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辞掉海淀“六小强”的教师编,现在我后悔了吗?
又是一年中高考季,围绕“名校崇拜”和“教育焦虑”相关的话题再次充斥大众视野。
这让我回想起两年前,那时我做了人生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决定:辞去北京海淀一所“六小强”中学的教师编,去追逐写作梦。
那是我工作的第五年,孩子一岁半。
我深知自己辞掉的不止是一份编制,更是孩子从小到大一路读名校的机会——一方面,教师子弟无需发愁从幼儿园到中学的择校难题;另一方面,这所中学每年向清华北大输送大几十名学生。
但作为一位从小城镇考上北大中文系的海淀老师,我又明白自己的成才路径在孩子身上几乎难以复制。
在海淀,教育之“卷”是从学龄前开始的。从幼儿园开始的学业竞争宛若军备竞赛,从一所名校升入另一所名校的“普世路径”清晰可见。
👆图源《年少日记》截图
因此,身边的朋友都纷纷表示不解。
有朋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家是准备买学区房喽?”答案是“买不起”。
有同为妈妈的朋友义愤填膺,“你就为了写作梦放弃这么好的一份工作?你都三十岁了,怎么还跟大学中文系女生的想法一样?”
两年后的今天,由于我先生工作调整,我们举家搬离北京,来到一座新一线城市。我成为了一名自由撰稿人,我们二人协力带就读于家门口公立幼儿园的娃……
此时再回顾起两年前的人生转折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儿子恐怕不会恨我,
但我怕自己有一天会怨他”
2022年的春夏之交,我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也即将走完做老师的第五个年头。
这时候的我,已经度过了手忙脚乱的“新手村”阶段,但日常工作依旧繁杂。
每天中午,身为新手妈妈的我冲进食堂打包好一份饭菜,匆匆忙忙赶回家,和婆婆轮流吃饭,然后哄孩子午睡,换婆婆休息一会儿,再快马加鞭返回学校。
👆图源《坡道上的家》截图
工作内容我已熟稔在心,譬如和学生交流谈心、办学生活动、写新闻稿等等。但一个声音在我内心愈加清晰:这并不是我想干到退休的工作啊,但我还有机会转行去我热爱的写作行业吗?
虽然我一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可家有小孩的我不免经历了一番挣扎——我太了解一个普通北京孩子进入这所“海淀六小强”的难度系数。
我不禁担忧:如果有朝一日,当孩子得知因为我的选择,他失去了优质教育资源,他是否会记恨我?
我走马灯一样回忆起我带过的学生,我又陷入沉思,名校对孩子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或者说,上名校真的适合所有孩子吗?
我忘不了我带的第一届学生里那个敏感安静的女孩。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她的“小升初入学简历”,厚厚一沓的荣誉证书让我不禁感慨:这比我找工作的简历都扎实!
可惜,这个多才多艺的小姑娘习惯了鲜花和掌声,在自己不擅长的课上总是出神,每回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都紧张失措。
比她更紧张的是她的妈妈。每节语文课课后,我都会如期收到一条微信:老师,请问我孩子课上表现怎么样呀?
👆图源《小舍得》截图
我试图和这个孩子谈心,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我也能理解,生活在竞争激烈的学校和焦虑的家长身边,她所承受的压力,不是老师的几句宽慰可以缓解的……
还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午间,我正在图书馆一层大厅办公。一个学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抓住我说,“老师,四层有人要跳楼,您快过去看看吧!”
我们立马跑过去,看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站在窗户外,她的几个同学围着她劝说,终于把她劝了下来。
👆图源《年少日记》截图
这个女生虽然不是我的学生,但在工作初期同样经历过抑郁的我,对她感同身受。那次我拉着她聊了很久,得知我们有相似经历,她终于卸下了防备。
原来,她是“校额到校”政策(注:北京市中招招生方式的一种,“校额到校”采取校内选拔方式,依据考生志愿及成绩录取,要求考生总成绩须达到570分,综合素质评价须达到B等)下升的高中,因中考成绩居学校前列而被选中。但这里高手如云,她的成绩很快就落了下风,因此长时间陷入很深的抑郁状态。
她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但她爸爸不认为这是抑郁,更不认可她去医院接受诊断和治疗,这让她觉得无路可走。当她父母赶到学校时,我能做的也仅仅是恳切嘱咐,“一定要认真对待,规范治疗……”
当然,我也遇到过很多“全能型选手”。
其中一个学生在击剑、钢琴、辩论、数学、英语等多方面获得过全国性荣誉,目前就读于美国西北大学。
和她聊起大学生活,她告诉我,“从小学到大学,我受益最深的就是自学的习惯,我自学的效率比在课堂上听讲高多了......”
还有一些孩子,虽然成绩平平,但他们乐观开朗、真诚善良,连老师都打心底认为,“不管他们将来考上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图源《垫底辣妹》截图
在重点中学当了五年老师,让我渐渐对“名校”祛了魅。我深切意识到,学校教育只是孩子成长过程中一段非常短暂且有限的经历。
对于孩子而言,比起进入名校,他们可能更需要家长引导他们做出合适的选择;而作为父母,比起如何“鸡娃”、如何给孩子创造条件,不如先活出自我,如果能成为孩子的榜样和指路明灯不是更好吗?
亲子之间本就该是自由平等的,而不是让双方身陷枷锁。
我想,如果是为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机会”,我的孩子未来恐怕不会恨我。但如果为了他的“入学通道”,我强迫自己留在不喜欢的环境里,恐怕有一天我会对他产生怨怼。
中年转行
不是一件容易事
起初,对于我的“决心”,老公明确表示反对。他的理由很充分:
作为一个在金融市场沉浮的债券从业者,工作不确定性巨大,身边人纷纷试图寻找新的工作机会,他也寻觅良久但不得。
这种情形下,如果另一半在体制内有稳定编制,将会是“压舱石”一般的存在......更何况,现在入学多难啊!
他劝我把写作当成“长久之计”,“大刘写《三体》时还在山西娘子关电厂当工程师呢!”
但我还是决心坚持,“难道妈妈就注定要为家庭需要而牺牲么?难道每一代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下一代人做垫脚石么?”
👆图源《82年生的金智英》截图
找工作的过程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简历放到招聘网站上,打来电话的猎头纷纷给我投来“学校之约”,我反复解释,“我辞职是因为我想要转行了……”
这份简历的尴尬之处在于,虽然我是中文系毕业,但我毕业后就直接进入了学校,工作经历只有当老师,和采写有关的经验要远溯到读书期间的社团活动......
于是,我只能从杂志社实习记者做起。
👆图源《风的新生活》截图
在杂志社实习了很久,最终因为匹配度不够,我没能成功入职。我有点失落,却没有气馁。我继续给杂志社供稿,还开始了商业稿件的写作,慢慢明确了自己的写作方向。
和做老师时重压之下频频失眠相比,即便在担忧自己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当口,我每晚也能安然入眠。原来转行不仅是理智思索后的结果,也是身体向我发出的求救信号。
👆图源《坡道上的家》截图
再后来,我家先生在郑州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在选择的十字路口,我跟老公一致认为,一家人在一起是最重要的。于是我们举家搬到郑州,两岁多的孩子入了托班,峰回路转,我成为了自由撰稿人。
和过去“老人主导式”带娃不同,现在我们夫妻两人开始尝试自己带娃:
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我负责早送晚接,孩子爸爸晚上下班回来做家务和陪娃。有时候我俩晚上都需要加会儿班,孩子也能够配合我们,自己安静地在一旁玩玩具。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由于另一半的参与度高了,他做爸爸的自觉性和成就感也高了不少。
👆图源《坡道上的家》截图
当然,靠自己边工作边带娃也有很多艰辛的时候。
记得孩子刚上托班时,小毛小病时有发生。一手抱着滚烫的孩子、一手联系采访对象的时刻,我经历过好几次。
👆图源《坡道上的家》截图
虽然疲惫有之,但更多的是感恩:一家人能够生活在一起,我得以做我热爱的工作。
在陪伴中,
我更能“看见”孩子
今年春天,我家小朋友从之前的私立托班转到了家门口的公立幼儿园,新幼儿园从老师资质、伙食营养、活动丰富度都更胜一筹了。
我向老公感慨,“我们预料的事情有的应验了,比如转行的确艰难。有的事情却没有发生,生育率的下跌超出想象,入园不再困难,反而招生变困难了。”
如果一个人不把身家性命维系在这些时刻变化的外在环境上,应该放在什么上呢?换句话说,我们教育孩子的立足点是什么呢?我在慢慢摸索答案。
现在,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我开始花更多时间兼顾陪伴孩子的需求。
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我更深地“看见”了他,我注视着天赋与养育在他身上交错并行结出的果子:
他和我一样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听过的绘本故事能背得相当流利;但他的运动能力有待提高;
他性格敏感,被批评时会强烈应激,但对于被肯定过的言行总是乐此不疲地坚持;
他有些谨慎,第一次尝试新事物总要观察半天;
他又比幼时的我要自信开朗很多,喜欢和陌生人聊天,五音不全也可以唱得很大声……
离开学校之后,我逐渐摒弃了过去当老师比平均分和优秀率的功利心。比起提前学点什么,我更愿意带孩子去大自然、去博物馆、去交朋友……我希望他能在更加广阔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
专业的事情就交由专业的人来做,比成绩更重要的好奇心、创造力、爱的能力才是我们家长应该持守的园地。
👆图源《母亲》
我想,也许母爱是无需自证的,做妈妈也是一件只需“问心无愧“的事业。不管是”护崽“的执着,还是“忘崽”的洒脱,我们可以享受每一种身份带来的意义。
如果是你,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在留言区聊聊吧~
编辑丨kk
题图丨电视剧《风的新生活》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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