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勒泰的「托肯」
《我的阿勒泰》播完,阿丽玛发现身边的人不叫她名字,都叫她托肯。这是她在这部剧里扮演的角色,一个丈夫酗酒死掉后,带着两个孩子想要改嫁的阿勒泰女人,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真诚又乐观。
这让阿丽玛很开心,成为演员十多年后,她终于有一个角色被如此多的人记住。她和托肯有着相似之处,比如她也是阿勒泰人,性格大大咧咧,说起话来又快又密。托肯想要离开草原,带着两个孩子去念书,去看更大的世界,阿丽玛也是如此,她中学就从阿勒泰去了乌鲁木齐,一路考到上海戏剧学院,为了演戏又来到北京。靠着年轻的冲动和对演戏的热爱一直往前走,几乎没有冒出过返乡的念头。
但她和托肯又不太一样。阿丽玛学舞台剧出身,普通话非常标准,因为在北京待了太多年,甚至带点京腔。她并非在草原长大,这次因为拍摄《我的阿勒泰》,才第一次在草原待了这么久。
那两个多月里,她以观察者的身份重新审视家乡的一切,开始理解和共情生活在这里的人。她把自己作为女性的很多记忆与观察放到托肯这个角色身上,赋予了托肯很多细节,比如朝戈送托肯的护手霜,比如蹩脚的哈萨克普通话,她想要表达出托肯作为一个草原上的女性,虽然经历了很多苦难,但依然坚韧,为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努力着。
而当拍摄结束,再次离开阿勒泰,她在离家多年后,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对家乡的依恋。但她也很快发现,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阿勒泰早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在家乡与北京之间,在原野与城市之间,阿丽玛游移着,就像那句台词,「去爱,去生活,去受伤」。
关于阿丽玛和阿勒泰的故事,以下是她的讲述。
文|聪聪
编辑|槐杨
《我的阿勒泰》组讯招托肯这个演员的消息,我身边二三十个人都发给了我。包括以前的同学也来问我是不是阿勒泰人,哈萨克族的?她们都觉得这个角色很适合我。
我也这么觉得。其实高中我就看过李娟老师写的《我的阿勒泰》,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接触过几个写哈萨克族的戏,就让经纪人递了资料到组里。等回信的过程中,我有个姐姐叫热依扎,她认识我们总制片,也帮我推了一下。
虽然我也是阿勒泰人,但我跟托肯其实蛮远的。我爸爸是撒拉族,妈妈是哈萨克族,我从小受妈妈影响比较多,就一直说自己是哈萨克族,但我没有在牧区生活过。
拿到剧本之后,我大概想了下托肯这个人的思维逻辑是什么样的,文化程度到哪里,这些都会决定最终呈现给大家的是一个什么形象。
最早的剧本里,有些台词比较书面,都是正常的普通话,我就跟导演商量,觉得有些话托肯说不出来,她脑子里没有这个词汇量,她普通话的词汇量也就二三百吧,就把这些词拼来拼去。比如「你妈妈坏了」,这些都是哈萨克语的逻辑,后来的「八个字没一个字的撇」也是改的,为了凸显她跟李文秀的亲密,时间长了,她从李文秀那学到了一些文绉绉的词,但没学明白。
托肯的「哈普」,一部分来自我的生活。我姐姐单位有个普通话不太好的大姐,有次我在姐姐家吃饭,那个大姐给她发语音,我听到了一点,太有意思了。
她就说,「你知道吗那个,我这个地方一个小事情有,你那个假请一下给我。」语序都是乱七八糟的,但你可以听懂她说了什么。我觉得托肯就是这么说话的。
托肯去洗衣服
我在上戏学的是舞台剧,演舞台剧和话剧比较多。现在回头看,那几年在表演上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础。因为舞台剧排练一两个月,有充分的时间去揣摩角色前后的关系,要做很多功课。影视剧里呈现的东西太多,可能好多东西就不用演员自己去想。但舞台剧帮我养成了很好的习惯,我也会观察人物,把一些点记在备忘录里。
我还给托肯写了人物小传,又在原本的剧本上加了护手霜这个细节,因为我想给托肯一个改嫁的充分理由。
我一直在问自己,托肯为什么会喜欢朝戈?在我的观念里,如果你经历了一段非常不顺的婚姻,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进入下一段婚姻的。尤其她还有两个孩子,新的家庭是否接受你的孩子,嫁进去之后是不是还和以前的家庭地位一样?好不容易从一个牢笼挣脱,怎么不得两三年缓一下,不会丈夫去世一周年就想结婚。
所以需要给她一个理由,就是这个人真的很好,他还有很多附加条件,比如家里的女人很多,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到这个家不用一个人干活了,不用一个人洗所有人衣服了;比如他自己也有一个好的工作。但这些都是附加条件,核心还是朝戈对她很好,托肯才想嫁给他。
有次坐飞机上,看不了手机,我就一直想到底怎么才能体现这一点。刚开始想的是要不要把搓衣板放大。搓衣板是托肯的执念,她想要更多的爱和关注,但没人理她,好多人说你可以去小卖部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去赊个搓衣板?但对她来说,其他的是家里人的事,只有搓衣板是她一个人的事。
但把搓衣板放大了也不好,朝戈再送她一个搓衣板吗?那就太普通了,他不就和别人一样吗?只不过给了我一个洗衣服的工具而已。我觉得他要更高一点,所以我就在想,托肯天天在家洗衣服,手都是烂的。手烂了怎么办,护手霜嘛,一个小小的护手霜就够了。
所以前面我也跟导演商量加了一些话,托肯跟李文秀捡牛粪的那场戏,我说你看我的手都烂烂的了,其实是在为后面铺垫。在家里没有人因为我要去洗衣服想着给我一点便利,给我搞个搓衣板,让我洗得更轻松,但朝戈已经跨越了洗衣服这个事情。这是两人感情升华的状态。
我始终记得大学的刘婉玲老师说,塑造人物有时候只要抓住那个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喝水也是对的,坐那儿的姿势也是对的,你但凡不是这个人物,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在拍「阿勒泰」的时候,起初我还在想给托肯设计什么细节,怎么塑造人物。但有天我出去散步,一抬头看到我的小学,那个冲击对我还是很大的,我真的回来了。小时候的回忆全都出现在脑子里,下课铃响了,我在门口跳皮筋,有一次爸爸的朋友带回来一个日本的杯子,我把那个杯子的内胆弄丢了……全都想起来了。
我就突然找到了一种落地感。我觉得我落地了,托肯也落地了,我好像找到了托肯的感觉。
后面拍起来,很多话,比如那句「耶!最帅的,我的小叔子」,都是现挂,包括在转场的路上,我的嘴巴就没停过,一直在叨叨叨。话痨嘛,因为她想表达的,她表达不出来,家里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话。你看她在公公面前是不能那么多话的。就在她最开心的时候,通过这些叨叨都让她表达了出来。
我很感谢导演,导演是我们的镜子。有些东西我不知道我加得合不合适,影不影响整个戏的节奏,所以我每次都跟导演聊,她觉得我加得都恰到好处,我就很开心。
有场戏是婚礼上托肯和朝戈(闫佩伦饰)的对话,也是我们后来自己加的。
作为演员的私心,我是想加一点戏份让托肯这个角色更完整。我觉得她和朝戈的关系后来没有交代,只是前面朝戈说要去提亲,她要带着孩子来,那托肯自己的态度呢?少了一点。我跟导演聊,导演也觉得差了那么一点,后来就说婚礼的时候可以给我们一个小的契机,看要不要加在这里。
我先想了一下。作为托肯,她应该有的一个态度是我可以不嫁给你,我出去打工也能把这两个孩子养得很好,而且我要供他们去县城上学。那个年代夏牧场冬牧场是没有学校的。我在里面也说了,「叶尔达那8岁了也没写过作业」,其实是想给孩子们一个好的教育。
文秀对她也有一定的影响。她生长的这个环境,春夏很漂亮,秋冬很冷。她 18 岁就结婚,但她后来通过文秀知道, 18 岁可以去上大学了。她一直想让孩子出去上学,看新的世界。和文秀在一块玩之后,文秀说出了很多她想说但是她表达不出来的话。
包括文秀跟苏力坦说,只有变化才是一直不变的,这些巴太朝戈他们可能都学给托肯听了。这些东西可能就是她特别想说,但她憋到嘴边、文化程度表达不出来的。所以托肯就知道人还是要看书,要有知识的。这也奠定了她和文秀友情的基础,为什么她俩关系这么好,我觉得有这个原因。她后来还说,「我普通话好得很」,托肯对普通话的这种欲望,也体现了她有些新女性的想法。
我就找闫佩伦(饰演朝戈)商量。第二天婚礼这个场景就要拍了,当时导演正要去看景,她让我们自己写一下。至于剧本落地,就只能交给闫佩伦了,毕竟他们之前都即兴嘛。
说完我就去拍戏了,差不多半小时,我到现场感觉还没开始拍呢,他的剧本就发过来了,就是后来呈现的那场对话。他问我你觉得咋样,我说特别好。发给导演半小时,扉页就出来了,说明天拍。只能拍两遍,一个全景一个近景,因为那天的戏很复杂,群演也多,只有半小时给我们。
我跟闫佩伦说,他俩最后这个关系有没有点发展,就看这一下了。最后那场戏呈现得还挺好的,导演也挺满意的。通过这几句对白,托肯的形象更完整了。哪怕只是感到一点点被轻视,托肯也觉得新的婚姻不是非要不可。在她心里,自己的生活、孩子的未来要更重要。
《我的阿勒泰》播出后的反响不完全在我意料之内,最初看到剧本我以为会比较小众,拍的时候就是感觉美,但没有想到最终的画面做得这么有质感。最后还在央一上播,受众群就更大了。我以前的很多剧都是在网上播,亲戚们都不知道。我们制片人说拍了这么多年戏,特别开心的一件事是让他爷爷在央视上看到了他拍的戏。
后来我们还去了戛纳。你知道「戛纳」这两个字对演员意味着什么吗?就很神圣。制片人给我打电话,说咱们要去戛纳,我说咱不是个剧吗?他说对啊,戛纳电视剧节。我说真假?他说真的,你反应一下。
我刚定下来一个戏要去拍,但合同还没签。我都想好了,要是实在请不来假,我就不去这个戏了,还是要去戛纳,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后来也顺利请到了假。我要先从乌鲁木齐飞回北京,再北京飞往戛纳,时差乱七八糟,到了之后也没什么实感,偶尔抬头看一下,嗯嗯美,风吹得挺好,没了。
待了三天,活动结束就回来了,倒时差倒了一个星期。生活还得继续嘛。
我虽然是阿勒泰人,但小时候很少去草原。去也只是去夏牧场,因为夏牧场美,冬牧场是绝对不会去的。小时候我的哈萨克语说得也不好。那时家里总觉得你得学普通话,可能他们之间正说哈萨克语,转头跟我就要说普通话,即使他们有时候都说不明白普通话。以至于我姥爷老年痴呆了,都记着我哈萨克语说得不好。直到十七八岁,我才意识到,这种语言是我的一部分,我应该会说才是对的,这才把哈萨克语捡起来。
过去在草原待得比较少,所以我不太会站在他们的角度去共情他们的处境,这次拍阿勒泰,我才真的去思考,原来草原上的这些人是这么生活的。
比如哈萨克游牧民族是不能在河里洗衣服的,因为下游要喝河里的水,不能把它弄脏。小时候我们在河里游泳,也知道不能在里面小便,如果要小便,你妈妈的头发明天就会掉。以前就会这么吓唬小孩子。长大之后会更懂得这是对大自然的尊重,几个月的羊是不可以吃的,要用牛粪架火,这样就不用去砍树。河水大家都不去污染它,就可以一直流动,到哪里都可以喝,一点不怕脏的。
托肯是我认识的很多哈萨克族女性的缩影。很多哈萨克族女性的生活就是这样,在家要干的事情很多,从早到晚一直在干活。她们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什么,但我有记忆,很多人的状态就是这样,会在一起诉苦,说自己在家里很难,老公怎么样。我也看到有亲戚过得特别不好,但没办法离婚。
出于对家庭和孩子的责任,草原上的女人承担得更多。我在生活里看到很多这样的女性,就想表达,她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抱着热爱生活的态度。
托肯身上有一种特别勇敢的品质是我想去放大的,就是敢于说不。现实中很多时候身份和关系架在那儿,对于一些牵绊要说「不」是很难的。城市的女性可能会容易一些,但草原上,人会有很多强制性的社会连接,有些人每天都要见,家里有事也要找人帮忙,转个场去别人家里借个车,这些连接当然带来了很多便利和一些亲密的情感关系,但也让人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决定。唾沫吞死人。
拍戏的时候,有几场戏需要群演,导演还要求最好是哈萨克人,有点村里的感觉。但当地没有影视产业,没有群演,我就把亲戚们都叫来,让我妈妈来演我妈妈,还有我二姨、奶奶,妈妈的朋友。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以前我是家里的晚辈,一个被宠的小孩,就是在家坐着喝茶;到拍戏的时候,我好像身负了某些责任,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演戏。他们都不懂的,不知道谁该说话,该说什么话,该有什么样的情绪,我就得把她们拉出去排练。到开拍,可能一个人没有接上词儿,另一个人就问,「你怎么不说呢?」或者打你一下,「哎,到你了」,就得再来一遍。
当时拍摄任务重,有时候吃饭会延后一点,她们就觉得,一点半了为啥还不吃饭?不能理解。而我本来就有点累,那场戏拍了十几遍,我又哭了十几遍。
她们就觉得很心疼,跟我妈说为啥让她去干这个?一天哭十几遍,娃娃能受得了吗?她们就觉得这样很消耗,太累了,身体扛不住,饭也不给吃。她们可能是重新认识到我,也意识到这个行业没有她们想的那么光鲜。
但我还是很喜欢做演员,喜欢这样的生活。杀青那天我是很难受的。整个创作环境很美好,大家在一起又很开心、放松,也自由,我很多想表达的东西很幸运都被导演采纳,被实现了。这对演员来说是最高兴的事了。大家都很舍不得。
这部戏的杀青对我来说还有另一层意味。离开阿勒泰之后,有一天周依然问我,他们都在说好想念白哈巴河的星星,你作为本地人,你是怎么思念的?
我说我们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带了更多对家乡的依恋。都说家乡像自己的大地母亲,有时候真的是这样,在那个环境里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安全,舒适和安逸,离开的时候心里会有对未知的一些不安定感。
和我爸爸告别的时候,我也在想,可能最近五年、十年,恐怕都不会再回这个地方拍戏了。好多的情感加在一起。我爸送我离开那天,我在车上一直哭,哭了一个多小时。同事就在后面一直给我递纸。
我要带走很多情感,离开家乡的情感,和爸爸道别的情感。
我第一次彻底离开家乡的时候,心情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更像托肯,一心想去看更大的世界。
我中学就从阿勒泰去了乌鲁木齐。可能是受妈妈的影响,她以前是艺术团的,我从小也喜欢跳舞,后来阿力木江有一个戏《美丽家园》招群众演员,我妈就让我跟着去玩。副导演见到我觉得小姑娘汉语还不错,让我在剧里说两句词,我就说了两句。那时候就意识到,拍电影原来是这样的,我也要去拍。
后来考了上戏。这四年我都在好好上学,重心都在学校,因为我始终觉得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大学毕业我先回了新疆,抱着一腔热血。那时候比较单纯,就觉得我学舞台剧的,要把舞台剧带回家乡。但现实比较残酷,在新疆演戏的机会比较少。
因为接戏,我又去上海待了半年。赶上我们学校有个行政岗位空缺,因为上学时我是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又是班长,跟学校老师接触的机会比较多,他们有了岗位就联系我,问我要不要回来。
我想,天呐,天上掉馅饼了。我当时正准备去拍戏,跟导演商量,说学校的岗位要实习15天,导演就说给我批假,调计划让我回去。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铁饭碗,而且上海戏剧学院老师的身份,是一个很好的title,一个非常体面的工作。
但我回去实习了15天,六个人一个办公室,每天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我意识到我可能干不了这个事,日复一日,每天都是这些工作。我喜欢的东西不是这个,我还是喜欢拍戏,喜欢过剧组的集体生活,大家一起为了做一件事努力,是很幸福的。
这15天就足够让我想明白了,我就去找校长。他当时还劝我,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说不能再考虑了,再考虑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他说好,我就当你不忘初心。他说当初招你进学校,也没有想让你在这儿干琐碎的工作,那你就去干你想干的事情吧。
我后来接了个戏回新疆拍,就是这个阶段,我做了最后的决定——去北京。北京的机会更多一点,毕竟是文化中心,很多戏优先在北京选演员,选完才去上海。我就觉得,万一前面的角色我合适呢?我不要给自己留后路去上海了。哪怕钱不多,我在北京谁也不认识,也不重要了。
从有这个想法到离开,很快。我还发了个朋友圈,I want change my life,我就走了。
刚来北京就觉得北京好大啊,去哪儿都很远。上海呢,别的不说,我这一届一百多个同学还是认识的,也有老师,再怎么着老师也能帮我接几个活,给游戏配个音什么的,挣点钱没有问题。所以刚来北京时,我带着一种无助。
后来通过一个师哥介绍,我去了鼓楼西剧场演了一个话剧。渐渐我认识了戏里所有的演员,然后关系网才慢慢织起来。
我特别喜欢鼓楼西剧场,特别聚气儿。每次坐地铁六号线,下来要走一串胡同,走到最里面才到。那种感觉特别好,你完完全全可以感受到北京市井文化的氛围,全是胡同。那附近有家涮羊肉,冬天去吃玻璃上全是蒸汽,在里面看着特别暖,特别舒服。那时候觉得特别美好。演完一个戏就去找下一个戏。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不太会回老家了。但说实话,那时我没精力和功夫去细想离开这件事,只是对未来抱有希望,同时感到一片渺茫。我后来理解了很多决定就是要年轻做,稍微大点就会想太多,年轻的时候靠着冲动,就做了决定。
这些年,因为少数民族的身份,我会有一些困扰。比如一些试戏不合适,就会有人用这做借口。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凡是不想用我的西域的戏就说,你长得太像汉人了;凡是不想用我的现代戏就会说,你长得太像少数民族了,我们用不了。可能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给出一个所谓「客观」的理由。但这个理由我实在接受不了,一度导致我自己不知道自己长啥样了。
到现在也会有这种情况,比如经纪人想去推戏,别人说,明年我们有个新疆的项目,可以到时候看看。我就会很尴尬,其实我只是想像正常演员一样想知道这个角色合不合适。
托肯这个角色到现在也让我有点顾虑,她太深入人心了,大家不愿意相信我是我,更愿意相信我是托肯。但我不能一辈子演托肯。作为演员还是想去塑造不一样的东西,我不希望大家以民族来区分一个演员。
拍完《我的阿勒泰》再离开家乡,就跟当初去北京拍戏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当年的冲动,反而是有点难受。因为回去之后发现有很多舍不得的东西,比如小时候的记忆,和家人的牵绊,包括我去世的爷爷。我就想,如果回到小时候还是非常美好的,如果能回到十岁、二十岁,后来的很多不好的事情还没发生,可能会更开心一些。
也觉得物是人非。小时候爷爷经常在家路口下大树那儿坐着,我的狗叫毛毛,每天下学也会在大树那儿迎接我,是每一天,中午一点半它就会在那儿吹着风等我。一放学,我就大老远叫毛毛,它就赶忙跑过来。它承载了我很多记忆。
年纪稍大一点,下学就去三姨家喝茶。现在,嗯,三姨也去世了,没有了。我也会去二姨家,她家在乡里,去偷吃个西红柿什么的,二姨夫也不在了。你会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和事已经慢慢离开你了。再回去就觉得,如果回到20岁之前,这些还没发生,多美好啊。
离开的时候也有一些无奈在身上。我挺不想走的。跟妈妈在一起很安心,啥也不用管。但我知道必须得回北京,我很多朋友啊工作啊都在北京,也有自己事业的规划。在哈巴河我都没什么朋友,好多人都离开了新疆,我和这个地方的关系就没那么近了。这些都迫使我得往前走。
但内心深处是有那么一丝丝不想走的,原地踏步又怎么样?但不可能呀。这些东西都把你架在那了,我只不过是心里对家乡还有一些依恋,实质上的东西可能已经没有了。
《我的阿勒泰》播出到现在,我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最近有点忙。妈妈也很忙,每天都在接各种电话,表达祝贺之类的。她肯定很开心,我都能感觉到她每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咧着嘴。有天她跟我说,要恭喜我,我说为什么,她说你终于让大家因为一个角色看到你了,这是我最开心的事儿。我演了一个戏,这个角色叫托肯,大家都认识了。我妈说你坚持这个事坚持了10 年,不一直都在说这个事嘛。
我很开心托肯被大家记住。但我现在的想法是更想好好地去生活。以前好像一直是在往前走,但我越来越觉得生活是最主要的。
现在,我在城市里待一段时间,就要跟大自然接触一下,如果有长点的假期,我就离开北京,找个地方生活个十天半个月,去感受当地人的各种节日和集会。没有那么多时间,哪怕去怀柔,密云的山里住一天,我都会好很多。就觉得自己沉下来了。
妈妈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她说你要是连自己都顾不好,都不会好好生活,你没法演戏。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在生活里去经历,就像那句台词,去爱,去生活,去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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