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广图纪录片中心
广州纪录片研究展示中心
GUANGZHOU DOCUMENTARY CENTER4月15日下午,由广州图书馆广州纪录片研究展示中心主办的纪录片《两个星球》广州首映&展映交流活动在广州图书馆负一层1号报告厅举行,影片的导演范俭来到现场,与观众分享这部创作了十二年的纪录片背后的故事。 点击下方,听对话音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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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简介
GUEST
范俭 纪录片导演,代表作《活着》《摇摇晃晃的人间》《两个星球》。2018年获邀成为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会员,参与奥斯卡纪录片评选工作。
一部拍摄了十二年的纪录片
从《活着》到《两个星球》
主持人:这个片子的主题和以前的《活着》和《十年:吾儿勿忘》有很密切的关系。《活着》是2009年开始拍摄的,那时地震刚过去一年,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关注失独家庭?
范俭:这是个渊源比较长的过程,其实2008年地震发生之后,我就想拍与地震有关的纪录片。2008年的影像很多,新闻和纪录片都很多,但我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2009年,我依然想拍,就抱着一种可能性去那里看看 ,因为这么大的事件对当地人肯定有非常深远的影响。我没有一个具体的拍摄主题,更多地是想从心理的角度切入。因为地震物理意义上的重建做得很快,但是心理上的重建是非常不容易的。2009年我先后去了北川、都江堰,在两边都遇见了做心理援助的团队。我在都江堰遇见了一个志愿者团队,他们援助的主要对象就是失去小孩的家庭。他们做了一个妈妈之家,一到晚上就非常多的妈妈来折纸花和互相倾诉,她们都是地震中失独的母亲。我还因此了解到,有上千个家庭失独后选择再次生育。其中最让我感到心理复杂的,是他们渴望轮回,他们并不认为过去那个孩子真的离开了他们,想通过生育让他们重新回来。《活着》海报
主持人:《活着》是2009年的,现在你又拍了《两个星球》。我们发现这部片子里有很多《活着》的镜头, 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拍摄这个片子?
范俭:2009年,他们面临的挑战是活下去,亲人去世了,幸存者活着需要支点,支点就是需要一个新的孩子,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些失独家庭面临的挑战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最好是符合他们的愿望,如果失去了女儿,希望再生一个女儿,失去儿子,希望再生一个儿子。几年之后,相对多数的人都生下了小孩。但这时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孩子并不如所预期的那样生长,尤其是一些生反了的家庭,比如失去了女孩却生了男孩的,父母对这个新生的孩子的心理会很复杂。2011年,叶红梅夫妇生下儿子川川后,父亲老祝对着女儿的照片就哭了,说对不起女儿,你回不来了。这一幕我当时一看,就觉得事情还会延续下去,生命的生长会延续出新的命题,我应该继续追踪。2017年,川川六岁了,孩子已经懂点事了,我想在地震十周年前重新观察一下。结果发现除了老祝家,很多家也出现了相似的问题,父母面对新的孩子很复杂,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还是想到以前的孩子。如果对新的孩子好一些,就会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孩子,但老想着上一个孩子,又觉得对不起现在的。于是2017年我继续追踪,拍了《十年:吾儿勿忘》系列纪录片,接着计划用两三年拍《两个星球》,跟踪主要的家庭。范俭
主持人:这个片子本来叫《爱过》,现在改成了《两个星球》,这好像是片子里冉冉说过的一句话。为什么最后会选择这个标题呢?
范俭:影片的很多表达其实是在后期剪辑中形成的。一开始的《爱过》是想表达一个关于爱的命题,但剪辑的过程中越来越觉得,一百多分钟的影片很难给亲情之爱一个解答,于是朝向另外一个可能性,表达关于逝者如何影响生者的思考以及两代人之间的相互引力和相互斥力。所以这个题目应该更加诗意或者形而上,就选择了《两个星球》。主持人:这部片子的美学表达和你过去的作品也有很大区别,使用了很多意象,表达、传递了什么样的思考?
范俭:《活着》是十几年前做的,表达方式跟我在电视台的工作习惯有关,比较电视语态,注重叙事。《两个星球》不再局限于讲故事,因为生活的复杂性远远不是故事能概括的,所以我觉得应该超越线性叙事的范畴。电影的前七十分钟还是比较叙事的,但七十分钟之后慢慢开始散文化,尤其是爷爷去世之后,多了抽象的东西,表达有关于生命和时空的思考。《两个星球》剧照
观众:这个片子里导演和摄影师不是一个人,我很好奇纪录片里摄影师和导演的关系,因为纪录片一切都是未知,您该如何和摄影师沟通,让他拍到您想要的风格的素材?
范俭:这个片子的摄影师是薛明,也是我上一部影片《摇摇晃晃的人间》的摄影师,之前也有合作,比较知根知底,这就是默契。即便如此,也需要摄影师的判断。纪录片的拍摄没有剧本,拍摄之前会沟通拍摄目的,本次拍摄的观察方向是什么,但到了现场,我不会跟摄影师说很多,他自己把握,每天晚上我们会一起看素材,讨论清楚还缺什么,比如在拍父子关系,在构图和景深上要注意把握什么。观众:片中很多画外音,比如有关月球的那些,是想传达什么吗?
范俭:声音是李丹枫老师设计的,像月球这段是想呈现平行宇宙的感觉。生命在另外一个宇宙对现在这个时空的生命产生微妙的影响,爷爷或者谁去世了,去了另一个宇宙,正在和这个宇宙互动,这是一种隐喻。还有一个声音的设计,是结尾川川说:“你能看见光吗?”,然后定格,画外出现一个女性呼吸的声音,那是李老师的创意,产生姐姐的声音在跟川川隔空对话的效果。观众:影片中川川的父亲一开始好像不太接受川川的降临,但后面给他洗澡以后,父子一起出去跑步,川川跑到了前面,那时候感觉父子关系已经有所改善。但你们还是把父子间跑步拉开了很大的距离这段放进片子里,是想表达两人之间还有巨大的鸿沟吗?范俭:我们确实是通过剪辑有意让观众看到他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孩子很真实自然,你亲近他,他就亲近你,但成年人很复杂。这三四年里父子关系时好时坏,起起伏伏,我们就用了跑步和旋转木马的蒙太奇,比喻他们之间的反复关系。《两个星球》剧照
观众:我对后期剪辑很好奇,您当时拍了很多素材,是一拍完就已经基本知道片子的结局了吗?还是后期又看了大量的素材才最终得出的这个结局?
范俭:一开始是不知道结局的,剧本可以这么写,生活不可能如剧本发生。《活着》是有叙事终点的,就是生不生得成,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故事的结尾就停在孩子出生。《两个星球》犹豫了很久要拍到什么时候结束,这个片子的最后一次拍摄是2020年,川川玩手电筒那里,我拍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场景是可以作为结尾的,一个不那么写实,又暗示了生命某些方向的结尾。镜头前后
拍摄者与被拍摄者
主持人:你拍摄他们这么多年,如何把握你和他们之间关系的平衡?
范俭:我跟他们认识很久了,摄影机一直在拍,已经算是介入生活了。但有些事情一定要有分寸,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我有两个原则,不去改变他们任何的观念,纪录片人应该做的是阐释,理解,让观众去感受和理解他们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但作为朋友,在他们情绪陷入焦虑或悲伤时,我也不能看着人家沉浸在某些情绪里什么都不做。观众:如何和拍摄对象建立长期的关系?拍摄的过程中,拍摄对象有想过放弃吗?会不会觉得很痛苦,拍不下去。
范俭:拍摄者的心态很重要,不要想着去刺痛人家,揭人家伤疤。然后还需要机缘,有一些家庭确实不想被拍,这个是可以理解的。愿意被拍的里面,我们从2009年开始拍了三个,但其中一两个到后面不愿再继续了,我们也尊重他们的决定。叶红梅夫妇一直愿意被拍摄,他们也认为这件事是值得做的,理解我的记录,知道我不是想要刺痛谁。这需要很长时间建立信任,持续等待,某一天他们就会在镜头前敞开。这是需要积累情谊的。主持人:有些画面好像是冉冉自己拍摄的?
范俭:其实是为了拍她,对我来说,拍摄这样一个羞涩的少女是很难的。她很害羞,访谈也不会说太多。后来发现她特别喜欢拿她爸爸的手机拍摄,我就在一个暑假给了她一台适合拍视频的手机,她拍了一个暑假。后来我从她拍的影像里找了一些素材,剪辑出蒙太奇,了解她的内心世界。观众:有没有亲历者看您的片子?
范俭:我在四川放过,很小规模的放映。亲历者看这个片子是有挑战的,但看不看取决于亲历者自己。我记得2021年在FIRST青年电影展放映后,一个女孩跟我们交流,她就是亲历者,她的生日还是5月12日。2008年5月12日是她七岁的生日,那天亲人们在她家庆祝她的生日,有两个至亲在那场聚会中去世。其他的家人就把这个账算在她身上,她背负着很多东西成长。我问她为什么敢来看这个片子,她说因为心里有这个伤口,所以想看别人怎么面对这一切。看完之后,她觉得这个片子让她对亲人有了一些理解,这是电影对生命的一种影响。主持人:未来还会持续记录这个主题吗?
范俭:我几乎每年都会去见他们,我最近一次见川川是2022年11月,长高了很多,长胖了很多,未来他到了十七八岁,我想再拍拍他的视角,他怎么面对自己的成长,如何面对父母。可能第三部会选择这个视角。推广|合作|转载 加微信☞zhanglaod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