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带已死,高跟鞋也会被女人抛弃吗?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达达
高跟鞋的语言
“男人更愿意向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施以援手”,在巴黎时尚界具有最强话语权之一的卡琳·洛菲德(Carine Roitfeld )曾这样说。也许遇到好男人的概率实在太低,女人索性脱掉高跟鞋,不指望自己以外的人能帮得上忙。当然,这都是玩笑话。
《穿普拉达的女王》剧照
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势甚至蔓延到了秀场,模特们的双脚不再被清一色的“恨天高”所捆绑。爱马仕2022春夏季衣橱整体被休闲运动单品占了大半,模特穿的全部是平底罗马式凉鞋。巴黎世家用一款以厚实鞋底搭配胎纹的Defender作为老爹鞋之外的增高替代品。
套用“文艺复兴”历史背景作为2022春夏设计灵感的罗意威创意总监乔纳森·安德森认为,当下是时尚的实验时刻。中世纪,一场席卷欧洲的黑死病让人们开始重新看待世界,于是催化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而疫情同样让整个行业停下来重新思考设计。近几年更尊重身体感受和更多元的审美风潮,早已撼动了高跟鞋“一统江湖”的格局。加上当下“实用至上”的一记重击,高跟鞋在日常生活里日趋沉寂。
穿上高跟鞋久站又疼又累不是今天才达成的共识,可在那个高跟鞋一统江湖的时代,地铁里仍然充斥着脚后跟贴着创可贴匆匆行走的女生。每一位脚踩高跟鞋优雅自如的职业女性,背地里都有一双被高跟鞋磨到起泡的脚。尤其在夏天,裸露皮肤与鞋里直接摩擦,更容易造成皮肉之痛。确实有人能够豁免这部分痛楚,有传闻说,英国女王的每一双新鞋都需要专人磨软和了之后才上脚。
《服饰的语言》一书的作者认为,如果把穿衣看作一门语言,它显然也拥有自己的语言要素,比如词汇、语法、方言,甚至是流行语——这就是时尚了。高跟鞋的语言里内置了一种“灰姑娘式情结”,穿上它,就离优雅、自信更近。
路易十四喜欢高鞋跟的增高效果,这种“令君主满意的脚后跟”在宫廷贵族之间流传开来。无论男女,贵族们最喜欢拿这些既奢华又不舒服的玩意儿来显摆自己的地位,高跟鞋仿佛在说:“他们用不着下地干活,也不怎么走路。”那些拥有权力和财富的人士由此被称为穿着考究者(well-heeled)。
路易十四肖像画(亚森特·里戈,1701)
然而,男性高跟鞋在时尚史中只是昙花一现。18世纪启蒙运动以后,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群体开始放弃明亮的、张扬的珠宝和配饰,选择朴素、深色和具有沉稳特质的衣着,这一阶段被称为“男性大放弃”(great male renunciation)时代。高跟鞋成为约束和柔弱的代名词,在男装中不再被视为区分阶层的标志而被抛弃。
对于女鞋来说,路易十四时期的巴黎是其第一个黄金时代。由于长年藏在层层叠叠的裙子里,女鞋远不如男鞋华丽,女士的鞋跟刚开始也只是脚跟和鞋底之间的楔子,之后才慢慢在鞋底外部耸立起来。随着女性时尚继续往靓丽的方向发展,高跟鞋日益演化成专受女性青睐的“美与自信”的象征。现代社会的高跟鞋和内衣一样,设计上越有“心机”,越带有不安分的意味。
象征与风向
高跟鞋的历史就像一部性别的区隔史,从男女均穿到成为女性的标志,经历了相当长的发展变化过程。被时间磨平的不只有男人的鞋跟,还有高跟鞋所代表的“社会等级”。费里尼、维斯康蒂等导演的电影里,从名媛贵妇到工厂女孩,甚至是社会底层的女性,都穿着高跟鞋摇曳在街巷之中。作为现代跨阶层的通用符号,高跟鞋在不断被赋予的表达中逐渐演变出强烈的女性意识。1996年,美国时任总统克林顿宣布新内阁名单时,美国第一任女性国务卿、穿着樱桃色西装的马德琳·奥尔布赖特在感谢前任时说,“希望我的高跟鞋能填补你皮鞋的空白”。
影视剧中不乏以高跟鞋象征独立女性的例子。《欲望都市》女主角凯莉家里堆满了名牌鞋履,在纽约街头健步如飞地踩着10厘米的恨天高。编剧为她量身打造了不少与高跟鞋有关的浪漫桥段,就像Mr.Big向她求婚时,那双Manolo Blahnik蓝色缎面钻扣鞋的功能可以媲美钻戒。凯莉和鞋子有关的金句也曾被一代女性观众奉为圭臬,比如“站在高跟鞋上,我可以看到全世界。爱情会逝去,但鞋子永远都在”,再比如“单身女子的路并不好走,因此我们时不时便会需要漂亮的鞋子,让这条路走起来多些乐趣”。正是这些意涵支撑着高跟鞋潮流经久不衰。
《欲望都市》剧照
正如性感之于女性意识,性感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决定权和主动权握在谁的手里。作为象征的高跟鞋因此曾在戛纳红毯上引发过一场风波。2015年《卡罗尔》的戛纳首映礼上,几位女性电影人被红毯排除在外,只因为年长的她们穿了平底鞋。对这部女性主义电影的首映来说,这略显讽刺。同时受邀出席的艾米丽·布朗特为此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们都该穿平底鞋走红毯,我们有这个权利”。
一年之后,红毯上出现了惊艳的反击:被定制礼服和高级珠宝包裹的茱莉亚·罗伯茨赤脚走上戛纳红毯,当她与乔治·克鲁尼在台阶上合影时特意突出了裸足,同时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此后,穿平底鞋、运动鞋走上红毯的女明星越来越多。
2016年戛纳红毯,茱莉亚·罗伯茨与乔治·克鲁尼在台阶上合影时特意突出了裸足
而今,女生们纷纷放弃高跟鞋,不是高跟鞋的意涵不管用了,而是相比于对外的表达,她们更在意自身的感受。就像一些鞋履和配饰分析师所说的,“我们在一个很’舒服’的时代。” 2019年年初,投行高盛宣布放开员工的着装规则,“以前我们的男性员工都穿皮鞋,打领带,而90%的女性员工都是细高跟……我相信现在是让着装要求更具弹性的好时机。”高盛CEO回复媒体的潜台词可以理解为:以前的礼仪不够舒服,现在是时候注重效率多于刻板印象了。
不仅华尔街的风向在变,王室的风向也在变。哈里王子结婚时,英国女王的弟妹肯特公爵夫人踩着一双球鞋就来了。这给英国媒体贡献了不少“KPI”。毕竟是王子大婚,礼服配球鞋对王室来说未免有失体统。事实上,公爵夫人的球鞋看上去像是平底的,实际藏着点高度,就是专为搭配正装而设计的。
诸如Sergio Rossi、Jimmy Choo和Stuart Weitzman等以高跟鞋著称的品牌,鞋履销量在2020年均有所下降,他们不得不适应市场需求开发运动鞋和低跟鞋。Jimmy Choo的创意总监表示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品牌会拥有运动鞋系列,从目前的趋势来看这就是时尚,或者是时尚的一部分,你无法忽视。”
男人的领带,女人的高跟鞋
高跟鞋的地位和态势与男人的领带有点类似。英国王室御用裁缝赫迪·雅曼(Hardy Amies)爵士说 : “领带在服饰配件中,发挥着与其自身尺寸极不相符的巨大作用。”在西方,围巾类配饰往往和衬衫一样,具有一定的标识身份之用。19世纪,领带迅速成为受全社会男士青睐的服饰配件,打领带变得不单单在打领带——低阶层的人士通过装饰衣领表达对地位提升的向往;保守派打领带是出于对传统的尊重,而新时代的男女打领带则往往带有创新意味。高领衬衣打上紧实的领结,保持脖子挺立,看起来虽然精神,但并不舒服。
据说,奥斯卡·王尔德是第一个穿柔软的高领毛衣搭配西装而不系领带的人,在当时无疑是离经叛道的。20世纪后半叶,各种艺术家、诗人和边缘人士都加入到光着脖子、松开领口的潮流中。嬉皮士们曾预言,在80年代领带就会被淘汰。预言虽没有成真,但男性确实越来越没有那么热衷于领带了。到了90年代,因为科技巨头和对冲基金经理拒绝佩戴它,而且他们财力雄厚到可以无视社交习俗。慢慢地,领带的荣光逐渐消散,以至于很多人将男人系领带(非职业场景要求之内)视为装腔作势,某些艺术精英俱乐部里,领带是被禁止的,因为它代表腐朽无创意的旧奢华。
《海上钢琴师》剧照
即便如此,实行了“弹性着装规范”的高盛在其行政备忘录中却不无深意地写着:“休闲装并不适合每天穿着”。西装革履的企业客户估计不会欣然接受穿着背心和破洞牛仔裤的投行员工给出的建议。人们总归希望那些帮你打理钱财的人看上去冷静又得体。随着这一两年男装经典风席卷而来,领带又重新回归男人的衣橱,但它不会再占据过多的空间了。
领带已死,同时领带不朽。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女人和高跟鞋。时尚是个圈,无论高跟鞋风潮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影响它依旧留存着几个世纪以来的性感、意志和渴望,毕竟美丽的事物里总要夹杂着苦痛和克制;只不过当下,女为“悦己而容”,尤其在疫情之后,大家都不愿在足够疲惫的生活里附加一双疼痛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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