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营养学家的爸爸是一种什么体验

2024-06-16 23:06

父亲节早上，我像往常一样，给自己倒了杯牛奶。今日早餐丰盛，有水果、奶酪、面包，算节日待遇吧。尤其这杯牛奶必不可少，是对远在中国的营养学家爸爸的致敬。

爸爸的专业并不是营养学，他是一个工程教授。但他年轻时生过一场病，病愈后注意健康，从此“营养”两字像守护神，一日三餐准时降临，再没缺席过。记忆中我家做饭只关心营养，不关心味道（现在改进了，哈哈）。一次爸爸用黄豆炖肉汤，据说特营养，姐姐和我一人一碗。姐姐不爱喝，给我五分钱，我才替她喝下去。

但那时的人每月工资花得精光，讲营养谈何容易。爸爸拿出科学家的钻研精神，研究哪种食品可以用最低价钱带给全家最多营养。牛奶脱颖而出，被光荣选中。

那时家中没冰箱，喝牛奶必须牛奶公司早上送来，像美国报童送报。记得送奶工提一只灰色铁皮桶，同样材料带弯钩的铁勺挂在桶沿。她用勺子舀出牛奶，倒进我家凹凸不平的旧铝锅，再把勺子挂回，盖上桶盖，在卡片上打个勾：送到。

牛奶要煮沸才能喝。但爸妈早上忙，姐姐也不知去向，煮奶任务有时竟落到我头上。小时做过的家务都沉闷无聊，唯有煮牛奶惊险刺激。牛奶煮沸时如不立即停止加热，泡沫会溢出锅沿，必须当机立断把牛奶连锅端上灶台。但眼看牛奶如火山爆发，还勇敢地把手伸过去，要战胜生物体趋利避害的古老本能，我虽读过董存瑞刘胡兰的故事也做不到。一迟疑，牛奶“噗”地一声滚出来，顺便把蜂窝煤火浇灭。

后来爸爸打听到一个购买牛奶的新渠道。我们大学坐落在城市边缘，隔壁是家奶牛场。如果直接从那儿订奶，不但刚挤出的奶特别新鲜，也减少中间环节做手脚的可能。唯一问题是奶牛场没有送奶服务，客户得自己取奶。我的小学跟奶牛场在同一方向，取奶任务自然交给了我。

从此我去上学时，除了书包，还得带个奶瓶，非常丢人。幸亏一位同班同学也被父母任命为取奶工，我有了伴。

从此取奶成了一件不讨厌的事。离奶牛场越近，城市痕迹越淡，乡村味道越浓。我们一边走一边踢石子，摘野花，抓蜻蜓。有一次我们发现一个满是蝌蚪的水潭，灵机一动，决定搞个“私家养殖场”。我们在水潭边挖个坑，掘条沟引水入坑，又捉了几只蝌蚪放进去。第二天兴冲冲跑去，却发现水坑已干，被我们挑中的蝌蚪没有一只幸免于难。

上中学后，我从取奶工岗位退了休。这时中国经济已有发展，营养品比以前多，我们家也不再干订新鲜牛奶这件耗时耗力之事，改喝奶粉麦乳精。但爸爸继续做他的营养学家，孜孜不倦分析各种营养品的优劣。

在爸爸推动下，我尝过很多奇怪的东西。有一阵子我们喝羊奶粉。味道有点膻，不好喝。但爸爸做出这与众不同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不是性价比高，就是营养价值好。

我还吃过猪脑。猪脑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和欧米伽-3脂肪酸。虽然胆固醇高点，但那时我们还不怕。真正的问题是它质地滑溜溜，像软乎乎的肥皂。我和姐姐虽觉这东西有点怪，还愿意尝，妈妈是碰都不碰。

上大学后，不再有父母在耳边念叨营养，但我已经被成功洗脑，成了新一代营养学家。不久前大学同学就告诉我，她生平第一次听说“营养”这个词，就是刚上大学在宿舍和我聊天的时候。

来美国后，牛奶可以从超市成桶买来放在冰箱，想喝就倒一杯。我本爱喝牛奶，于是又喝起牛奶。父母对孩子影响真的很深。不管小时如何叛逆，人到中年，仔细一看，都活出几分父母的样子。像我身上就处处是爸爸的影子，比如爱喝牛奶，讲究营养，认真严谨，深思熟虑。

近年来冒出一些关于牛奶的阴谋论。据说宣扬牛奶之健康功效，比如前些年铺天盖地的“来杯牛奶？”（Got Milk?）广告，是资本家的阴谋；牛奶会引起癌症等多种令人谈虎色变的疾病。但我暂时还没有相信这个理论。

爸爸来美国看我们时，也不改资深营养学家本色。每次带他们去超市买菜，都要花上平时三倍时间，因为妈妈爱一只一只挑选那些长得最周正的芋头，而爸爸则慢条斯理研究食品的营养标签，脑子里无疑飞快做着计算。

跟爸爸不一样，妈妈不是营养学家。在可口和营养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可口。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结婚六十年，即使没完全被爸爸洗脑，生活习惯也受影响。比如牛奶吧，妈妈本不爱喝。但年轻时知道是难得的营养，一闭眼喝下去。后来喝牛奶成了习惯。

但妈妈显然不后悔。前几天她在电话上说，以前她在同事朋友中算个矮的，现在却成了中等身材。因为朋友们都缩短了几厘米，而她才缩短一厘米，且身板挺直，怪不得后来居上。

“都是因为你爸爸逼我喝了几十年牛奶！”妈妈在电话那头说。我知道这里的因果关系并不能被确凿无疑地证明，但我愿意相信妈妈的结论。毕竟，在没有相反证据的情况下，用一个让自己、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感最大化的理论来解释人生，是难得的智慧。

祝亲爱的爸爸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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