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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妈妈被抢走孩子后,全世界都说她是虐童犯|天才档案24

这个妈妈被抢走孩子后,全世界都说她是虐童犯|天才档案24

文化

【天才档案】打捞带劲儿的真实事件

由陈拙在世界范围内搜寻可靠的文字、影像资料

进行还原式地写作

以达到续命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陈拙。

最近我在网上看见一桩诡异的病例。

有个妈妈近十年全职照顾“生病”的女儿,就诊过无数医院,负债200多万。可是医生来和女儿单独沟通时,女孩却说自己根本没生病,同时她的人身自由受到控制,手上还被纹上了妈妈的名字。

这位医生最终没有选择继续治疗,而是找到了女孩的其它家人,确定了这个妈妈患有心理疾病——

通过证明儿女有病,而迫使外界关注自己。

其实无论国内外的医院,都有通过观察儿童患者,而发现背后父母是虐童犯的例子。同样的事搁到美国,医生会直接给儿童保护组织打电话,试图拯救这些孩子。

我们都觉得,保护孩子是最重要的事,迫切地想马上通过抓捕“有嫌疑”的父母来解决问题。

但是这些方法真的一定是对的吗?

今天的故事,讲的就是美国儿童保护机制引发的一起大案,大众起初坚信,此案中的父母是一对不折不扣的“虐童变态”,可到审判过后的许多年,人们才发现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2016年10月的一个夜晚,飓风马修登陆美国佛罗里达。

这是十余年来登陆美国的最强飓风,数十万栋房屋陷入停电,路灯熄灭,桥梁封锁,沿街的店铺通通关闭。人们收到警告:“请务必待在室内,现在外面非常危险。”

漆黑空荡的街上,一辆私家车疾驰着,在暴风雨中驶向霍普金斯儿童医院。

驾驶这辆车的,是已经退休的消防员杰克·科瓦斯基,而他十岁的女儿玛雅,正坐在后座嚎哭。

当天傍晚,玛雅说自己肚子痛,起初只是一阵阵地,后来越来越厉害,痛得她尖叫哭泣。杰克马上给值夜班的妻子贝娅特打电话:“我必须把她带到急诊室。”

约翰·霍普金斯儿童医院

到了医院,杰克告诉分诊处的护士,“她很可能是 CRPS 复发了。”

护士都没听说过这种病,“ CRPS 是什么?”

这是玛雅患过的一种罕见病,全称是复杂性局部疼痛综合征。患上这种病,身体的某个部位会不定期疼痛,可能是四肢,也可能是头部或者腹部。

更可怕的是,病情一旦发作,患者的皮肤就变得异常敏感,触碰一根羽毛,就像刀子扎进身体。有的患者难以忍受这种剧烈疼痛,甚至自杀了事,这种病因此有“自杀疾病”的魔鬼称号。

自从玛雅患上这种病,杰克夫妻俩就四处求医,眼看着女儿好转,刚过一年,恶疾又复发了。

杰克虽然知道玛雅的病症,但更多的问题他回答不上来,只能给妻子打电话。玛雅的病一直是妻子贝娅特操持,她是护士,懂得医学知识远比杰克丰富。

电话里,贝娅特毫不犹豫地说:“她需要氯胺酮,还有低剂量的纳曲酮,口服。这是之前医生开的处方。”

儿童医院的医生慢吞吞地,似乎有意在拖延,直到一小时后贝娅特赶到,依然没有给玛雅服用止痛药。眼看着女儿深陷痛苦,贝娅特攥着处方,对医生摆出强硬态度:“这就是你们要做的。”

医生告诉贝娅特,这个处方有呼吸衰竭、心脏停搏的风险,需要谨慎对待……总之就是不愿按处方开药。

双方磨来磨去,医生最终同意,给玛雅开低剂量的氯胺酮。贝娅特清楚,低剂量无法对抗女儿的病情。

如她所料,服药两小时后玛雅依然疼痛不堪。贝娅特和医生争执起来,要求加大氯胺酮的剂量,不然夫妻俩只能带着玛雅离开,“你们医院治不了,换一家总可以吧?”

医生离开诊室,回来时通知夫妻俩:“玛雅必须留在这里,如果你们强行带走她,我们就叫保安。”

荒谬的命令让夫妻俩感到沮丧,却并不震惊,尤其是妈妈贝娅特。

身为护士的她清楚,当医院怀疑某个儿童遭到虐待,有权禁止父母带走孩子。她也知道,是自己加大氯胺酮剂量的要求,让医生产生怀疑。

因为这种药既是麻醉剂,也是一种毒品,它有另一个俗名, K粉,长期滥用可能出现抑郁和自杀倾向,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可是夫妻俩知道,他们没有虐待玛雅,两人问心无愧。回家整理好玛雅的过往病例、资料,回头再来和医生讲清楚就是了,一时误会总能解开,没必要和医院闹冲突。于是两人为玛雅办理住院,待到探望时间结束,离开医院。

第二天,杰克到病房探望玛雅,病房里除了护士,还坐着一个棕色头发的中年女人。

棕头发女人没有做自我介绍,对着杰克一通质问:“玛雅怎么回事?在哪里治疗的?吃什么药?怎么能给她这么高剂量的氯胺酮?”

杰克说:“那是医生开的药方。”

棕头发女人没再说话,和护士一起离开。片刻后,护士回到病房。

“你必须离开病房,”她警告杰克,“州政府准备监护玛雅。”

“州监护”是美国一项儿童保护制度,当父母有虐待儿童的倾向,或者有吸毒、酗酒、家暴等恶行时,州政府通过家庭法院的听证会,就能收走监护权,甚至将孩子带走。随后再根据父母的长期表现,决定让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或者给孩子找一个寄养家庭。

护士这句话,意味着杰克夫妇被当成准虐待犯。

杰克和贝娅特非常困惑,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回到家,他们收到一份法院通知。佛州儿童保护组织控告贝娅特,罪名是医疗儿童虐待。两周内,将举行听证会。

在这场听证会以前,杰克可以在社工的监视下与玛雅见面,而妈妈贝娅特禁止见玛雅,连电话也不能打。

夫妻俩找到一家律所,与其说让律师辩护,不如说想搞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儿童医院的医生,秘密通知了儿童保护组织的调查员。调查员见了玛雅,也看了她的诊断经过,提交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获批后,就启动了州政府监护计划。

贝娅特不明白,她没有见过任何调查员,谁也没到家里来问过情况,怎么就能断定他们虐待了玛雅?

律师指着那份法院通知单,告诉贝娅特,上面的罪行不是暴力,吸毒之类的,而是医疗儿童虐待。这是近些年才出现的新型指控,只要孩子患有不寻常疾病,家长带着孩子看过五个不同的医生,试图想找出病因,就可能遭到指控。

因为这样做,有可能是家长在收买医生,让孩子接受不必要的治疗,去满足家长自己的心理问题。

这种指控并不是空穴来风,有些家长患有一种心理疾病,名叫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说白了就是孩子没病,家长刻意夸大负面信息,带着孩子不停地看病。

也就是说,调查员认为玛雅没病,有病的是贝娅特。

贝娅特愣在原地,半天才说出话。她问律师该怎样证明自己。

律师叹了口气说:“这些调查员,权利大得不可思议,你们能做的只有配合。”

但是医院如果认为玛雅没病,就不会给她服用氯胺酮,玛雅的病情只能一点点恶化。

律师耸了耸肩,给杰克夫妇透露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佛罗里达州的儿童保护组织,实际上是私营的,政府把这活儿外包给一个组织,名叫阳光海岸中心。而它的大本营,正好就是那家儿童医院所在的县。在这个县里,父母被剥夺监护权的概率,比美国平均数量高出两倍不止。

所有来到这家医院的罕见病儿童,都是他们的猎物,只要发现父母身上的一点瑕疵,就能举报给儿童保护组织,后者从父母身边夺走孩子,分配给特定的寄养家庭,这样的流水线已经运营多年。

更可怕的是,整个流程完全合法,父母没法求助法院和警察。

律师说:“没有办法。遭遇这种事的父母只能配合、服从。”

贝娅特一家全家福

贝娅特不甘心。她不能忍受被当成罪犯,眼看着他们夺走病情恶化的玛雅。不能和玛雅联系,她就频繁地和护士、社工通话,仔细询问他们每天给玛雅服用了什么药,同时录音,再写下笔记。

她准备了一大堆材料,从她给玛雅小时候写下的每一张纸条,到带着玛雅看病录下的每一份视频资料,还联系每一位给玛雅诊断过的医生。

她的想法非常单纯,只要能证明自己不是虐待犯,儿童保护组织就没法从她身边夺走玛雅。

就是在这期间,丈夫杰克与贝娅特出现裂隙。

杰克干了一辈子消防员,尽忠职守,他相信只要配合调查,肯定能得到公正的结果。他听了贝娅特和医院社工的电话录音,对面显得非常不耐烦,甚至有时直接挂断她的电话。杰克认为贝娅特的行为是在挑衅、激怒对方。

杰克说:“别再和他们提要求了,你会惹更多麻烦。问这问那,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在骚扰医院。”

贝娅特哭着回答:“我不是虐待犯,我不想让孩子受苦,我是孩子的妈妈,我有权问任何问题!”

压抑的情绪在夫妻间爆发了。

贝娅特一家的寻医路并不轻松。

九岁那年,玛雅出现疼痛症状。起初是气喘,接着胸闷,咳出黄绿色痰,鼻窦感染,每次出门就咳嗽。后来她浑身疼痛,尤其是四肢,胳膊抬不起,两腿没法保持笔直,向内弯转,三个月后没法走路,只能坐轮椅出行。

杰克和贝娅特,带着女儿去了一家又一家医院,拜访一个又一个医生,但是没有医生能确诊。

直到他们在一家私人诊所,找到一位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的老医生。这位白发老医生叫帕特里克,是治疗疼痛的专家,经过诊断,他确认玛雅患有晚期 CRPS,情况很严重。

贝娅特很疑惑,她当了那么多年护士,也带着玛雅看过很多医生,都没听说过这种病。

老医生解释道,其实多年以来,这种病都被当成患者的臆想,医生认为他们身体根本没病,喊疼,纯粹是焦虑症等心理因素导致的。直到现在,很多地方依然在忽视这些患者。

贝娅特回想起来,他们也遭遇过这种情况,有个医生没法确诊,却说玛雅喊疼,可能是焦虑导致的。

老医生安东尼·帕特里克

就是这位老医生,为玛雅开出氯胺酮的处方,他已经用这个方法治疗过三千多名同类患者。其实治疗原理很简单,这种病说白了,就是大脑发出了错误的疼痛讯号,身体没受到伤害,大脑却觉得受伤了。

当氯胺酮进入身体,就会刺激大脑,相当于做了一次小小的信号矫正。当然这种矫正是缓慢、长期的,不可能一次见效。

贝娅特当然知道氯胺酮是什么,也明白药物滥用会导致上瘾。但只要能救女儿,她愿意试试。更现实的问题是,除了面前的老医生,她别无选择。

可是低剂量的氯胺酮不见效,老医生只能大胆建议,使用“氯胺酮昏迷疗法”。这种疗法需要使用通常剂量的五十倍氯胺酮,引发患者五天左右的昏迷,相当于给大脑来一次彻底的重启。

但是这种实验性、有死亡风险的疗法在美国是禁止的,只能到墨西哥做。

贝娅特一家只好跑到墨西哥。玛雅在医院昏迷了六天,她始终陪在女儿身边,用视频记录她的身体状况。

“现在是昏迷第一天,11月18日,星期三,玛雅的状态很好。”

“昏迷第五天,今天早上她呕吐得很严重。医生不得不给她额外的氯胺酮。”

“今天是昏迷第六天,玛雅你听得见么,爸爸、妈妈、弟弟,每个人都爱你。”

昏迷疗法很有效,玛雅的疼痛迅速减轻。回到美国后,她继续服用低剂量的氯胺酮做长期治疗。

尽管有着短期记忆减弱的副作用,但玛雅觉得这很值。她终于能回到学校,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和朋友玩耍、欢笑。

听证会前夜,贝娅特将这些经历如实地写成材料,准备给儿童保护组织重磅一击。她越写越生气,一股愤怒在胸口酝酿着,压抑得不行,只好打电话给律师倾诉。

“这些女巫、骗子、该死的混蛋,我要为我的孩子而战。”

“冷静下来,贝娅特,”律师说:“明天就是听证会了,别给他们任何借口。”

贝娅特的愤怒好像打进了棉花里。

首场听证会上,法官几乎没有给夫妻俩说话的时间,而是让儿童保护组织的调查员宣读报告。一个棕头发的中年女人站在法庭中央。杰克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病房里质问他的那个人吗?

后来律师告诉贝娅特,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已经预料到结局了。

这个女人叫萨莉·史密斯,职业生涯中处理过3000多例儿童虐待案,其中大多数的结局都是孩子进入寄养家庭,或者父母进监狱、精神病院,而把孩子送归亲生父母手里的,只有区区12例。

这样的“战绩”,让萨莉·史密斯成为阳光海岸中心的王牌调查员,即使公平对决,也很难有人是她的对手。

在萨莉·史密斯的报告中,引述了儿童医院多位医生给贝娅特的评价。

“她的控制欲极强,好像什么都得听她的。”

“这个女士很强势,也很有心计,每一次电话沟通都在套我的话。”

还有其他医院的医生为她的指控背书。在贝娅特一家的寻医路上,很多医生没法确诊玛雅患什么病,而在他们的诊断书里,都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不排除母亲患心理疾病的可能性。”

在这份报告里,贝娅特被形容为一个偏激、焦虑、狂躁的妈妈,总是幻想女儿重病缠身,似乎带着女儿到处看病,是她生活里唯一的出路。

很久以后杰克才知道,在这次听证会前夕,老医生帕特里克也联系过这位调查员。他向调查员解释,那张处方是他的诊断,想要更详细的证据,可以发给她。

老医生还劝告调查员,如果这桩案子继续推进,不止会对孩子产生灾难性的后果,还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永久的伤害。

可是整份报告里,没有一句话提到老医生帕特里克。

整场听证会,几乎是调查员萨莉·史密斯的独角戏,等她念完报告,法官急不可耐地做出裁决:

直到下一次听证会前,玛雅都将安置在儿童医院,由阳光海岸中心监护。

杰克可以在护工监督下和玛雅见面,但是必须遵守很多规矩,不许问她的病情,不许问治疗情况,不能回答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不能回答关于贝娅特的一切问题,不许跟贝娅特分享玛雅的近况。

而贝娅特必须去做心理疾病测试,同时禁止她接触玛雅。

贝娅特和女儿玛雅的合照

贝娅特听到最后一句,当场昏了过去,脑袋撞在地板上,被担架抬出法庭。

听证会后,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律师打电话,想知道法官为什么做出这样离谱的裁决。

“这种案子你要明白,不公平,他们不在乎证据。我办过六十多起这样的案子。配合,是要回你女儿的最好方式。”

贝娅特说:“可是儿童医院不知道如何治疗这病,我想让我女儿得到治疗。”

律师说:“一旦这个案子启动,那些都不重要了,法官不关心医院是不是错的。法官只关心,如果把这个孩子送回爸妈身边,他们会杀了她吗?

“根据我的经验,让案子成功了结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们看到你的配合和改变。只要孩子回到你身边,立即离开那家医院,永远不要再回去了。”

“所以在这期间,我要眼看着女儿的病情继续恶化?”

“你别无选择。”

贝娅特听从律师的建议,遵照裁决去做心理测试,证明自己不是神经病。

结果,心理专家没有评估出什么代理性孟乔森综合征,评估报告里写道:“没有证据支持贝娅特出于任何心理目的伪造她女儿的病情。”

这样一来,本该消除贝娅虐待儿童的动机。可是评估报告提交到儿童保护组织那里,却只换来了贝娅特和玛雅通电话的许可。

电话里,贝娅特不许提起治疗、不许提起回家,不许提起和案子有关的一切。所有通话都要有社工全程监听,社工有权打断谈话,也可以随时挂断。

她只能问玛雅每天睡得怎么样,吃了什么东西。有一回在电话里,贝娅特发现给玛雅写的信全部被社工截断,而玛雅禁止联系外界,她气得不行,直接在电话里说:“你又不是在蹲监狱,不是在纳粹集中营。”

社工立刻打断她,随后敷衍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当晚,这位社工给儿童保护组织和法官发消息,指控贝娅特言语不当。

卑微服从换来的通信权,就这样被收走了。

贝娅特的情绪彻底崩溃,她给法官和调查员萨莉·史密斯发去邮件:“你们的心是冰块做的。你们毁掉我的家庭,毁掉我的婚姻……我女儿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这都是你们的责任。”

她始终不明白,对方就是想将她置于死地,不管是自证清白,还是委曲求全,都不可能得到公正对待。而愤怒,只能成为人家手里的把柄。

贝娅特发出邮件的第二天,警察上门了。当时贝娅特正在上班,可是警察并不想找她,而是指名要和杰克谈谈。

在杰克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警察开启录音,诱导着杰克说出这段婚姻中的每一处裂隙。直到最后,冲锋枪般甩出一连串的质问:

“这是个挺复杂的案子,有人想提起刑事诉讼,所以我才要问你,你是保护孩子,还是与她共谋?

“你的孩子真是排在第一位的吗?

“如果玛雅明天被释放,但这个孩子不能跟母亲有任何接触,你会顺从吗?”

杰克艰难地给出肯定答复:“我想保护我的孩子,我会顺从。”

寻医路上,贝娅特镜头下的玛雅

很久以后杰克才知道,这是对方惯用的套路。同时指控父母虐待儿童很难,所以要离间夫妻俩,瓦解婚姻的天然联盟,才能更容易地夺走孩子。

如果杰克给出否定的回答,譬如“我和妻子站在一起”,结局可能是他进监狱,贝娅特进精神病院。

尽管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回答告诉贝娅特,妻子还是感觉到背叛。她陷入孤独与无助,没有任何人帮她分担痛苦,也没有人与她同仇敌忾。在笔记里,贝娅特写道:“我没法再这样活下去了,他们是禽兽,在一点点摧毁我。”

12月中旬,第二场听证会开始了。不管律师拿出什么证据,法官始终站在医院和儿童保护组织那边。听证会最后,贝娅特几乎是哀求法官,允许自己和玛雅见一面,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拥抱。

法官拒绝了。

听证会结束后,贝娅特拿走车钥匙,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当天午夜她醉醺醺地,跌跌撞撞回到家里。杰克感到不知所措,结婚十三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妻子喝醉。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夫妻俩本来计划带小儿子去邻居家举办的生日派对。临出发前,贝娅特说自己偏头疼,得留在家里睡一觉。等到杰克父子俩回来时,卧室关着门,以为贝娅特还在睡觉,就坐在客厅看电视。

直到晚上,贝娅特的哥哥来做客,他在屋子里到处转悠,走到车库,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狂喊杰克的名字。

贝娅特在车库上吊自杀了。

贝娅特出生在波兰,16岁时来到美国,在芝加哥读高中。老师说,你永远不会成功,因为你讲不好英语。贝娅特不接受这种否定,她考上大学,成为一名心脏科护士,用行动证明老师是错的。

她和杰克几乎是一见钟情,两人结婚了,买了一栋带泳池的漂亮房子,又很快有了一对儿女。对一个出生在普通家庭的波兰移民来说,这简直是美国梦的经典案例。

怀孕后,贝娅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规划婴儿的房间,然后挺着肚子,亲自到商店挑选布料装饰。她太喜欢孩子,玛雅和弟弟凯尔去过的每个地方,说出的每句话,她都要写在笔记本上。

在杰克心里,妻子是一个坚韧的女人,无论有多大压力,都不会放弃。

在医院里,十岁的玛雅被带进一个狭小的私人房间,在那里她看见了爸爸、弟弟,还有一位牧师。杰克告诉玛雅,妈妈去世了。一家人哭起来,然而不到一小时,社工告诉杰克,他必须离开。

直到贝娅特自杀五天后,法官允许杰克带着玛雅,去罗德岛向一位专家问诊。专家仔细评估了玛雅的病情,确认她患有CRPS,和当初老医生的诊断一模一样。

收到诊断报告,法官终于允许杰克带着玛雅离开儿童医院。尽管所有证据表明,贝娅特没有精神病,玛雅也确实患有CRPS,杰克一家依然没得到一句道歉。

杰克只能默默接受。他想控告医院和儿童保护组织,让这些人付出代价,可当务之急,是治好玛雅的病。

监护权归还给杰克,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禁止给玛雅进行任何氯胺酮治疗。

没有氯胺酮,玛雅只能理疗,相比起来这种疗法更缓慢,她必须忍受更多痛苦。经过一年多的理疗,玛雅才渐渐从坐轮椅变成拄拐杖。

杰克安装了太阳能电池板加热游泳池,遵照医嘱让玛雅游泳、瑜伽,每天大量锻炼。又过一年,玛雅终于可以扔掉拐杖,独立行走。

玛雅的病情在慢慢好转,但是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杰克再也没有进过车库,他已经退休,没有忙碌的工作,只好帮邻居的房子刷油漆,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玛雅的弟弟凯尔,年纪轻轻喜欢上垂钓,当同龄男孩放肆打闹时,他就孤零零地坐在河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康复后的玛雅,把精力放在学业和朋友上,学校里她热情开朗,回到家,“就好像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CRPS多数发生在遭遇过创伤的患者身上,明明伤口已经愈合,却依然感觉到疼痛。贝娅特死后,一家人好像都患上了另一种形式的CRPS。

玛雅想要走出这种创伤,她开始学着妈妈当年的模样,用视频记录一家人的故事。

有一位记者发现了玛雅的故事,她觉得这家人身上的事“太悲痛,太复杂了”,于是着手调查整桩案子。稿件完成后发表在《萨拉索塔先驱论坛报》上,记者便准备忙别的工作。

没想到不断有电话打来,邮件一封接一封。成百上千人向她倾诉,他们遭遇过同样的厄运。

“她看了我们不到十分钟,然后我丈夫就因为严重虐待儿童被捕了。”

“我们最后被逮捕,被监禁,孩子进入寄养家庭。”

记者发现,他们身上有两个共同点:都去了霍普金斯儿童医院,都遇到萨莉·史密斯调查员。

有一位妈妈,已经拿回孩子的监护权。从2016年开始,她一直给萨莉·史密斯寄圣诞贺卡,把全家福的照片塞在贺卡里,提醒这位调查员,有一个她试图拆散的家庭,现在过得很好,她的诡计没有得逞。

可是案件撤销这么久,这位妈妈依然遭到网暴,“你该自杀,你的孩子活该去寄养家庭,我希望你永远没法找回你的孩子。”

有同样遭遇的人接受采访

这些父母,带着孩子去求医问药,却沦为医院和儿童保护组织的猎物。他们破产、蹲监狱、名誉遭到破坏,就算案件被撤销或者推翻,以往的伤害也无法逆转。

没有任何人为这些家庭的伤痛付出代价。

自从玛雅脱离轮椅的束缚,杰克就开始筹备起诉。

妻子还活着时,他坚持自证清白,绝不发出质疑,配合服从了一切指令,可是什么用也没有。

回看整个监护计划的听证会,医院和儿童保护组织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拥有的只是医生和调查员,“基于自己的专业能力,给出的判断。”

现在他才明白,当对方想要害你的时候,他们其实比你更清楚你是无辜的,再多辩解和服从都没用,只有彻底击垮对方才能捍卫自己的权利。

然而这是一桩异常艰难的案子。首先需要准备的材料,就多得数不清,光是医学领域,就至少涉及儿童科、疼痛科和心理学,每个科类都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要请到肯为他们说话的专家和学者。

其次,就是拆解分析每一处细节,从玛雅生病开始,直到她离开儿童医院,这两年里,玛雅和贝娅特母女的每一个行为、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对方手里的把柄。

幸运的是,贝娅特留下了非常详细的笔记,两年来玛雅的每一次诊断,和医生的每一个电话,她都详细记录过,一旦对方说谎,杰克和律师们就能找出破绽。

最后的难点,就是他们的对手太强大了。医院、儿童保护组织、听证法官和警察全部裹挟在里面,即使手里攥着再多有利的证据,也没有哪个律师团队敢打保票,能够战胜这样的庞然巨物。

杰克和律师团队筹备了五年多,法院多次拒绝立案,又多次推迟庭审,对方甚至找来法官的上级,直接施压。他们终于明白,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太过渺小,想要战胜他们,就必须分化瓦解对方。

从更现实的角度说,杰克一家不得不和其中一方达成和解与妥协。

2021年12月,杰克一家与萨莉·史密斯调查员,以及阳光海岸中心达成和解,对方赔偿杰克一家250万美元,从被告的名单上消失了。

2022年4月,就在庭审当天,法官当堂宣布,无限期推迟庭审,也拒绝了杰克和玛雅的发言。

得知庭审无限期推迟的玛雅

杰克一家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份迟来的正义才能降临。

直到2023年6月,网飞的纪录片《好好照顾玛雅》上线,两周内播放量突破1400万次。儿童医院、阳光海岸中心和萨莉·史密斯本人,瞬间站在风口浪尖。这位老辣的调查员遭到无数死亡威胁,不得不提前退休,终止她的职业生涯。

法院重新定下新开庭日期,杰克和玛雅终于有机会,在法庭上张开嘴,面对陪审团讲出他们的故事。

在浩如烟海的证据和陈述中,最令陪审团发指的,是玛雅在儿童医院的遭遇。

待在医院的这三个月,玛雅过得非常痛苦。不光医院给的药没有任何效果,她还遭到医生和护士的孤立。谁也不相信她真的疼痛,护士们偷偷发短信,称玛雅是个骗子,她说的话一句都别信。

到后来,即使玛雅疼得死去活来,大声哭闹,也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唯一跟她说话的,只有那位指控贝娅特言语不当的社工。她好几次强行把玛雅抱在腿上,说玛雅的妈妈是精神病,而她会进寄养家庭,“没准儿就寄养给我。”

还有一回,她声称要给玛雅拍照,强行扯掉玛雅的衣服,只剩运动内衣和短裤,玛雅哭喊着拒绝,但是没用。

杰克将护工的姓名放在网上搜索,竟发现一条恐怖新闻。

这位护工,曾经是一家公司的经理。某天一个十岁的男孩闯进公司,她问男孩,你到这做什么呀?男孩不回答,她又问了几遍,依然没有得到回应。经理突然暴起,揪住男孩的头发撂倒在地,膝盖顶着男孩的胸口,拿过毛巾裹在他脸上,男孩艰难地喊:“我喘不过气来了。”

警察逮捕过这个人,可是后来案子却不了了之。

她所在的这家公司,名字叫做阳光海岸中心。

医院和儿童保护组织,在指控贝娅特虐待儿童的同时,指派了一位真正的虐待犯到玛雅身边,每天陪玛雅睡觉。

说来说去,陪审团依然不明白一点,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拆散无数家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杰克的律师拿出了最关键证据,一张医院寄给保险公司的账单。

在美国看病,患者一般直接出示医保卡,医院直接将账单寄给保险公司,再由保险公司给医院汇款。

而就是这张账单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医院给玛雅进行为期三个月的 CRPS治疗,费用超过五万美元。

霍普金斯儿童医院早就知道玛雅患有CRPS,他们向保险公司收了钱,却没有给玛雅按照这个病治疗,同时在听证会上作证称,玛雅没有得这病,纯属父母捏造。

整个阴谋就此浮出水面。

霍普金斯儿童医院是获取猎物的陷阱。父母带着孩子来到这里,医生便以各种理由扣押孩子。

最好的猎物,就是那些患有慢性罕见病的孩子。慢性,意味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罕见病,意味着治疗手段没那么成熟,医生拥有绝对解释权。

猎物到手,阳光海岸中心派出调查员。他们搜索父母的负面信息,在报告中将父母抹黑成儿童虐待犯。

家庭法院的法官,是站在父母与调查员中间的裁判。看上去公平、公正的听证会,实则只有一个目的:合法剥夺父母的监护权。

这样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监禁在医院里的儿童,就成了无依无靠的摇钱树。医院说他患什么病,他就患什么病,天价的账单发给保险公司,孩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期间遇上父母激烈反抗,就派出警察,瓦解这段婚姻,最后要么将父亲送进监狱,要么将母亲送进精神病院。

最后再由调查员出面,将患病的孩子,卖给寄养家庭或者儿童福利院。在儿童医院的担保下,这些孩子的身体状况肯定是健康、无大碍的。

这是一条儿童绑架的流水线。医院、阳光海岸中心、家庭法院和警察形成某种利益联盟,使整条流水线牢不可破。

有时间、精力和金钱和他们打官司的家庭屈指可数,就算有一两起意外,撤销指控,归还孩子就完了,谁也无法追究他们的责任。

杰克的律师私下里给这条流水线起了一个名字:儿童福利商业。

长大后的玛雅面对镜头

可是,再强大的联盟也没法面对陪审团,掩盖这种赤裸裸的谎言。

法庭最终判决,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涉及非法监禁、虐待、医疗过失、账单造假,共计赔偿杰克一家2.11亿美元的损失,以及惩罚性赔偿5000万美元。

这是美国史上最高的医疗事故赔偿金之一,媒体用“历史性的判决”描述案件的结局。

审判结果出来当天,杰克和玛雅回到家里,做了一场大扫除,父女俩整理出贝娅特留下的录音。

其中有一份是玛雅监禁在医院期间,贝娅特录完,想要寄给她的。妈妈知道玛雅在医院孤立无助,便想用自己的声音安慰她。

这些年,每当玛雅感到难受、挺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拿出这份录音听一听。

“……想哭也没关系,这很正常。你现在必须依靠自己,因为妈妈不在,闭上眼睛,假装妈妈就在那里。

“妈妈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是你要坚强。”

参考资料:
Netflix纪录片《好好照顾玛雅:虐儿案罗生门》
THE CUT:The True Story Behind 'Take Care of MAYA'
Fox News:Maya Kowalski sobs as jury awards family over $200M after hospital treatment led to mom's suicide



编辑:迪恩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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