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暂不能相见的被告人的一封信

高飞同志：          

本来4月28号我应该过来，但是合肥中院的开庭时间冲突，不能前往，非常抱歉。25号会见你后，走的路上接到许法官电话，说28号宣判，我就有强烈的不详预感，越快越不好，越慢越好，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开完庭都不到半个月啊。明天的会见，我有事无法脱身，还是不能来会见，所以请王律师转告我的信。          

一审判决书电子版我已经通过王律师收到，对于这样一个证据和事实存在重大争议的案件，居然下手这么狠，连司法颜面都不顾及，让我始料未及。得知你听到判决结果时很平静，像看透了一切，我知道你在默默承受一切。我心中非常难过，这也是我执业生涯中最为心塞的一天，被你历经磨难而得不到公正对待感到冤屈，为你们家庭承受的巨大代价感到不甘，也为司法受制于监委这个政治部门丧失独立性感到悲哀。          

年前跟你的第一次会见，我跟你说的“我希望你讲真话，全面客观如实地陈述，但凡发现你讲一句假话，我都不再为你辩护”，犹在昨日。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你不顾此前在监委威逼利诱下作出的种种虚假供述，不顾家人仍可能遭受到的威胁和报复，坚定地说出事实真相，而且从未变过。你在法庭上为自己的冤屈嚎啕大哭时，我也满含泪水。我愿尊称你一声同志，因为你最终坚守住了自己的本心，“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记得你儿子跟我说过一段话，说他特别了解你的性格，你可能为了保全和顾及家人，暂时违心地认罪，但如果蒙受的是不白之冤，即使服刑，也不可能安心，会在监狱郁结而死，所以肯定会选择说出真相。所以你才冒着被重判的风险，事无巨细地描述监委办案人员如何对你进行残酷的身体和精神折磨，如何三次送医院抢救，如何在万般无奈之下才签下虚假的认罪供述，并且在庭审过程中声泪俱下地控诉办案人员。我佩服你的勇气。              

他们害怕你揭露真相。所以我们申请调取同步录音录像，不准许！申请调取有利的证据，不准许！申请证人出庭作证，不准许！申请所谓的行贿人对质，不准许！甚至家属申请旁听，一开始也是不准许！我问过法官和合议庭，他们做不了主。甚至在这个案件的处理上，实话跟你说，法官也作不了主，合议庭也做不了主，审委会也做不了主，甚至法院也做不了主！有人说，监委不管端什么过来，法检两家都得吃下去！          

我也深知监委主导下的职务犯罪案件办理非常之难，全国几乎没有无罪案例。听说四平有个法官，没有完全按照监委的意思判，后来被整得很惨。监委就是个政治机关，不受刑事诉讼法的制约，监委调查阶段，律师不能介入，监委移送的案件，检察院不敢退补，起诉的案件，法院不敢独立判决。这种情形，在江西鹰潭吴敏案中曾上演到不许家属自行委托辩护人，以至于张庆方律师在最高人民法院喊话张首席，这类案件是否要把审判权拱手相让？          

高飞同志，通过那么多次的会见，跟你推心置腹的详谈，通过阅卷和分析证据，通过调查，走访你的家人、亲属、朋友、同事，确信你是一个无比清廉的官员，从未收受任何人的财物，甚至连你小舅子给你家装修的钱，你都要强令你爱人把钱全部还给她弟弟，你一分钱都不想占他的便宜。因为你谨记为四平解放作出贡献的老爷子生前的教诲，也同样教育自己的子女侄甥，要堂堂正正做人，不贪不腐，问心无愧。我跟王律师对了你家跟你小舅子家的帐，这么多年来，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居然是平的！也就是说，你贵为局长，连人情都在避嫌！              

你爱人曾跟我说过，这么多年来，你们就是靠着自己的工资收入在维系这个家庭，从未被查出一分钱的经济问题。监委办案人员在你家也进行了搜查，没有查出任何值钱的东西，非常失望。她觉得唯一觉得有点问题的就是银行系统的朋友送的几套纪念币，她觉得可能会值点钱，于是翻箱倒柜找出来给我来看。正好我业余是研究纪念币和金银币的，发现就是非常普通的几百块一套的币，送人都觉得寒碜。但没想到，最终他们查扣冻和没收的是你小舅子的合法财产。          

你爱人去省信访办控告办案人员，结果被控告人带着警察现场抓捕了她！她何罪之有？你小舅子给你“行贿”，没那么多钱，去银行贷款，去找人借款，去行贿姐夫，就为了你给他的工程打个招呼？而这件事，他亲姐姐也就是你爱人居然毫不知情！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指控的“受贿事实”，在逻辑上、证据上都站不住脚，当客观证据与主观陈述不一致的时候，没想到会采纳充满矛盾的主观陈述，仅仅以庭前供述加上根本不出庭的证人证言就定了罪。          

这个案件开庭了两天半，事实其实已经查得很清楚，所有的旁听人员都听出来，这是一个大冤案，受过专业法律训练的法检人员会听不出来吗？你和我们辩护人都要求庭直播，他们敢把这个案件庭审直播吗？别说庭审直播，连全面的公开旁听都做不到。被指控受贿的人都不怕丢人，就想通过更加公开的庭审把冤情昭告天下，怎么他们反而怕了？我在庭上的意见慷慨激昂，整理出来几十页辩护意见，最终在判决书里只有几十个字，在怕什么呢？          

高飞同志，我们不怕，我们希望事实调查得越清楚越好，审判过程公布得越全面越好。正如你在自我申辩书里所言，你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对物质生活、金钱方面没有过多欲望，过得确实也一直很清贫。你说自己垂危之际，为了保全生命而按照监委办案人员的意志作了虚假供述，现在要为正义和真相而抗争，你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的家人朋友都相信你，支持你，我也愿意为你的清白坚持到底。如果说真话需要付出代价，我与你一起承受。              

每当你说起你父亲时，你总是很动情，你为老家父老乡亲们争取来的修路，当时的市长说把路修到你父母的坟地吧，是你坚决不同意，说这路是给乡亲们修的，不是给你个人修的，市长只能让人改了已经做好的规划图纸。见微知著，这么多年，你作了无数的实事，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为自己谋点什么。至今，通往你父母坟地的路仍泥泞不堪……王律师是我们法大的博士，高校教师，也是刑辩经丰富的律师，她听到这个都忍不住泪目。她说，她也愿意为你坚持到底。          

上诉吧，让这个案件往上走，到高院，乃至最高院去，我不相信偌大的中国，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讲公平正义的地方。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让事情变成本来应该有的样子，让是非公道重新回到所有人尤其是你在乎的人的心中。你不孤单，有很多正直善良的人都会支持你的。我希望在最艰难的时刻，顽强的意志能帮你战胜暂时的不公、困厄与磨难。二审中，我会抽空来会见你的。请你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4月28日夜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