸟门店从1847家激增至5067家，平均每3小时，就有一家贵人鸟门店在开业。
与现今的咖啡茶饮门店一样，通过不断下沉扩店来占领消费者心智，是当时鞋企共同的选择。到2015年，仅当时已在国内上市的晋江鞋企，国内门店数已达三万多家，且门店选址愈发下沉。以贵人鸟为例，当年其7成门店均布局在三四线城市。
为快速扩店，贵人鸟选择了以零售为导向、以加盟代理为扩店模式的经营策略。财报显示，在2018年以前，贵人鸟几乎所有零售门店均为加盟代理，数千家门店中仅有4家门店属于直营。
一开始，加盟店策略让贵人鸟在走入行业下行周期的前期，获得了一定的机动权。
由于贵人鸟采取买断式销售策略，即在商品实际交予经销商、并取得收款权利时确认收入的实现，在加盟店连续扩张时期，不管经销商实际业务完成情况如何，都不影响贵人鸟的账面收入。
2014年，在贵人鸟门店数量高峰期，其存货周转天数为50.56，是国内上市的晋江鞋企中周转天数最少的企业，比同期安踏的库存周转天数还少7天。
但不断加码挤占市场导致的供给过剩，让运动鞋服零售端承受越来越重的销售压力。在挤满运动鞋店的县城，有限的消费力让经销商纷纷挂起跳水折扣价。这一压力最终传导至年度账单上，变为越来越长的应收账款回款周期。
2014年-2016年3年间，尽管贵人鸟营业收入仍保持逐年增多，但其应收账款周转天数已高达两百天以上，应收账款占营收比重，也从原本的6成上升至8成。
产品线单一、缺乏研发投入、缺少全球目光，种种上升时期被扩张所掩盖的问题，均在市场饱和的情况下一一凸显。也正是这几年，鞋服企业先后意识到过量供给带来的库存危机，逐步减少店铺数量，并尝试通过将加盟门店改为直营，重新夺回对零售终端的控制权。
2015年，贵人鸟已精减门店超500家，并在2018年通过回购经销商的部分存货，转换部分经销商为类直营店铺。这一年，贵人鸟直营店铺占实体门店比重实现了从0.1%到50.07%的飞跃。
但也正是这一时期，新的趋势带来一场零售方式的变革——互联网经济兴起，线下零售对消费者的吸引力进一步被削减。
实业上的危机，让贵人鸟将目光转向了资本运作。彼时，安踏通过运作收购的FILA，找到自己新的现金奶牛，并在其后进一步收购英国休闲品牌Sprandi、韩国高端户外KOLON SPORT，以及始祖鸟母公司亚玛芬体育。通过一系列收购操作，安踏成功完成体育领域内的品牌布局，实现了从产品向品牌的转变。
时任贵人鸟董事长林天福亦希望通过收购，实现“全能体育”。2016年，关注到互联网带来的消费动向，贵人鸟先后斥资9亿收购或增资线下零售商杰之行、网络电商名鞋库、西班牙足球经济公司BOY（The Best Of You Sports,S.A.），和软件开发公司星友科技。
尽管这9亿的布局费已将近贵人鸟上一年净利润的3倍，但从线下扩张时期走过来的贵人鸟，曾深尝过“赌”的甜头。2007年，在一众与体育明星联名的品牌中，贵人鸟另辟蹊径，斥巨资赞助《快乐男声》，并签下刘德华做代言。华仔脚上一双鞋，带来了贵人鸟的家喻户晓。在这一经验的加持下，林天福收购的步伐越走越快。
除公司收购外，贵人鸟还用2.39亿元获得虎扑体育股权，希望与虎扑体育合作进行体育投资。借此，贵人鸟希望能完成一场从青少年到中高端人群，从产品到渠道，甚至到资方的运动领域全布局。
但这些大手笔并没有给贵人鸟带来太大营收增量。财报显示，2016-2020年间，运动鞋服收入仍占贵人鸟营收八成以上，仅名鞋库相关的招商及代运营业务营收占比有所增长，被视作业务拓展渠道的体育经纪业务，营收占比不到2%。
不断加杠杆扩张的业务，进一步扩大了贵人鸟的资产负债比及回款周期。2015年至2020年，贵人鸟资产负债率从50.6%暴涨至99.26%，而应收账款周转天数，从115.76天拉长至546.6天。
2018年，随着借款接连到期，业务运作不如人意，贵人鸟上市以来首次经历亏损，净利润亏损6.94亿，营收亦同比下降13.5%。
这只是爆雷的开始。2019年，贵人鸟营收同比下降43.8%，股价缩水为最高点的1成。由于无力还款，2020年，债务缠身的贵人鸟挂出停牌倒计时，申请破产重整。也正是这一次破产重组，让其走上了一条更为诡谲的道路。
贵人鸟背离贵人鸟
在身陷债务危机时，贵人鸟曾申请2次破产重组。
但从2020年8月提出申请，直至次年4月，只有一个主营粮食供应业务的黑龙江泰富金谷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泰富金谷”）报名投资。
2021年4月，泰富金谷以约4.2亿元的价格取得了贵人鸟3.2亿股股票，占上市公司总股本的20.36%，成为贵人鸟第二大股东。次年7月，泰富金谷成为控股股东，泰富金谷董事长李志华成为贵人鸟实控人。
从主营粮食业务的实控人登场开始，贵人鸟已开始走上一条不同的发展道路，并在信息披露方面展现出多次的反复。
2022年4月，上交所曾发函，就公司开展粮食业务情况问询贵人鸟“未来经营战略是否发生调整，是否存在转型风险”。贵人鸟答复称，“暂不存在转型风险”，公司开展粮食相关业务，是出于偿债考虑，主要业务仍为做好“贵人鸟”品牌。
但早在2021年司法重整后，贵人鸟已开始降低运动鞋服类产业占比。2021年下半年，贵人鸟已出租、出售部分厂房、宿舍楼及办公楼，将运动鞋的生产模式从自主生产为主调整为外协加工采购模式。
2022年年报显示，公司业务营收占比第一的已为粮食贸易，占比达50.54%。
2023年9月，贵人鸟推翻曾经的答复，发布公告称，将以粮食业务作为公司未来主要经营发展方向，并逐步退出运动鞋服业务。
换句话说，贵人鸟早已不是当初的贵人鸟。
事实上，在国潮风盛行的当下，贵人鸟一度也尝试抓住国货崛起的机遇，重新做好品牌。但两种公司的基因差距，更让磨合显得艰难。2022年财报显示，如今贵人鸟的高层中，原林氏家族成员均已离任，李志华走到台前。
难以合并的业务，让投资者对贵人鸟抱持怀疑态度。资产重组后，3年来ST贵人一直在2元/股上下徘徊。
面对日渐逼近1元临界点的公司股价，贵人鸟曾两度放出增持计划，推高投资情绪，2023年年底，泰富金谷曾披露称，自2023年5月4日起，公司将在6个月内增持公司股份，增持金额不低于5000万元，不超过1亿元。
但据最新公告，泰富金谷于2023年11月4日前累计增持公司股票金额2000万元，随后至今未增持公司股票。
2024年2月，贵人鸟亦称公司总经理高瑞计划增持公司股份，金额最低为3000万。但若以其规划的每个交易日买入50万股ST贵人股票算，即使按1元/股买入，其也需要至少60个交易日才能达到增持计划下限。这对贵人鸟来说，太久了。
2024年3月1日，贵人鸟发布第八次可能被终止上市风险提示公告，其新的实控人，也身陷官司之中。
这一次，贵人鸟要解决的，是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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