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萨尔加多和《楢山节考》汲取灵感,他将浙江“造地奇迹”搬上银幕
导筒:学生时代您最初是怎样接触并喜欢上电影的?又是由于什么原因和机遇让你选择并坚持电影这个方向的呢?
万波:我本科是在中国美术学院读的图片摄影专业,后来又考了美院戏剧影视导演专业的研究生,但实话说那个时候我对电影其实并不懂,甚至连北京电影学院的概念都不清楚。我是看到我们学院影视系的同学,他们的专业好像很有趣,可以到处跑,一帮人一起玩,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加上那个时候我也想继续深造,然后就去考了影视导演专业的研究生。
研究生期间开始接触拍了一些广告、宣传片之类,应该是到了研二的时候吧,要开始准备毕业作品,我就尝试写了一个关于童年经历的短片故事,后来跟一个朋友聊的时候他说你这个故事有点像安哲的《雾中风景》,那个时候我连安哲·罗普洛斯是谁都不知道,于是就找来了《雾中风景》看,用李安导演的说法是:虽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我突然意识到原来电影它是可以这么拍,当时瞬间觉得心里那扇门似乎找到钥匙了。后来我就想自己是否能有继续深入电影的可能性,于是毕业后就选择进了高校,希望可以一边教书工作,一边补充自己的电影知识。
因为严格意义来说我并不算科班出身的,我本科学的图片摄影,对电影理论以及电影史并不了解,包括视听语言等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国内的研究生教育它基本不会教这些基础的东西,然后我所就读的中国美院传媒动画学院(现在更名为电影学院)那时也还没有树立纯电影的观念。所以某种程度上说我那时实际上算半个门外汉,但也算运气好吧,当时硕士毕业还能有机会进高校。在那之后一边教学的同时,我也在通过备课不断的学习、整理,也参与了一些影片的制作,后来又去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博士。就感觉自己在慢慢的离电影越来越近吧,一直到现在。
导筒:您现在任教于浙江传媒学院,对于教师和导演的身份,你认为有哪些相似的地方或者有哪些不同的地方?
万波:教学工作实际上它是一个可以一边输出又一边吸收的过程。我觉得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可以以教授喜欢的专业作为工作,能够有机会不断的跟不同年龄层的学生们去交流,教学相长吧,在和学生交流的同时自己也在学习。但确实某种程度来讲它又有很大的差异。因为电影它不是简单靠学,不是靠教,它是靠拍出来的。拍电影和在学校教学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
在学校里,它是一个相对理想主义的环境,这个理想主义的认知下很多事情看似很简单。但真到拍电影你面对更多的是在不断解决各种问题,既有创作上的观念问题,也有很多落地的执行问题,想要把电影做出来,就要花各种方式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总得来说学校的教学工作和电影的创作工作,它是在互相辅助,在教学过程当中梳理的对电影的认知,可以实践到电影创作当中,同时电影创作中产生的经验也可以反哺到教学上,对我个人来说,能够边教学边拍片是比较幸福理想的状态。
导筒:在电影的末尾和最后的见面会中,您提到这部影片是献给您的父辈,纪念萧山一带为围垦所作出的努力和牺牲。您为什么要以这样一部电影作为您的首作呢?又是什么契机让你了解到这个主题呢?
万波:也是机缘巧合下,出品人金总带着这样的一个题材找到我,我其实第一反应是拒绝,感觉这样一个较为厚重又是主旋律底色的题材不太敢碰,怕拍不好。但坦率的说它也是一个机会,我们都知道当下中国电影的生态并不是那么理想,能够有机会去拍一部电影,并且题材本身具有一定的价值意义,加上出品人也是带着情怀来的,不容易。于是之后我就开始查资料做功课,想看看是否有创作的可能性。
期间我也咨询了蛮多业界的前辈和朋友,包括本片的监制徐小明老师和艺术指导万玛才旦老师等,他们了解后都支持并鼓励我可以去做,让我不要把题材当做一种限制,努力挖掘创作的可能性。这些回应也加深了作为作者的创作信心。所以当我选择去做这部片子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样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好它,特别是它还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客观来讲对于青年导演第一部作品去碰这样的一个题材,是有挺大的难度,而且当时我在做资料调研的时候,发现好像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参考影片,类似这种本土化故事、主旋律底色、同时艺术性又结合好的电影很少,那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说有一点野心抱负的话,就是希望片子拍出来大家会觉得:哎这个题材类型你能拍成这样,还不错,就够了。
做剧本的过程中也逐渐感受到那个时代人的精神力量,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背景下特有的精神特质,像我父辈他们就是农村出生,完全是靠着一双手慢慢打拼,那种吃苦耐劳的特质让我感触颇深。
导筒:可以看出这样一部作品需要很多的投入,你为这部电影筹备了多久?整个剧组的规模和拍摄周期大概是怎样的?
万波:电影正式启动是在22年4月份,当我决心做这部电影时,就立刻全身心投入了。我个人的性格是这样,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情,就把所有其他事情抛开了,没法分心。所以从22年4月份一直到今年上影节首映,两年多的时间吧,我自己全部的精力几乎都投入在这部电影上。剪辑上花的时间最多,一直在尝试不同的剪辑方案,我们是5月下旬剪辑才定稿,然后赶声音,实际上是上影节的邀请函给到了,必须得定剪了……对一部电影来说,两年多时间从剧本到成片,算挺顺利的。
然后制作投入上,其实这部片子它是一个小成本的体量。对于这样的一个体量来讲,又是年代戏,还要有蛮多大场面,确实是蛮困难的。但在这样有限的资金情况下,它既是一种挑战,同时也是相对的自由。因为制作成本太高的话,束缚肯定相对较多,当然压力也会更大。某种程度上我作为导演的一个创作挑战也在于如何在小体量资金情况下更好的完成创作表达。
然后我们剧组常规情况下大概有200人左右,加上群演最多一天能有500多号人,因为前期功课做的比较足,我们还提前拍了测试片,所以正式开机后拍的挺顺利,26天就拍完了,每天工作12小时不到,可能有些难以想象。当然这个剧组体量是因为带了很多我们的学生参与,我们的主创从编剧、摄影、美术、声音到执行导演团队各部门都是老师带着学生,它确实算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学院派作品。
导筒:作为您的首部电影来说,您认为做这部电影时最有挑战性的地方是什么?
万波:我觉得最大的难度在于它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而且离我们很近。那么如何在真实的历史事件和艺术创作的观念上寻找一个平衡,从做这部电影开始,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平衡。说白了就是如何在命题创作的语境下找到合适的自我艺术表达。因为它是属于这个时代、这个地域的,某种程度上这部电影甚至承担了萧山地区一定的历史意义和文化意义,所以我没法把它做得特别的作者化,一定得尊重观众。
但我个人又特别想处理好这个平衡,在过程中有朋友建议要把片子做的更极致一些,也就是作者性更强。但我内心其实是蛮想尝试类型化和艺术性之间的平衡,既不希望它是那种传统口号式的主旋律影片,又不想过于强调作者性而让观众难以共情。所以在最初做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就跟主创们讲,首先我们要尊重真实,同时希望它可以即带有美学风格,又结合类型方向走,争取做出一部能够触动观众且有美学探索的影片。
所以平衡就是我最大的挑战,从剧作到镜头设计到剪辑,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在创作中找准这个平衡点。可能做的还不够好,但这是努力的方向。
导筒:对我和很多观众而言,最吸引我的地方还是这部片子的影像。请问您是用什么方式拍摄钱塘江潮的呢?
万波:因为我本身是学摄影出身,所以对于影像方面比较有明确的美学要求吧。最初的时候我跟摄影指导谈,我希望潮水在这部电影里面是一个角色,当它是一个角色的时候,我们就得呈现出它的多样性,就像人一样,有好的一面也会有坏的一面。
按照那个时代人的角度看,潮水对他们来讲更多是一种灾难性的负担,但是我们知道它既带来了灾难,同时又养育着他们。我们就想如何通过影像来体现潮水的多面性。它既有美的地方,同时又有非常凶猛的一面。所以开篇的潮水出现是特别美的、诗意的像画一样,但转眼又凶潮澎湃。我们实拍了很多素材,也根据想要的潮水形态找了很多素材。另外,我也希望拍出来的是浙江的钱塘江,不是藏区高原的江水,不是沙滩海岛的大海,所以在影调设计上也尽量希望体现出它的地域性。
导筒:您在影片中多次提及,并且在最后出现在潮汐之树,有什么用意呢?
万波:因为这部电影其实就是在讲人与自然的关系,可能有一些观众会觉得这部电影是在讲人与自然的对抗,实际上不是。从艺术表达的考量我们在电影中不可能喊口号似的直接去传递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当我把这样的一个镜头放在结尾的时候,其实就想告诉大家自然与人是可以共生的,潮汐之树的影像奇观实际上代表了对大自然的敬畏。而且它是地域性很强的一个自然奇观,好像只有钱塘江这个流域看到过。当然它历史上肯定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得益于现在有了航拍的技术,大家才能够目睹这样一种自然奇观。
导筒:这部电影中的萧山方言也是很吸引我的一点,请问您和演员是如何在电影中成功运用萧山方言的呢?
万波:实际上现在这版方言它是后期配音做的,而且目前声音还没有完全做完。选择方言,一是它是一个地域化很强的故事,二是出于整体美学的考量。其实最初在演员选择上我就考虑过是否在萧山本地找,但确实出于各种因素考虑,还是选择了用专业演员。到后来我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配方言,因为萧山方言它和四川话、东北话不一样,它的语调很难听懂,确实一定程度上会影响观看。而且萧山这个不大的地方想找到专业的演员来配音,几乎不可能,所以只能找到没有影视表演经验的素人来完成,中间也一度怀疑是否能配的了。这个过程很曲折,包括目前的声音呈现上部分声音和人物的匹配度还没有那么高。但我依然会选择用方言来完成,哪怕它最后没有达到100%的效果,我也愿意选择用方言的形式去完成。因为可能对于地方来说,也许很难会再有影视作品能够将他们的语言嵌入进去。方言不光是语言的表达,也是精神文化的表达,包括里面的抬石号子、莲花落的唱腔等,都很有感染力,同时在电影中它也是一种美学质感的呈现。
导筒:请问您以说出江平远的名字作为电影的结尾,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诠释了萧山人民的平凡及成果的远大。能讲一下这种结尾的设计吗?
万波:实际上比较有趣,这句台词并不是我最初剧本当中有的,我之前写剧本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名字上是有什么大的文章,当时取名是从传统绘画透视法里摘取的一个术语“平远”。
然后我们在拍摄现场时,当那场戏拍完后,饰演江平远的演员陈雨浓跑过来和我说导演,我想在这个镜头结尾加一句台词,他说在那个自然环境中,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水,当小妹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突然萌生了就是他为什么叫江平远,他就提出能否加一句“平凡的平,远方的远”。我当时反应说可以,很好,然后我说你改一下,把远方改成远大。当时就觉得跟我们这个片子是贴合的,于是就补拍了这个镜头。在原剧作里它并不是作为结尾用的,后来在剪辑时候,突然一天我想到可以把这个镜头拿来作为结尾。我觉得这句台词它不是一个口号,它代表了电影中这些人的经历以及最终获得的结果。
导筒:您在任教以及筹备电影的过程中呢,有没有对你影响比较大的电影或者导演?
万波:我最喜欢或者说敬佩的是李安导演。也希望能够像李安导演一样,不受任何题材类型的限制去创作,他可以拍父亲三部曲,也可以拍绿巨人这种动作科幻片,甚至不断尝试新的电影技术,我认为不管结果与否,这种大胆的、创新的精神都特别值得敬佩。
我在筹备这部电影的时候,其实有两个参考片,一部是《楢山节考》,一部是《赛德克·巴莱》,看上去这两部电影跟我的片子好像没有很强的关系。《楢山节考》反映了人在面临生存时所面临的各种挑战,到年龄的老人没有用了,就得自己去后山等死,把粮食留出来给更年轻的人。比如像我影片里阿福伯的设计,他就是一个非常桀骜的人,但当他觉得失去作用之后,他会选择去赴死,这是一种状态。《赛德克·巴莱》里,一群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跟外来的敌人做斗争。其实如果单从文本的语境来看,它也是一个“主旋律”影片,但我们知道它内在的力量很强大。
导筒:您现在正在制作另一部新作叫《山中来客》,那这部新的电影是否会跟我们看的潮截然不同?
万波:嗯,可以说它们是截然不同的电影,因为是两种不同的创作模式和类型。首先从创作发出点来说,这部影片的自我投射会更多,然后美学风格上也会更强烈,是带有东方美学语境的黑白影像,讲述的是一个悬疑色彩包裹下探讨情感的故事。
导筒:展映和观众可以比较近距离看,但创投可能还是比较神秘一点,关于创投这个可以稍微说一下吗?
万波:我新的作品《山中来客》是入选了本届上影节创投单元的创作中项目,最后也拿到了评委特别推荐奖,评委都表示很喜欢。创投本身是当下业界比较火的一个概念,很多新人的电影想要出来,大部分情况下都要经过创投,特别是当你没有很强的资源跟背景的时候。上影节的创作中项目创投是针对相对成熟的创作团队,《山中来客》的主创比如编剧兼摄影指导罗攀,美术指导陆苇等都是业界一线的创作者,当然我们本身就是很好的朋友。那我们来参加创投一个原因也是想亮个相,告诉大家我们在做这么一个电影,当然我们对资金也是有诉求的。所以创投本身我觉得它是一个特别好的平台。尤其像上影节、北影节、金鸡这样有影响力的电影节,它提供了一个可以展示项目的平台。
回到这次创投活动本身,因为我们入选的单元是创作中项目单元,它是不需要上台陈述提案的,另外的几个单元比如青年导演项目跟制作中项目还有国际合作项目等,要进行上台提案,评委会给建议,以及让台下的人更了解。那我们这个单元相当于是电影节搭建了一个平台,让感兴趣的资方可以和项目方进行洽谈,简单说就是彼此诉求更明确。我们是从17号的下午一直到19号下午连续两天,每半小时一场约了意向公司洽谈,都约满了,一场没有空。两天下来我记得好像谈了20多家公司,每家公司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聊,针对这个项目进行相对深入的了解。当然我们不可能在创投期间就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了,因为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体系,我觉得更多的是让公司看到有这个项目,互相建立了一个初步的认知,然后再跟进。电影节结束后,目前有六家公司在进行更深度的对接了。
此前我虽然对各创投活动有关注,但这也是我个人第一次以作者身份参加创投,就电影节创投平台的搭建和总体活动内容来看,对于电影的帮助还是蛮有意义的。
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 导筒系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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