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计

话说我当年上大一的时候，有门必修课是《孙子兵法》。讲课的是位男老师，挺着个肚子，一身戎装，不知道是否从军过，反正开学军训的时候我们都叫他团长。

现在想起来颇为奇怪，你说在一所师范大学的生命科学学院里开一门《孙子兵法》的课程有什么用呢？想不出个道理来，还不如讲讲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种起源，弗洛伊德、克隆绵羊……

但那时候我正处于求知欲旺盛的时候，对这门涉及到传统智慧的课程还挺用心。上课的教材不但看了好几遍，还额外买了另一个校对得很不错的版本来看。‍‍‍‍‍‍‍‍‍‍‍‍‍

这个老师讲课风格堪称东拉西扯。《孙子兵法》全文其实就六千多个字儿，真不算多，但他动不动还能讲错，进度慢不说，时不时的还说有事儿今天不上课了你们自己看课文。一个学期，六千个字儿居然还没讲完。‍‍‍‍‍‍‍‍‍‍‍‍‍‍‍‍‍‍‍

老师上课虽然不积极，但是做别的事儿很积极。强行让每个学生摊派买了一本书，书的内容就是学校这么多年关于军训的八股感受文章稿件的合集，主编当然是他老人家了。定价我记得是 25 块，现在看起来钱不算多，但那时候就算定价不菲。

同学把书发下来的时候，我就跟同学说：让咱们买这个垃圾书干啥？不行，这破书我得退了。我就跑去找他，问这书能不能退? 他说你为啥退？我说老师我家庭困难，每个月生活费都不够。他之前军训的时候就对我有点印象，打量了我一下，说好吧，那你得写个申请的条儿，签个名，咱按照流程来，过两天来拿钱。我写了条儿交给他。过两天还真把钱拿到手了。‍‍‍‍‍‍‍‍‍‍‍‍‍‍‍‍‍‍‍‍‍‍‍‍‍‍‍‍‍‍‍‍‍‍‍‍‍‍‍‍‍‍‍‍‍‍‍

我回到宿舍，跟同学一说，其他几个同学也跃跃欲试。隔壁宿舍的另一个同学也拿着书如法炮制，居然也把钱拿回来了。‍‍‍‍‍‍

时光飞逝，一眨眼就到了期末考试。这门课程是开卷。内容并不难，何况是开卷，加上我的字写得还算不错，卷面工工整整。我觉得，这一门成绩拿个「优」不成问题了。‍‍‍‍‍‍‍‍

等到成绩一出来，差点晕过去。全年级 90 人，就两个人不及格，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隔壁宿舍的那位也去退了书的同学。‍‍‍‍‍‍

就算是再少不经事，也知道这是被这个老师黑了一道。我们俩还试图去找这个老师讲讲理，后来感觉没辙，服气了。

有个大哲不是说了嘛：吃一堑，长一智。

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年轻。不知道这就是孙子老师给我上的生动而活泼的一课，什么叫孙子兵法？这就是。

这门学问，深呐。

这位先贤也说了：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看到直播间有人卖《孙子兵法》这类图书，我都会想起来当年那价值 25 块的宝贵一课。不知道那位老师还好吗？他的《孙子兵法》的课程还给别人开过吗？他从头到尾讲完过一次原文吗？‍‍‍‍‍‍‍‍‍‍‍‍‍‍‍‍‍‍‍‍‍‍

熟悉我的读者应该知道我在直播的时候也会推荐图书，不过如果你细心一点，会发现我很少给人推荐传统文化相关的书籍。

这是为什么呢？

我也琢磨过这个问题。这大概跟我的价值观判断有一定关系，偶尔看到有人讲诸如《易经》《三十六计》《孙子兵法》这种上古中古时期的酱缸话题，还说这里面有深奥智慧，可以用在商战中，我都觉得这人格调不太高。

你非让我说出个理由来的话，我得说那里面讲的东西和现代社会的主流价值背道而驰。作为一种文化可以适当了解，你比如说《易经》，就一古时候用来算卦的参考书，但如果把那些当做现代工具书来用，就只会让我摇头。现代社会需要的是科学、诚信、遵守契约、交换、分工、合作、共赢……而不是零和游戏、勾心斗角、

尔虞我诈，也不适合再搞阶级斗争。当然我这么说难免让不少人不以为然，你可以说我也是个所谓的资本家。但也不用花时间反驳我，大家尊重彼此，不用达成观点上的一致。

当然我也不赞同让小孩子过早去接触所谓的国学。当然，这里的国学，是指《三字经》《弟子规》《三国》《水浒》《西游》这类东西。不同的人对国学有着不同的定义，季羡林先生文章里说的国学，和电商平台卖书的商品标题里写的国学，肯定是两回事。‍‍‍‍

不但是小孩子不应该接触这些，作为成年人如果没接触过的话，那么不接触也是好事。因为这些传统的东西，里头没有「爱」，也没有关于人性的「美」。学了未必有多大好处，可能还有害。

我这么说，或许不少人也不同意，我也不是要说服谁，放在全世界文明的范畴看，值得读的好的内容实在是太多，没必要只琢磨自己家的酱缸。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还非要把自己脑子搞成一团浆糊，你这是跟谁较劲？

如果有什么知识堪称是「博大精深」，那么怎么着也得 1800 年之后的才算得上吧？

有人还不死心，那《红楼梦》呢？写作时间应在 1735-1744 年之间，你算老几，这 1800 年这么一划，把《红楼梦》也给否定了不是？怎么说呢，你看我到现在也没看过《甄嬛传》，不也好好活着呢么？据说很多人看了几十遍这个剧，赞不绝口，可是没看过的人，也不会觉得没什么文化。与之类似，《红楼梦》也是这样，据说有人钻研了一辈子，还有专门的词儿叫「红学」，又是考据，又是研究的，还能评职称，评教授，你非说这里面包罗万象，能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只能说，这是真入戏了。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研究《九章算术》，恐怕没有谁把他当做数学家，但如果有人研究一辈子哥德巴赫猜想，那么，如果不是民科的话，倒是有可能是数学大师。

对了，当年那门课程因为是必修课，还得补考。补考费：¥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