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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严重的社恐有多可怕?她沉默5年后再说话,别人都说声音像怪物 | 暗格里的精神科01

最严重的社恐有多可怕?她沉默5年后再说话,别人都说声音像怪物 | 暗格里的精神科01

文化

大家好,我是陈拙。

“20岁,没坐过地铁,是不是很失败?”

这是我在一条播放上千万的视频下,看到的最热评论。

直到我上网搜过才知道,截止2023年底,全国还有9亿人没坐过地铁。

有位朋友告诉我,很多我们自以为的日常,另一部分人可能完全没有经历过,甚至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这位朋友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她叫林不周,专门为社会边缘患者提供帮助。

她的患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没去过大城市,没钱进精神科,甚至有的人连生活常识,都是需要重新学习的课题。

她最难忘的一个女孩,因为严重的心理创伤,持续5年不肯开口说话。

连林不周自己都没想到,治愈女孩的第一步,是教女孩学会使用微波炉。

2020年7月,警察来我家登记人口离开之后,室友们都散开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而在卧室里,棉被从床底下露出来,有一只枯瘦的手抓住被角。我弯下腰,只看见一双躲闪的眼睛。

我说:“这里是安全的,你出来吧。”

女孩从床底下爬出来,又钻进房间的角落,一动不动。

这个像小猫一样惊恐的女孩,是小张刚刚送到我家的“野孩子”。

小张是我的网友,也是个“怪人”,他曾帮助过上千个无家可归,想要寻死的孩子。

他12岁那年加了上百个自杀群,一个接一个的举报,上大学后,又在全国各地租房,给这些人一个去处。这是他的干预自杀志愿工作,只要他在,这些人就有可以躲藏的“床底”,不至于死在街头。

为了照顾“床底”里的这些孩子,他经常对我这位精神科医生发来各种求助——

某某某昨天跳河被网友拦下了,父母不配合治疗要怎么办?

某某某和伴侣筹划一起自杀,他们去看过精神科,体验很不好,不愿治疗怎么办?

或是转发一大段聊天记录,“这个情况,有没有可能有精神疾病?”

我在精神科9年了,说实话,他的这些疑问,我都不敢轻易回答。因为这些案例在病房中也不多见。

后来他和另一个朋友组成了自杀干预小组,除了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住处,还有生活和工作方面的培训——让他们有手段和技能走出“床底”,不再躲避正常的社会。

这是他第一次安排需要救助的朋友来我家里住。之前我们沟通过,如果有需要我会提供临时居所。

“新朋友已经到达。”这天,他给我发来消息。

他只说这个新朋友成年了,受过社会毒打,没自杀倾向。社交账号是一个蓝发少女头像,名字叫“萱萱”。

门铃没响,门口也没有人,我穿上鞋子下楼去找,“我下来了,你在哪里?”

发消息给蓝色少女头像,我感觉自己被人暗中观察。

或许是躲在旁边看清楚了我,这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终于愿意走了出来,而我却看不清楚她——

长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而且她还把头压得好低。除此之外,她手提一个大布袋。

我先开口打了招呼,她好像是点了点头,身体明显缩了一下。

我伸手帮她拿行李,她抓着袋子不放手。这是一场社恐与社恐的对峙。我也不装开朗了,对她说:“我们住六楼,跟我来吧。”我到了地方,却发现身后没人了。

我往回找,发现她拖着行李才爬到三楼。

看我来了,她停在原地,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我只得说道:“门是开着的,你随时可以进来。”

二十分钟过去,她终于出现在门口。我刚准备拉她进来,她又缩回去一点。我感觉这女孩就像小时候用20k网速下载一首mp3,用了半个小时下载到99%突然停顿,我不敢动鼠标,生怕一不小心又得重新下载。

“进来吃饭吧。”我把萱萱安排在桌边。

和我同住的还有另外三个学心理学的朋友,我们面面相觑,不敢问她几岁、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们开始自顾自地聊天,又担心将她孤立,每个人都给她夹菜。她还是没动弹,不动筷子也没吱声。

一个朋友指着鸡汤问,你喜不喜欢吃这个?五秒钟后,萱萱颤抖着拿起手机,输入几个字,然后低下头。

她把手机屏幕面向我们,上面写着“我吃”。她终于“说话”了。

这顿饭她吃了一下午,然后驮着背,紧绷着,默默去厨房洗了碗。

解决了吃,然后是住的问题。

我们问她晚上打算住哪个位置,她被我们的询问吓得弹了起来,整个人一震。

我也变得慌张,只能快速说话让这波尴尬赶紧过去:“我们有两个卧室两张床,目前每张床睡两个人,你可以随意选择一个床位挤一挤,或者在主卧铺个地铺。”

她又用手机打字,“我打地铺”。

“有人吗?我们是社区的”,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萱萱一下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窜进了床底下。像受惊的野猫,弓着背弹了老高,簌地穿进草丛。还顺手拉了拉地上刚铺好的被,把床底下的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门口,两位社区工作人员带着一名民警,要了我们四个的身份证。

我正在想,要不要叫萱萱出来,但是我还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她能说话吗?当着警察面从床下爬出来是不是太可疑了?社区工作人员登记证件后转身下楼了。我舒了一口气。

萱萱钻床底的这个动作,让我对她的来历备感疑惑。

我把自己关在阳台,给小张拨去电话,我想知道这女孩是犯事儿了吗?

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小张告诉我,萱萱以前是会说话的,但自从经历过这些事以后就彻底不说话了,坚持通过文字和人交流。

小张的讲述里,我慢慢了解到这个像“野猫”一样的女孩的过往。

她是个跨性别女孩,出生北方村庄,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没有人照顾她,说关心的话。

她总是一个人在村子里游荡,没有朋友,自然也不用说话。

小学五年级时,她爸爸去世,妈妈改嫁。继父嘲笑她不说话,对她拳打脚踢,再多次猥亵她。

她不说话,但也不傻,偷了继父手机离家出走,再也没回去那个没人跟她说话的村庄。她彻底丧失语言能力之前,给妈妈打过几个电话,对方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关心。从此她再没亲口说出“妈妈”这两个字。

12岁刚出来的时候,她用仅剩的一点语言功能,应聘过做服务员、工厂、奶茶店的日结工。

我想象不出一个这样的孩子如何生存。

萱萱在网上加了很多群,前几年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网友家轮着借住,很多人帮她转发无家可归的求助帖。然后有些网友是女性账号,她去了后却发现是男性,她遭遇了数不清的性骚扰和暴力,她只能逃跑。

所以刚刚见面时她可能在楼下观察了我很久,她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哪怕警察上门也会吓她一跳。

她也许是因此才社恐,才要变得更沉默,减少与外界的交流,把自己隔离起来,少受伤害。她常常找不到工作,喝自来水充饥,疫情期间很多地方停工了,她白天睡公园,晚上躲在24小时便利店。

猫是忍耐能力很强的一种生物。

我们这个城市里的流浪猫也是如此,它们当中的许多,被人抓走,踢打的时候一声不吭。网上资料里说,这是猫在作为猎物时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咬牙忍住,不让自己的弱点被发现,不成为一顿晚餐。

现在的萱萱就是这样一只怕生的,却只能咬牙忍受恐惧的“野猫。”

她除了吃饭,大部分躲在房间的角落。同住的一个朋友开玩笑说:“我们像是地狱三头犬,我们相互之间聊天对于萱萱来说就是恶犬狂吠,吓得她恨不得跳到天花板上去藏起来。”

直到我给我们五个人建了个群,好像终于能跨物种沟通了。

可能对萱萱来说,QQ才是母语:“我去洗碗。”

过了一段时间,萱萱大部分时间还是蹲在角落,但是已经会当着我们的面吃饭夹菜,速度也快了起来。

我们本以为这个孩子要好起来了,没想到在她身上,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那天,我们问她会不会做饭,她摇摇头,但还是一溜烟跟进了厨房,好像对做饭很感兴趣。

她贴着厨房的墙站着,盯着锅与燃气灶,结果头越来越低,整个人开始发抖——

“难道她从来没开过火吗?”

看到她靠近灶台都紧张发抖,我就不再费劲问了,直接从切菜开始教学。

为了让她多吃东西,我开始尽可能自己做饭。白天我去上班,她会吃冰箱里的剩饭,但灶台和微波炉没有使用的痕迹。我怀疑她每天都是吃冷的,担心她生病。

我怕直接问会让她感觉到被批评。刻意挑了一个她在玩手机,看起来放松的时候,戳了戳她,和她说剩菜要加热了才能吃,才不会拉肚子,然后示范了微波炉如何使用。她的头发上下晃动,是点头知道了的意思。

看她状态不错,我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计划。虽然住在我家不需要花钱,但她的人生要走向何方呢。

她没有犹豫,直接在手机上打字“我会工作”,举起手机给我看,没有发到群里。

我怀疑她连微波炉都没用过,会有处理工作的能力吗?但是她一直不工作,就有可能再次陷入流浪危机。

萱萱在日结广告上找了邮政分拣快递的工作。不过需要坐两个小时公交,穿城而过,才能到达工作地点。

这份工作,她没能拿到工资。

一个班次12小时,她只做了3小时,胳膊就抬不起来了,手指也不听使唤地发抖。

领班走了过来,“你明天不用过来了”——这句临别赠语,萱萱听过很多次了。萱萱又去送快递,同一个站点的大哥,一天送103件,她只送了8件。站长也是用同样的口吻,对她说了这句话。

所有的服务业对她来说也几乎不可能,因为她不肯说话。

在社工帮助下,萱萱办理了失业登记。她没在本地交过社保,也就没有失业金可领,但是拿着失业证,可以去人社局看看职业培训班。萱萱想要学厨艺,科长帮忙联系让萱萱走政策优惠去国营饭店的中式面点班。

“萱萱那么内向能不能适应厨房”,我的担心多余了,饭店很快回复我们,因为疫情厨艺学校不开门。

萱萱的求职路最后只能看向“外卖”。

我平常上下班骑电瓶车,晚上借给她送外卖,然后借她100元交押金,约定赚到了钱就还我。

第一天,萱萱抢到了两单。隔天早上,我刚走到小区门口,看到萱萱提了几个包子走过来。她一个人的时候原来没有在家里时那么驼背,她的眼睛单眼皮小小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步子迈得更大了。

我和她打招呼,她明显吓了一跳,但很快向我走过来,把包子伸向我,手机上写着“帮你带了早饭”。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我还记得前段时间,同居的舍友们陆续回家以后,我已经在担心自己怎么独自照顾萱萱了,像是多了一个孩子的新手妈妈。我拉着萱萱出门散步,带她去吃肯德基。到了门口她就坚决不进去了,站在路边低着头。

僵持了一会儿,她在手机上说“吃不起”,我提出请客,她还是一直摇头。

“那好吧,我们去吃包子。”我只好这么说。

此刻眼前萱萱递过来的包子,花光了她第一天的工资。

一周之后,萱萱又注册了另一个平台的骑手账号。单量多了很多,但只能分到周边农村和厂区的的单。为了赚晚上九点之后的高补贴,萱萱开始昼伏夜出通宵送外卖,早上五点钟左右才回来。

萱萱这段时间虽然很辛苦,但面色慢慢红润了起来,有点像60年代画报上的劳动少女。

我一连几天没有见她,只能在起床的时候看她晚上在群里发的消息——

“又打翻了,两杯奶茶……”

“下雨在村里这个泥陷进去了,跌倒了,158的洒了……”

萱萱打翻了很多外卖,赔了很多钱。但最难受的不是打翻外卖赔的钱,而是她总处于再打翻外卖就要被封号的压力之中。实在没有钱赔了,她和小张借了几次。

我下班之后会在小区附近慢跑,偶尔看见萱萱送外卖经过。没有保温箱,她直接把好几份外卖毫无固定就放在踏板上,坐垫下的空间有限,为了放更多的外卖,充电器也直接放在踏板上。

她过马路横冲直撞,我眼看她把另一个外卖员挤倒,然后踏板上的外卖又一次全部打翻。

11月,一场秋雨一场寒。我低估了萱萱的困境。

“为什么车子充不进电?”萱萱在群里问。

我带着她下楼查看,背脊一凉,湿漉漉的充电器插在充电桩上,充电灯没有亮。

我感到后怕,朝她大叫:“充电器不能碰水!”扯下充电器,转身上楼。

又是一个冷雨天,我下班回家看到萱萱在客厅蜷缩一团。我问她怎么了,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没有拿起手机打字,一动不动。我换了个问题,她还是没动弹,盯着屏幕碎裂的手机。

我说,手机坏了?她点点头。

手机是萱萱全身最贵重的物品,淋雨进水了,凭她的收入不可能换一台新的。

萱萱不知道手机和充电器不能碰水,没有人教过她。在家庭中成长的孩子,即便家庭环境并不完美,但在耳濡目染之下也会有一定的常识,知道注意行车安全,如何保护自己的东西。

但是萱萱,没有家庭,没有常识。她只能被逼着不断在生存过程中试错,偶尔陷入死亡边缘。

同样艰难的是她依然不能开口说话。

萱萱只能使用外卖员的AI短信与电话服务功能,和客户完成简单的沟通。有次地址标注错了,对方一直打电话过来,她给对方发文字沟通,但是对方始终未读消息。

她绕了很多路,电瓶车没电了,她跑着才把外卖送到顾客手上。

她着急解释,终于张开嘴了,而对方的表现让她铭记至今——

“听到说话的声音,就像看怪物一样在看我。”

这是跨性别人群都会面临的问题,而萱萱的问题更严重些。

我从精神科医生的角度来看,萱萱从小就少有人照顾,加上后来的自我保护机制拒绝与人交流,现在开口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如野兽叫声一般,别人听不太懂。

这导致她发现自己声音与性别的错位会给别人带来困惑,然后更不开口说话了。

将来,她可能越来越习惯以聋哑人的方式生活,逐渐也就进入了彻底不用说话的舒适圈。

我和小张有些担心。

我俩都认为既然萱萱能发出声音,那就应该能讲话。如果她能恢复说话,工作和生活问题都能得到缓解。

小张给她推了一些发音练习,每天晚上送外卖在凌晨没有单子的时候,萱萱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边给车充电,边练习说话。有的时候,能练习长达五个小时,但是还是不太成功。

我通过嗓音医学的同学推荐,我挂了个同城的嗓音科专家号。萱萱一开始很积极,等到要出门的那天,她又退缩了。我拉着萱萱胳膊,她坚决不出门。我放弃了,她自己不愿意开口,把她扛去医院也没有用。

我一方面庆幸她还愿意和我们沟通,另一方面感觉自己帮不到她。我毕业就在医院上班,没在其他地方打过工,没有这类资源介绍给她。

我只能在她发了令我们心疼的坏消息之后,在群里发“抱抱”或是“哭”;她发了又有活动的好消息,我们发“好耶”或者“欢呼”的表情包。

萱萱很少与我交流,但会在网上持续与小张聊天,也许相隔两地的文字交流,减少了她的社交压力。

小张成了萱萱的语音助手,有一些困难由小张转达了我才知道,再一起讨论。

跨年后不久,萱萱一连好几天没出门,几乎都在房间里睡觉。

萱萱的外卖账号被封号了,我想帮她解决,但她总是回避,有可能是和她的健康证、频繁打翻外卖有关系,再送不了了。打电话去厨艺学校,开学还是遥遥无期。

萱萱也找过全市所有工厂的招聘信息,得到的回复都是不招新的工人。

她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后来连饭都不怎么吃。我做好了饭喊她起来,她只会摇摇头,又继续睡觉。我刻意放在冰箱的剩菜也没有变少。萱萱这几个月时间长出的肉,又快速瘦了回去。

对于还能够工作,行动力不错并且睡眠时间长的人,我在诊断上很谨慎。

她最近几周真的压力太大,太绝望了,出现了抑郁症。

医院里见到的患者,大多都是靠自己或是家人把症状讲清楚,线上问诊的患者大多也会积极打字沟通。萱萱不说话,不向我展露情绪,通过小张反馈的信息,总是有点滞后,没法准确地给她诊断和治疗。

这确实是我临床工作中的盲区。而且,在现实中,像她这样贫困的人也没有钱去看病。

我想到了一篇论文中冰冷的话,“几项研究证实,失业与经济困难可能导致的个体抑郁与自杀企图增加”

小张转达这些问题之余,也会安慰我:“我们把这些知识和经验总结起来,慢慢教给他们,哪怕再去流浪,也会有希望更好的活下去。”

他这些年重复在做这样的事儿,有时别人也会好奇为什么,可惜的是他几乎不说自己的事情,总是慢慢讲述远方省份年轻人的困境,为他们求救。

我只知道,在他五年级的时候,于网上认识个一起打游戏的朋友,突然和他说想要自杀。对方说自己被好几个工厂辞退,找不到工作流落街头,想要跳江一了百了。

小张想着不就是吃饭嘛,只要给他钱就能活下去了。他当时没有在线支付软件,求助他最信任的妈妈,给对方转账。妈妈说那个人是诈骗,小孩子不要上当。

他很慌乱,一个人躲在宿舍的厕所,给所有认识的网友打电话,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是诈骗。

他一边安慰寻死的网友,承诺会给他钱的支撑他活下去,一边继续说服其他网友和亲戚转账。他还打电话报警了 ,当时接线的女警很耐心地安抚他,告诉他对方是诈骗犯。

那个晚上,宿管老师没收了手机,小张很无助,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

等他再次拿到手机的时候,那个网友再也没出现过。他不知道对方在现实中是谁,也不能证明他死了,也无法证明自己被诈骗了。

他只知道,死亡就是一个朋友彻底消失了。

我们俩都不希望萱萱彻底消失。

我和小张商量,让萱萱换个城市试试,也许找到了新的工作,她就能重新站起来。

在春节前,萱萱收拾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行李,投奔了小张。萱萱走的时候我在上班,下班的时候看到她住的房间已经空了,她也没有在群里告别。

小张在读大学,帮萱萱找了附近的出租屋,同住的还有十几个年轻人。

那里的日结工市场也很饱和,萱萱一直没有工作机会。

寒假期间,小张回老家过年,萱萱在出租屋开始冒出自杀的想法。小张不得不当天坐火车返回,陪伴在她身边。小张发现萱萱手臂上有自残的痕迹,消费记录里还有很多烟酒。

抑郁症患者往往在情绪调节方面存在困难,会寻求外部物质来帮助自己应对。

抽烟和喝酒会带来暂时的情绪缓解,但酒精和尼古丁的戒断效应可能会引起焦虑、烦躁和失眠,可能会加重抑郁症的症状。

我写了一份清单,嘱咐小张给萱萱买药。吃药之后副作用很大,萱萱每天头晕,没有力气爬起来。

我告诉小张,这个阶段要作息规律,均衡饮食,即使没力气,白天也尽可能做些运动。小张就每天带她去湖边公园一圈一圈散步,每天至少走两三个小时。

小张鼓励萱萱在群租房里给大家做饭。她很兴奋,把不同的菜组合在一起炒,搞出一些花样,还有人拿钱让她买点肉吃。但是没人教她,厨艺长进不大,总是把食材炒糊,室友们默默拿着老干妈拌米饭。虽然不成功,但她总算有了力气做事。

半年后萱萱的抑郁状况,缓解了很多,又开始尝试不同的工作。

萱萱的外卖账号解封了,骑着小张的二手电动车送外卖,每月只能赚到1500元左右,因为她送一趟只接一单。她还尝试过在网上直播游戏实况,因为技术很好,即使不说话不出镜,也能有几百人观看,但收益很少。每天代练12小时,一个月打25天,只能赚到1000元左右。

虽然这些钱交房租很难,但至少足够她吃饭了。

萱萱还想去医院试药,但是她的体重太轻了不达标,没有通过体检。

这两年,萱萱一直尝试做各种各样的工作,一直碰壁,但我从小张那里听到很多其他方面的进步。

萱萱有段时间经常胃痛,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小张想带她去医院,但是萱萱很抗拒。磨了她很久,她才说因为爸爸生病在医院去世的,她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得了绝症,去医院确诊了也会死。

出租屋里所有人都看不下去她难受的样子,每天轮番上阵劝她去医院,最后差不多是把她架去的。做了胃镜,结果查出只是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萱萱在就医方面的忧虑减轻了很多。

恢复工作能力,治疗身体的过程里,小张还在不断教会她生活中的那些常识。

萱萱刚去时,每次洗澡都要接近一小时,她说要把身上的脏东西全部搓下来。

因为小时候老家的大人都是这样洗澡,但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天气寒冷或者洗浴条件差,他们一两周,甚至一个月才洗一次澡。现在有条件每天洗澡了,萱萱也要把自己搓得通红才罢休。

小张告诉她每天洗澡只需要全身抹一遍沐浴露,在冲掉就好。她洗澡时间从每天1小时,缩减到15分钟。

我听到萱萱这些改变才发现,我们俩一起同居的时候,因为两人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导致我对她的观察很少。现在她有很多日夜生活在一起同频的室友,更多变化潜移默化地发生了。

去年夏天,我出差经过小张的城市,特意预留一下午的时间去见萱萱。

那天萱萱差点迟到,因为她前一天确诊肠炎,这天独自去医院挂水。我惊叹她已经有看病的意识了,还能够独自完成。

萱萱笑嘻嘻的,头比之前抬得高了一点,脸在头发后面露出来,皮肤依然黑黄,没有之前疯狂送外卖时壮实。但她比之前活泼了很多,会主动打字,脸上也有一些表情变化,没有出现因为紧张而一动不动的状态。

现在不说话对萱萱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了,她有了把自己照顾好的能力。

我当时才意识到,过去的我,更多是想要保护“这只小猫”,尊重她的生活方式而不去改变,享受和她相处的温暖。但也无意间忽略了这些能帮她融入社会的机会。

这两年里,在出租屋里,她跟着大家一起生活,知道的东西明显要比刚来的时候要多很多。

吃完饭,我去拜访了她的住处,萱萱像个众星拱月的小宠物。

我一进门,一个高个子女孩说,“萱萱来,抱一个”。

萱萱一跳一跳扑向她,然后又看向我。高个子女孩对我说:“新朋友来了啊,抱一个。”

我礼貌性地拥抱了高个子女孩,萱萱笑得合不拢嘴,打开手机说,“你是医生,她是护士。”

后来,萱萱因为代练游戏,常常把自己练出来的账号连着社交账号一起卖了,一开始换号还会通知我,但换了几次号之后,她彻底消失了。

这个月,我想起萱萱,问小张她过得怎么样。他说,萱萱不久前去了上海,没有和室友们告别。她喜欢在那做群演,不需要交流,有盒饭吃,每个月能有2000左右收入。

萱萱的留言是,自己还想再去闯一闯。

这对几年前的她来说,一定是个不错的结局,

对于萱萱这样的孩子,小张给予的帮助远比我想象得多。但难度也比我想象更大。

小张教一个独自长大的男孩刷牙、刮胡子、洗衣服,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教萱萱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鼓励一个中断学业以为人生已毁的同龄人去参加自考,花了一年的时间……

这十年小张直接给予经济物质帮助、危机干预过的超过两千人。

其中十分之一,会在得到帮助之后,把他惦记在心里,甚至放大他给予的帮助,看作是“救命之恩”。

这些人会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之下,等额甚至超额回馈自己收到的帮助,去救助更多人。

这个社会,冷漠会传染,但善意也一样。小张说自己坚持下来,就是为了“一部分善良的人”。

萱萱已经离开他和我独立生活很久了。

我们只希望她平平安安,没有更多要求,如果说非要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她在上海如果遇到和曾经自己一样的“小猫”,能把学会的技能传授给对方。这就足够。

最近网上有个热门话题叫做“把自己重养一遍”,还有网友总结出一份《自我养育攻略》。
其中包括去买童年那些想吃但不被允许的零食,认真学一门被父母认为耽误学习的爱好,甚至有人养了一只小猫,小猫挑食就按照它的口味来,打翻东西也不发脾气,哪怕小猫有脾气,也不骂它白眼狼。
养小猫的女孩说,养它就像重新养了一遍自己。
记录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林不周告诉我一个“再抚育”的概念。
小张、林医生和萱萱的朋友们代替她的家人,不但教会了她生活的必备技能,还给了萱萱一个“家”——
萱萱在这儿得到了本该由家庭给予的包容和接纳。
除此之外,萱萱也经历了一次“自我抚育”,这才是她能去到上海闯荡最重要的出发点。
它代表着萱萱和过去和解了,并认真地把自己重新养大了一遍。
希望所有童年被伤害过的小孩,都能被尊重、被理解、被支持。
都能在长大后,多爱自己一点。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林克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82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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