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55）

县里面的政风行风热线第一次播出，听众就“点名表扬了交通局”，全县重视起来了，县长节目里发话要为百姓做主解决问题，也成立了专门的领导小组抓这件事。交通局的领导就急了眼，如坐针毡。局长和纪检书记都找武秀忠谈了话，生怕真查出什么事情来，叫武秀忠赶紧想办法，叫那些违法运营的黑出租赶紧停运。

谈话归谈话，武秀忠的想法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收了黑出租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虽然县里面成立了专项整治领导小组，搞了这么一个百日会战，但是，交通稽查大队才是执法的主角，有自己在一线坐镇指挥，天塌不下来。再者说了，什么叫百日行动？充其量不过就是三个来月的时间，挺一挺等到风声过去之后，清河县的交通秩序，还得是他武秀忠说了算。

这名黑出租司机被派出所传唤的当晚，武秀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整一夜没有合眼。此时，他心里感到万分后悔，后悔当初不该给亲戚开那个口子，越开越大收不住了，后悔自己虚荣心作祟，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对于找上门来求自己办事的人，有求必应，一手拿钱一手办事，被人家奉承巴结着，好不豪气风光，后悔自己不该贪图享受，收受他人钱物，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悔领导找自己谈话，让自己想办法收手，自己却一直怀着侥幸心理……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敢想。朦朦胧胧之中，天亮了。

武秀忠夫妇膝下只有一个正上高一的女儿武晓琪，这时高考和中考刚刚结束，其他年级正面临着期末考试，功课比较紧张。早上六点半钟，武晓琪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早自习。看着武晓琪远去的身影，县纪委的两名工作人员敲开了武秀忠的家门。

都是在清河县党政机关工作的人，即使彼此间叫不上名来，但武秀忠一见到来人，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来人还是照例出示了相关证件，说是要对武秀忠采取进行双规措施。武秀忠的媳妇刚刚一顿忙活，做早饭看着女儿吃完，送走她上学，正准备回到床上睡个回笼觉，一听说要对丈夫进行双规，立马就躺倒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哭闹：“我们家老武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就算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吧，他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带人？”

见媳妇躺在地上哭闹，武秀忠大声训斥说：“别瞎胡闹了！你还嫌街坊邻居听不见吗？要是没啥事，我去说清楚就行了。真要是有事，躲也躲不过。”

听武秀忠这么一说，媳妇立即停止了哭闹。武秀忠回头对纪委的工作人员说：“你们能不能稍等一下，我去拿两件换洗的衣服。”

县纪委来的两名同志，年长一些的叫孙纪海，是一名老纪检工作人员了。年轻一些的名叫石磊，从事纪检工作时间不长，经验明显不足。对于武秀忠提出的要求，石磊拿不定主意，看了看孙纪海，孙纪海点点头说：“可以。”说完，就站到了武秀忠身边，有意无意地跟着他。

作为一名纪检人员，要随时防备各种意外情况发生。之前，许多地方曾经发生过意外事件，纪检人员上门带人时，就有被双规的人员承受不住心里压力跳楼自杀。武秀忠家住的是七层，孙纪海贴身站到武秀忠身边，就是为了防备武秀忠走极端。果然，武秀忠借着拿换洗的衣服，慢慢向窗口靠近，孙纪海意识到事情不妙，抢先一步站到窗口处，挡住了窗户。武秀忠一愣，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我还是跟你们走吧。”

武秀忠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他是武家唯一的儿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当年家里生活困难，几个姐姐都没怎么上学，全家人拼尽全力供养武秀忠，可以说，武秀忠的身上寄托了全家人的期望。高中毕业，武秀忠果然不负众望考入了市交通技校，转成了城市户口，武秀忠在学校里表现优秀，毕业后进了县交通局，当上了国家干部，吃上了公粮。后来，他凭着一骨子吃苦耐劳的精神，一步步干到了县交通局交通稽查大队大队长的位子上。手中有了权利，就开始利用职权回报当初家人为他的付出，而他为黑出租敞开的第一个口子，就是为他大姐的儿子、自己的亲外甥发放通行证。

武秀忠被双规之后，为了争取得到宽大处理，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利用手中职权收受贿赂，为他人谋取利益，放任黑出租车违法运营的事实，同时，还检举揭发了稽查大队教导员胡志国涉嫌违法犯罪的行为。武秀忠和胡志国分别是大队长和教导员，前者是主抓业务工作，后者是主抓思想教育工作，武秀忠收受贿赂，自然不能拉下自己这个搭档，所以，他下水之后不久，就把胡志国也拉下了水，从此之后，两个人沆瀣一气，成了清河县交通系统的哼哈二将。

在接受双规两个星期之后，武、胡二人被移交到清河县人民检察院审理。不久，县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武、胡二人涉嫌构成玩忽职守罪、受贿罪的名义，分别向县人民法院提起公诉。三个月后，县人民法院就武秀忠犯受贿罪、玩忽职守罪一案进行了公开审理并当庭宣判。

此案的审理是在县人民法院第一审判法庭进行的，县纪委特别组织了全县各单位、各部门主要负责人进行了旁听，现场接受廉政教育。

庭审进行的十分顺利。先是武秀忠被法警押至被告人的席位上，法庭按照程序在核实了被告人身份之后，讯问武秀忠是否申请回避等问题，武秀忠面无表情，一一回答，表示不需要申请回避。

县人民检察院作为公诉人，宣读了武秀忠的犯罪事实。武秀忠对于公诉机关宣读的每一笔受贿金额，以及玩忽职守的情节，均予以认可。法庭调查结束后，主审法官询问武秀忠，是否进行最后的陈述。

武秀忠依旧是面无表情，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手写的纸页，进行了宣读：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尊敬的公诉人、辩护人，我自今年6月16日被双规，到今天站在被告席上，我的内心一直恍若隔世、恍然如昨。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这个从农村里成长起来的人，有一天会成为被告人，接受法律的审判……”

“作为一个农民的孩子，我本应该为交通事业做出更多贡献，但是因为放松了自己的学习，放松了思想上的警惕，走到了这条道路。我每每看到起诉书，都在反问我自己，这是我吗？怎么会到今天？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这是哪里呀？我怎么会堕落成这样呢……”

“我感到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培养我的领导，我真诚地认罪悔罪，心甘情愿接受法律的追究，希望能够以我为鉴，教育更多人，同时请求法庭对我从轻处罚。”

武秀忠最后陈述之后，法庭宣布暂时休庭。十五分钟之后，再次开庭，主审法官宣布：“现在进行法庭宣判，请全体起立。”

武秀忠因犯有受贿罪、玩忽职守罪，数罪并罚，被清河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一星期后，胡志国因犯有受贿罪、玩忽职守罪，数罪并罚，被清河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九年。

武秀忠、胡志国均当庭表示服判，不提起上诉。

清河县整治交通及公路系统百日会战，最终取得了全面胜利。会战期间，现场查获并扣押非法运营黑出租车27辆，没收违法所得并处罚款共计58.4万元；县交通局违反国家相关法律，以及国务院《关于加强预算外资金管理的决定》、中央纪委监察部《关于印发〈关于各级领导干部接受和赠送现金、有价证券和支付凭证的处分规定〉的通知》等规定私设小金库，县交通局主要班子成员虽未涉及犯罪行为，但须依法追究党纪责任；县交通局交通稽查大队大队长武秀忠、教导员胡志国因犯受贿罪、玩忽职守罪，被依法追究刑事处罚。

百日会战结束之后，清河县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乱工作领导小组一直持续工作到年底，确保县域内出租车运营市场的混乱局面得到了根本性扭转，这个临时性机构才予以解散。从各单位抽调上来的人马，陆陆续续返回原工作单位。罗成是最后一个回到县委办公室的。

领导小组正式宣布解散之前，他自掏腰包，请领导小组里的几个骨干到明清街的大排档吃烧烤，回想起过去一百六十多天以来开展的工作，禁不住感慨万千。罗成的自控能力很强，平时极少喝酒，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大家在共事期间，加班加点，任劳任怨，特别是，他们曾经组织了好几场夜间行动，在县城繁华的地段蹲点守候，其中有一次执法过程中遇上大雨，全体执法人员无人退缩，当晚，现场查获非法营运的黑出租车四辆，可以说是战果丰硕。这天晚上，罗成心情特别好，就主动提出喝点，大家都举手赞成，就要了两瓶白龙特酿。

喝着酒，拉着呱，说起白莲湖周边那块222亩土地的事情。有人问：“罗主任，关于这块地拍卖的来龙去脉，外界有各种传闻，一开始，天星置业和金亿置业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是唐县长摆了一场酒席，双方不仅握手言和，还共同出资，搞起了联合开发，这到底是咋回事？”

罗成禁不住感叹说：“说起这个事，就不能不佩服唐县长的胸襟和眼光。”

罗成说，自从唐旭到了县政府那边之后，他跟唐县长联系就不多了，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止人们说三道四，说自己为了向上爬攀龙附凤，更主要的，是不想给唐县长添麻烦。但他毕竟曾经是唐县长身边的人，对于唐县长所做的一些事情，还是能够得到比较准确的信息，而不像外界那样捕风捉影。之后，罗成简要介绍了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众人一边听，一边不住地感叹，都说市里给清河县派来了一个有水平的好县长。

众人正吃着喝着说着，听到街上有人喊“抓贼”。罗成一听，立马就跳了起来，三两步窜到街面上，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一只手里抓着一只女式手提包，另一只手里握着匕首，沿着明清街狂窜。说时迟，那时快，罗成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年轻男子一腿就蹬了上去。

罗成虽是个文弱书生，但他的骨子里，却有着一股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豪气，说白了，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不得好人受欺负。罗成冷不丁地从斜刺里蹿出来，这一脚虽然并没有踹到年轻男子的身上，却也吓了男子一跳。男子这一迟滞，不少路人就围了上来。男子快速判断了一下眼下的形势，知道如果不迅速解决掉眼前这个管闲事的人，已是不易逃脱。于是，男子把抢来的女式手提包往地上一丢，顺势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在空中飕飕飕地划了几下，明晃晃的刀尖，在明清街上霓虹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见对方掏出匕首，罗成一颗心也是“扑扑扑”地狂跳不止，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持刀面对着他，自己也从未遇上如此凶险的境况。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他知道，自己只要让开这条路，歹徒就会逃之夭夭，索性把心一横，学着武侠电视剧里高手比武时候的运作，两腿呈弓步，两只手一前一后，亮了个架式。

“让开！”歹徒手持匕首又在空中划了两下，试图吓退罗成，但罗成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一起吃饭的几个年轻人，在罗成和歹徒周围远远地围成一个圈，有人掏出手机在报警。此时，已经无路可走的歹徒手持匕首向罗成刺了过去，罗成一边躲避，一边不住地向后退，围住了他们观看的包围圈，也跟着向后退。这时，有个围观的人退得慢了一步，罗成的脚后跟刚好踩在这人脚上，只见罗成身子一歪，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歹徒趁势朝罗成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