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到30日,一个由问号组成的展览“GQLAB问号展”将于上海当代艺术馆展出。本期GQ Talk邀请到了其中一位参展艺术家黄渤,聊了聊他的作品以及他近年来的生活。
黄渤出道20余年,塑造了非常多的经典角色,他也做过导演,四年前,他的《一出好戏》收获了超过13亿的票房。而在电影之外,他也一直拥有丰沛的生活,画画、烹饪、泥塑、收藏手工艺品。近几年,由于疫情,他得以将泥塑这个爱好发展成一门新的事业。
三年里,拍戏不断因疫情中断,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黄渤就在酒店的洗手间里捏泥,或者拜访当地的老陶艺工匠。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随着身边的人的状态、乃至周遭的世界发生剧烈的变化,黄渤发现自己的人生来到一个趋于平缓的阶段。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过往的工作,现在,对他而言,找到一座能够让他重新获得兴奋感,愿意攀爬的“山头”,似乎才更重要。
做雕塑,用黄渤的话说,“就像长跑”,可以放空,不用做任何思考。身处影视行业,他总是处在一团“热闹”中,总要与人打交道,而做雕塑可以无所顾忌。事实上,在他看来,做雕泥和演戏异曲同工,需要不断地推翻和塑造。不同的是,演员是众人合力之物,而做雕像,始终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以下为黄渤的自述节选,更多内容请点击音频条收听。
黄渤,演员、导演
主播
康堤、刘楚楚,GQ报道编辑
平静被打破的瞬间
我在“GQLAB问号展”上展出的作品叫“激浪”,算是正式亮个相,认真地向大家交待一下最近在做什么。“激浪”是一个实用器、一个浴缸,它背后有小小的思考——疫情打破了原有的秩序,世界从多元合作慢慢走向了目前的状况。我们的生活、周围的世界,也都发生了变化。“激浪”
这个作品英文名叫“Breaker”,意思是“破坏、打破、巨浪冲击”,就像一个平静的水面遭到了外来物体的冲击,瞬间激起了浪花。作品将这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当人在浴缸中时,人就是那个“外来物体”。所有事件,我们都是亲历者,也都是参与者。我发现每次有大块的时间可以深入创作,都和乌尔善导演有很大的关系。第一次是拍他的《寻龙决》,第二次是拍《封神》。这些特效大片,镜头中间换光、换景,可能就需要两三个小时。因为道具设计的需要,剧组也有很多雕刻师和能工巧匠,我就从他们那里借点雕塑泥,拿点工具,没事就自己尝试着做,慢慢地就做开了。前不久去深圳拍戏,因为疫情的缘故,三个月的戏拍了五个月,于是有了很多空余时间,我就去拜访岭南当地的一些艺术家。石湾是中国的陶都,有很多代表性的艺术家,我去了曾黎、曾鹏老先生的工作坊,他们70多岁了,还戴着围裙天天做陶瓷,我看了非常感动。从事演员职业,除了睡觉,几乎一直处于热闹的氛围里。电影前期要和编剧、导演、服化道、摄录美打交道,到了宣传期,旁边也跟着一堆人,乌乌泱泱的。只有做泥塑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个和自己聊天的过程。这有点像长跑,完全进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意见,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坏了我可以砸了它,或者我就喜欢坏的样子,裂了有裂了的美感,不用顾忌市场和舆论,不用被评判。黄渤做“激浪”的过程
比如我用泥做一个美女,当脸慢慢开始精致起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好像不太对,我会故意抹平或者毁掉一些部分,让作品看起来没有那么具象,你会觉得更有意思。那团泥跟随你的想法而变化,最终完成了你对于美的表达、想象或者思考。作品流入市场之后,会与他人产生化学反应,在交互后产生意义,但在那之前,意义只在我与它之间。反正只要是家里还有几坨泥,我就觉得挺踏实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支一个凳子、一个小石膏台,就能做很久。昨天弄到了凌晨三四点,还赶上了下雨。幸好我做到了那个时间,赶快把东西往屋里边抢。如果早些做完了放在外面,早上大概就成一坨泥了。我曾经用陶片做了一片森林,摆满了整个房间,后来因为温湿度不合适,陶片碎了一地,你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多少天功夫白费了,但我还是享受。有时候这些碎片又能成为另外一个作品,那也挺好,这是老天爷给你的东西。
无论是绘画、雕塑,都让我发现,原来生命中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永远能打开一扇新的门。我觉得多了一个表达渠道,从中也能感受到快乐。回顾这些年,有这么多兴趣爱好撑着,生活才不至于黯淡。那天正好总结了一下,这辈子如果不拍戏了,大概还能做什么?我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能吃饭的家伙事儿还挺多。上学的时候,我痴迷给别人剪头发,看视频学习怎么碎剪,雕剪,掏层次。同学为了省钱,就让我剪。后来我都毕业好几年了,老师还找我回去剪呢。我也喜欢钻研做饭,经常在剧组里显显身手。最近醉心于开发虾酱的各种做法,把它跟顶级食材搭配在一起,比如扇贝柱和虾仁。做完以后看到大家满意、享受的样子,我觉得开个小菜馆,我也行(笑)。 哪有永远上扬的人生?
这两年戏还是在拍的,只不过存货较多,有七八部还没跟观众见面(注:黄渤待映作品有《涉过愤怒的海》《学爸》《热烈》《封神》等)。疫情让我思考了很多,加上年龄的增长,会开始怀疑某些工作的必要性,这个时间花在一趟旅行上可能更有收获。电影对我来说分两种,我自己导的,和我自己演的,它们很不一样。如果让我导一个纯粹市场向的喜剧片或类型片,这种能力的积累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因为太重复了。市场不多我这么一个片子,也不少我这么一个片子。我要花那么多精力去做这样一个东西,我提不起劲儿来。如果影片有开拓性,或者可探讨性,我觉得才有投入的意义。
距离《一出好戏》也有四年了。我老早就估计过,这辈子要导的戏,估计也就几个。我从没着急过,我不想把它变成一部接着一部的公式化流程。我也很羡慕人家可以做到,但我越到现在越不能了,而且也没必要。我还是希望找到让自己兴奋起来的东西,哪怕过程中会经历折磨。看到开头就知道结果的事情,我已经很难提起兴趣了。这就像当你看完一个剧本以后,人物怎么演,你也都八九不离十的时候,那就变成最无聊的时候。电影是我从事了将近半辈子的工作,我深爱它,为它兴奋,为它焦躁,为它着急,也希望将来它还是我最主要的一个工作和表达方式,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空间去实施一些想法。要说放在自己身上,这可能就是那块未完成的地方,你老是翘首企盼,想的心都痒痒。电影是合作的产物,碰到合适的剧本,遇到值得信赖的创作者,这些都很重要。最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电影,是杨紫琼演的《瞬息全宇宙》,它展现了一个新的表现形式,很嗨,很好玩。无关乎好坏,这样新的东西被创造出来,就很好。如果能演里面分裂的女儿,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瞬息全宇宙》
就像现在做雕塑,有些材质怎么也掌握不好,这是我最享受的时刻。做演员也一样,当我在思考人物塑造是否还有成长的空间,我是否还可以找其他的类型去尝试,这个“追逐”的过程是很幸福的。
所有艺术创作拼的是理解力,表达力是理解力的外化。而天赋体现在你能抓到质感上的一些东西,这和表演有异曲同工之妙。将一个人物从无到有地表演出来,与做雕塑的方式有点像,都是在不断地推翻、怀疑和塑造,完成了以后很兴奋。但不同的是,做雕塑的时候,无论外化还是内化,都在于创作者本人;而演员无法抽象表达,创作抽象的任务在导演身上。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唱,喜欢跳,喜欢把所有的表达都外化出来,做演员也觉得得心应手。但哪有永远上扬的人生?20年前的时候,我们住在黄亭子,旁边有北影大院,住着好多老艺术家。他们都是从前全国屈指可数的大明星。但时过境迁,现在经常能看到这些曾经辉煌的人物在路边跟人买菜砍价。这就是正常的人生,无论曾经多么辉煌,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曲线,这是永远都要面对的现实。一生仅仅是个过程,是一个抛物线。
但如何坦然地面对,如何享受这个曲线,是一个很难的课题。在这个行业,最光鲜亮丽的时候,最顶峰的时候,你左右无人,很容易将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有强烈的恐慌感,我不太喜欢站在最前面,我常说勇争第四,第三都不要。人站在山顶尖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地踏步,让自己不再滑落下来,那原地踏步干吗呢?单脚独立,颤颤微微,意义不大,选择另外一个山爬爬还挺好玩的。难得的是,到了这个阶段,我又找到了一些新的表达出口。再不着急也的加把劲儿了,再过些年我就开始演爷爷了......现在不都演70多岁的姜子牙了(笑)。 抓住记忆的碎片
我从头到尾参加的综艺,除了早年的《极限挑战》,后来的《忘不了餐厅》(注:关注认知障碍的纪录观察综艺),就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有的综艺不仅是综艺,它能改变整个行业从业者的生存状态。能有一些这样的出口给创作者、给年轻人,我觉得有参与的必要和意义。我现在在跟这些年轻人联动。我愿意给他们做监制,或者出演他们的作品,最重要的是给予这些喜剧创作者足够的空间,使他们真正地成长起来。我去这个节目的初衷也是想学习一下,练一下,“撞”一下。从业时间长了,身上就有“乏”的感觉,跟年轻人去“撞”一下特别好。看着他们想梗愁的,头发都快揪下来了,可这不就是一个有力量的成长过程么,我想一直跟他们一起,“撞”出新的感受,找到新的能量。
尤其这两年,演爸爸的角色越来越多了,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时间维度上。像徐峥,十年前演《泰囧》的时候已经开始中年危机了,他的角色好像一直持续在中年危机里。但是我属于心理成熟有点晚,到最近感受才比较深。
我有个发小,前两天他告诉我,他的孩子要结婚了,我突然想到那孩子好像没多久前还在牙牙学语,我还抱过他(笑)。这一切都在不断告诉你,人生已经到了另一个阶段了。好像前一阵子还在参加朋友的婚礼,现在哥们儿都邀约我参加孩子的婚礼了,这个冲击力还是蛮大的。虽然谈不上中年危机,但现在确实体验到了什么是“上有老,下有小”。父亲去年离世,对我的影响比较大。拍《忘不了餐厅》、做阿尔茨海默的公益项目,也都是有感而发。父亲离世后,紧接着,母亲也开始出现认知障碍、记忆力衰退。对我来说比较残酷,因为父亲的患病过程我都还记得,已经走过一模一样的流程。这让我有一种无力感,没有办法阻止衰老和失去。黄渤以《忘不了餐厅》中一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为原型制作。身上的薄片是她的记忆,这些薄片在制作时常常往下掉,黄渤花了很长时间来重新补上我现在去哪,都会带着母亲。给她录视频、拍照片,等她忘了,再放给她看。我也想过,去完就忘了,带她出去还有没有意义呢?后来觉得,此时此刻也是有意义的,趁着她身体其他方面都还好,还是要多带她感受世界。之前带她去了青海,那里美得一塌糊涂。你会发现,不同地域的人的样貌、精神状态,是完全不同的。和牧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利,会特别集中地盯着你,让你有压力感。但一般在弄堂里大家就很随和。后来我总结,是因为牧民所处的地域太广,他们经常要远眺,所以收回视线的时候就会特别集中。包括形体、舞蹈,一切都与饮食起居,乃至方言有关系。我们也会把这些用到创作里,运用方言不是为了展现音调,而是为了突出说方言的人的性格。黄渤在《忘不了餐厅》
说回母亲。我母亲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太太,在政府单位工作过,原则性很强。我前阵子回青岛,原来住的小区比较老旧了,想给她买一个新房子。带她去了样板间,结果她不断地和售楼小姐说,大白天的开这么多灯干吗,这不是浪费国家资源吗。然后她硬是逼着人家“咔咔”把灯全关了,关了以后房子当然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售楼小姐脸都绿了。年初在深圳,我经常在晚上去骑共享单车,骑上一两个小时,看整个城市的空空荡荡。路上你会想很多,个体十分渺小,而一切皆有变数,世界不会以你想象的方式持续。有的事情想通了反而不会有那么大的执念,感受当下是最重要的。今天是否饱满、充足、兴奋、令人满意,哪怕是因为一部感伤的电影,一段兴奋的旅程,或者做完了一个泥雕,都是有意义的。黄渤快问快答
GQ Talk:你最喜欢的一个喜剧演员是?
黄渤:金·凯瑞。
GQ Talk:脱口秀、Sketch、漫才,你更想尝试哪个?
黄渤:Sketch。
GQ Talk:看到大家希望你出演中国版鬼怪,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黄渤:合同呢(笑)。
GQ Talk:如果为你自己做一个雕塑,你会让它是什么表情?
黄渤:照着金城武、梁朝伟做就行了(笑)。表情可能还是模糊一点吧。
GQ Talk:如果用舞蹈来表现黄渤这个人,你会选择什么舞种?
黄渤:现代舞。抽象有力量。
GQ Talk:上一次你心里想“老子再也不干了”,是什么时候?
黄渤:——哔——
GQ Talk:如果能获得一项超能力,你想要什么?
黄渤:洞悉别人所有细腻情绪的能力。
GQ Talk:如果给自己拍一部电影,结尾会是什么画面?
黄渤:可能是黑暗里边一个棺材板在盖动的声音(笑)。应该是一个挺开阔的画面,哪怕是一片竹林竹海的上空,哪怕是蜿蜒着一条河流的山谷,这里面的树木砍下来能做多少棺材板。
GQ Talk:做演员,最讨厌什么样的角色?
黄渤:程式化的吧,就是看着开头就知道结尾的那种。
GQ Talk:做采访,最讨厌被问到什么问题?
黄渤:我的天哪,这可有的聊了。
“你这个戏,拍完这个戏对哪一场戏印象最深?”
“你对导演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你最喜欢这里边的一场戏或一句台词或一个人物?”
听了黄渤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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