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电动车这件小事,让我理解了什么是女性主义
2023 年 4 月 3 日的夜晚,南京下着淅沥春雨,我带着头盔,骑着电动车冲出去一分钟,两脚离地摇摇晃晃保持了平衡,并且以这样滑稽的姿势,在雨中骑了二十分钟。
事后回忆,这一刻,双脚离地,在风雨中冲下山坡,摇摇晃晃向前走的时刻,它在我的生命中太过重要,毫不亚于高考、读博士或者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我第一次体验到飞起来的感觉,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飞起来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明确地感到自己活着,我就是御风而行的列子。
01
我不会任何交通工具,这么多年,除了步行,依靠两条腿,就是打车。这不仅仅是一项技能的短缺,意味着我的世界与别人的不同。属于我的游戏版本没有更新,可供开拓的范围仅限于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内。每到一个新学校,需要提前一条最优线路,能够最短路程连接起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出门前要精确计算,不走回头路,不能忘拿东西回头折返。
这种最优化问题,我小心翼翼计算了整个大学生活。总有步行难以完成的事情,只能不惜代价花钱,拜托快递师傅代取沉重的行李,求助舍友骑车带我,或者减少那些涉及骑行的活动。
不会骑自行车成了我的标志,朋友们已经会善意地理解我。不是没有学过自行车,起码认真学习了两次,过程或长或短,结果都在验证,我确实是不会骑行的人,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上帝给我的属性本来如此。自行车两轮难控制,我又从电动车开始学,用家人的车子开始上路,家人扶着学了两天,仍未学会。
我相信是再也学不会了,家人的爱和耐心是最难得的,我想我需要打消学车的渴望。为了安慰自己,也出自长期行走的经验,我甚至发明了一套行走哲学,走路让我更健康,看到更多风景,走路只是多花时间,我不会损失任何体验。
▷ 《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
02
要不是 28 岁认识了一位朋友,我可以这样舒服而顺滑地想下去。我看到过她骑车的样子,久违的心动又浮现了出来。铁石心肠也无法忽视开电动车时模样有多么潇洒,风把头发塑造的每一个样子,我都羡慕,轻盈的感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伸懒腰,自由而美丽。
我半开玩笑地说,可以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吗?我想你教我电动车。这样随口一句话,被对方记下来,而愿望达成的方式出乎我的意料,对方直接在二手市场买了一辆娇小的电动车摆在我面前,说,“上车吧”。
车在我前面,像白龙马一样谦和低下头,我捂住嘴巴。还没有学会电动车,却已经拥有了一辆车。这不是“合理”的学车程序,起码先拿着别人的车学学吧,起码八成会再买吧,不能冲动,不能付出太多成本,要做好准备啊,或者先学学自行车,怎么能直接买车呢?历史经验都告诉我,没学会自行车的人是没法开电动车的,不会平衡,不会上路,不会转弯。这些准备好后,还需要长久的心理建设,怕丢脸,怕摔倒,要买护膝,找地方。
当时脑海里有一百种拒绝上车的理由,还有无数次骑车失败的画面,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还要摔倒在路上吗?我的身体也许已经不能承受这种撞击了呢?脑海里翻腾,但谁能此刻去拒绝一辆属于自己的电动车呢。完全被逼上了电动车,不得不从插钥匙学起。
在 b 站看视频,几乎没有超出 20 分钟的学习视频,所有的秘诀似乎在上车开动后就被骑行者心领神会,我不懂这是什么魔力。在上车后我的双脚却无法离开地面,十几秒的离开,连人带车也会摔倒在地。所以拆解动作学习,先插钥匙,学会控制速度,学会刹车,学习平衡,光平衡我练习了三天,平衡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为了体会它,朋友从后面扶住我,无数次尝试双脚离地,从几秒钟到十几秒,再到半分钟,连梦里都是掌握车头。
我每天都在写学车日记,学车的每一个细节,我都用他人不能理解的长时间才学会,用了整整一周,可以转型做全网最全的学车博主。我还是摇摇晃晃,丧气地跟朋友说,万一永远学不会怎么办,朋友说,才过了一周,距离永远还很远。
直到那天雨夜,朋友说今天路滑不能练习了,我却感受到身体发来的强烈信号,今天稳能飞起来。这是第一次我比她还坚决。硬着不顾阻挡,插入钥匙,骑着车蛤蟆般地用两脚拖动,雨势变大,我顺着山路滑下去,试着两脚离开,我确信那个时候,平衡之神进驻了我的身体,它在全身贯穿,如同气体打通任督二脉,我习惯并留住了它而非学会了它。神秘而不可言说的体验,我能摆弄车头而不至于让自己倾斜。
我的白龙马,跟我一起在雨夜里奔跑,跑过山岭、星光和雨滴。
▷ 《小森林》
03
跟心理咨询师提起这个故事时,是我们谈起女性主义的话题。我的困惑是,为什么女性话题越是喧闹,我却越觉得无助。为什么读了那么多女权作品,对生活没啥用,毕竟我不是波伏娃,也没法成为上野千鹤子,她们的生活我可以羡慕,可终究不一样是吗?我不是东大教授,没有那么有魅力,有没有为平凡人的女权理论呢?何况,女权主义就能让我幸福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做自己,偏执地追求自我真的有必要吗?或者到底什么是做自己呢?我不是我自己吗?
越是思考这些问题,我越是感到生活的塌方,旧有的庇护倒塌了,新的屋子还没建起来,我就直挺挺躺在旷野中。似乎哪里都是路,可所有的路难道最终不是通往考公、结婚、生子,面对的甚至不是路,是题。社会对我的要求就是要做的卷子,我控制不住去做题,否则巨大的填空就在逼问我,拷问我,令我日夜不得安宁,走在阳光下,心里慌乱烦躁,怀揣着作业,题还没有做完,同龄人卷子翻得哗啦啦响。
生活就是不断做题,在卷子与卷子交替之间,我获得短暂的喘息。
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真正的暑假,那个被家长老师许诺的据说的高考结束后可以拥有全部自由的暑假。那个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的人生暑假。父母给我的是一套题,社会给的是题,女权给我的也是一套题,区别在于海南卷还是江苏卷不是吗?
做题感觉在飞起来的时候消失了,学会电动车就是让我学会飞翔,遍野都是题目,而我飞了起来,成千上万个女权博主没能帮助我的,淡蓝色的八百块钱电动车做到了,一路冲下山,对着生活逃之夭夭。
一直在逃离,我隐隐感到这是女性生命的主旋律,与“回家”的路线相反,逃离他人期待,逃离自我叙事,最好是在逃离路上飞起来,让翅膀变硬,能够不纠缠地说走就走。
学会电动车就是这么轻易的小事儿,并没有门槛,不需要学会自行车,天知道我挑战这个不知道谁编的规则用了多大勇气。只要坚持从量变到质变的规律,先买回一辆适合自己的车子,找到一位愿意教你的教练,付出一点时间,反复地死磕。
神灵会在雨夜降临。这是经我验证的宇宙规律,如今我将它请入体内,希望它闪闪发光在以后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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