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的普及，怎么就这么难？

文丨漫天雪

经济学很难吗？

说难，的确很难。比如商业周期理论，就非常难，难得让人怀疑人生，全世界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彻底将它讲清楚。因为要真正搞懂这个理论，要搞懂货币银行理论、利息理论、坎蒂隆效应、资本理论、生产结构理论、价格理论、经济计算、企业家理论等等，才能大致搞清。但是这里面还有许多拓展的、非常细节的、纯技术的问题，一个环节没搞懂，就讲不清楚。

说信贷扩张是造成经济危机的根本原因，就是上述理论综合运用的结果。逻辑推理的链条非常长，没有经过训练的社会大众根本就不具备这种推理能力。

比方我们说，通胀会制造经济危机，并启动国有化进程，还会造成社会道德的败坏。一般人想半天也不一定能想明白，通胀，怎么就造成社会道德败坏了？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经过千锤百炼进行逻辑推理的必然结果。

可是，你说它容易，它也很容易。

比如一般的大众，大致都明白，通胀会造成物价上涨，钱越来越不值钱，将自己的储蓄稀释一空；只要他愿意了解，我们稍加讲解，他也会明白，通胀中有些人拿到钱了，有些人拿不到，价格上涨并不是同步和同比例发生。这个过程中，有人把你的钱偷走了。

这些基本的原理，大众其实不难理解。

就像一般大众并不知道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机会成本、边际对偶等概念——它们是价格形成的基本原理——但是，他凭常识也都知道一个粗糙的供求和价格规律：供不应求，价格上涨；供过于求，价格下降。

但是为什么经济学最基础的原理的普及，都这么难呢？

因为利益。

比如价格问题。

自由交换的价格必定有利于交换双方。

但是当你作为一个生产者供给者的时候，你总想卖高价，谁要是出价低，你就不满意，就会呼吁政府管一管，人为提高你的价格，这时候就会出台最低工资法；但是当你作为一个消费者的时候，你就总想要求低价，谁要是要价高了，你就会举报，让执法部门来打击一下“哄抬物价”。

人总是忘记了自己必然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

而政府，这时候在双方的呼吁下就出面了，它像一个神仙一样，既向生产者承诺高价，又向消费者承诺低价。上帝听了都觉得它疯了。

比如自由贸易。

自由贸易最有利于双方的福利增进。国际贸易跟国内贸易一样，无非就是与远方的人的交换。即便对方实行贸易保护政策，本国化解它的办法，不是对等地实施贸易保护，而是实行单边自由贸易。道理很清楚，我单方面三零，就能买到你更加便宜的商品，造福消费者，而且本国企业也可以买到更加便宜和适合的原材料和中间产品，最有利于降低成本，提升竞争力。

自由贸易理论，是经济学最成熟、论述最充分的理论，从亚当·斯密到李嘉图，再到米塞斯，都把这个理论讲得清晰透彻无可辩驳。而且，这个理论也完全符合人们的经验和直觉。

但就是这个最成熟的理论，就是无法说服所有人——贸易战此起彼伏。

因为一旦某些人是某一行业的从业者，当外国的生产商更有竞争力、可能导致他们在竞争中落败的时候，他们完全会忘记自己的消费者身份和经济学的论证，不惜呼吁和支持对外国商品加征关税，对自己进行产业保护的重商主义经济政策；不惜让国家对自己的同胞征收税款给自己补贴，以维持自己的优势；不惜以伤害所有消费者利益为代价，增进自身的利益。由此变成了自由市场的破坏者和反对者，成了对本国同胞进行掠夺的高级种姓。

比如养老金问题。

直截了当地，这种现收现支的模式，就是从年轻世代的腰包里掏钱，给已经不事生产的年老者养老。这是反经济的，因为它是再分配政策，必定造成财富创造减少、资本积累减少，最终影响所有人福利；也是反伦理的，自己的养老，自己不管，自己的儿子不管，你一个青海人，凭什么让一个上海的孩子花钱给你养老？

道理很清楚，不是吗？

但是假如你就是一个老年人，整天精力过剩地跳广场舞打麻将，你就会觉得这个制度很好，谁要是少给你一分钱，你就跟他闹。至于这钱是从哪儿来的，你才不管；远隔千里、素不相识的一个年轻人纳税给你养老了，你也没有任何道德和心理压力。

比如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稀释储蓄，降低货币购买力和实际工资。通货膨胀的意思，就是它的字面意思：通货——膨胀了，价格上涨只是它的结果。它其实就是印假钱，谁有印钞机，谁就能印出来钱供自己消费，将你辛辛苦苦创造的产品骗到自己手里。既然我有印钞机，我给自己印一部分，然后就可以给我喜欢的关系户发一部分，谁先拿到这些假钱，谁就必定收益。

综上，通胀是一种秘密的税收，是一种再分配的手段，是阴险而隐秘的抢劫。它造成的恶果，就是经济危机，财富灰飞烟灭。

但是，为什么这个道理就是很难普及呢？

还是利益。

比如当你是一个债务人的时候，你就非常支持通胀，因为你的债务被稀释了，还得更少了；当你配置了大量资产的时候，你就支持大放水，因为大放水能推高你的资产价格，让你躺赢；当你是国有企业员工的时候，你就很支持通胀，因为你总是很容易地最先拿到假钱的人。

所以，通胀的首恶是印假钞的人，但是它从来都有强烈的民意基础。

甚至，比如战争。

战争总是不好的，对吧？这个只要不是变态，总是承认的。

但是支持战争的人一大把啊，而且战争总是在发生，而且以各种高尚的理由在发生。

但那些战争动员、“师出有名”的语言，都是宣传的鬼话，其背后动机，还是利益。

从民众观念角度看，当人们都认为，为了增进自身利益，应当劫掠他人的财产，甚至将对方肉体消灭的时候，他们就会支持一个主张屠杀和掠夺的政府，由此战争就会爆发。当人们认为，自身福祉的增进，应当坚持互不侵犯的原则，实行劳动分工和自由交换，那么这个时候一个主张杀戮和征服的政府本来就不会上台，人们之间自然就会走向和平合作。

还有一大帮人特别希望战争，因为这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增进自身的利益。比如有人希望通过战争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在历史上留名；有人想通过战争树立共同的敌人，由此同仇敌忾凝聚力增强，稳固自己的地位；有人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丘八，在市场上他一文不值，但是到了战争状态他就可以雷霆万钧格杀勿论还能建功立业，由此可以通过杀人的方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然还有人，希望通过战争卖军火，所以就四处煽风点火，打得越惨越持久，他就越高兴。

以上，都是民众观念层面。

但是民众的观念，来自何方呢？

来自知识分子。所有流行的观念，都是知识分子创造的，普通民众并不自己创造什么观念，他们只是在知识分子创造的观念中选择。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不知所云胡言乱语的大胡子理论和凯恩斯理论，民众会看和研究吗？不会的，是那些知识分子整天在屎上雕花，发明了一套一套的理论，将民众忽悠瘸的。

民众为什么就相信他们的理论呢？

还是因为利益。或者准确地说，符合他们的短期利益。

资本家都是坏种啊，他们剥削你的剩余价值，而且把你们都异化了啊，你们组建一个工会跟他们干仗，就能夺回自己的劳动成果；大家都没钱了就没啥消费了，印钞机开动起来，给每个人发钱，大家不就有钱花了吗？大家都找不到工作，政府就多花钱，搞各种大型工程，大家不就都有工作了吗？

大众一听，就上头了，一个字，干！至于说长远的后果是什么，管它呢，先翻身农奴把歌唱再说，什么长远不长远的，从长远看，我们都死了。

你说知识分子他自己理论有多么荒谬吗？他可能知道。因为他们自己都在不断地为自己的理论打补丁、或者偷偷地在修改自己的理论。

李玲这个丑婆娘不知道免费医疗的后果吗？她可能也知道。只要是个人，都不难知道。

但是他们为什么在既不懂经济、又不懂医疗的情况下一直这样说？

还是因为利益。

因为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就是通过依附于权力，获得稳定而优渥的收益的。他们这样说，最有利于权力，当然也就最有利于自己。这些人，除了像个狗一样地乞求几根骨头，在市场上，鬼会给他们付费啊。

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还能博得美名，赢得一个替民众代言的良心知识分子形象，由此可以到处招摇撞骗。

他们还可以由此分享权力，决定政策走向。话语即权力，舆论即权力。

那最后，就是国家层面。

詹姆斯·穆勒——大名鼎鼎的约翰·斯图亚特·穆勒他爸——的理论是对的。他说任何国家都有两个阶级：一个是居于统治地位的少数人，是掠夺者；一个是居于被统治地位的多数人，是被掠夺者。前者，就是“国家”。

“国家”，是由人组成的。是人，就有自己的利益。他绝对不会突然间变成天使，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利益。恰恰相反，这些人总是在最大限度在追求自身的利益。

想想看，官僚部门的最大欲望是什么？就是扩张自己的权力，扩大自己的预算。他们会故意恐吓公众，故意把问题引向市场失灵的方向，引向社会上全是骗子的方向，离开了他们的监管，这世界就会大乱。

那这个时候，经济学就变成了他们的仇敌。

因为经济学整天在说什么呢？说经济有确定不移的规律，目的与手段的因果关系，是确切的不变的，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手握枪炮，就可以改变经济规律；你们所做的所有事情，结果都是南辕北辙损害所有人的福祉；只有不断削减你们的权力、斩断你们的预算，世界才会变好。还有一些更“激进”的经济学家则直接说，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产权和福祉的破坏，没有你们，民众的生活将更好。

情何以堪！何以自处？

所以经济学说的对不对，还重要吗？不重要。你这是要砸场子！那就必欲除之而后快。米塞斯说：

任何人如果没注意到“经济学本身对z权者的自负是一个挑战”这个事实，那就不可能了解经济思想史。经济学家绝不可能是d c者、政治煽动者的宠儿！对他们来说，经济学家总是麻烦制造者，他们心里愈认为经济学家的异议有道理，就愈心烦、愈讨厌他。

我们从老米这句话中也可以反推一下：一个备受宠爱的“经济学家”，大概率就不是真正的经济学家，而是一个肉喇叭，是替人背书的御用知识卫队。

经济学之所以难以普及，就是因为，一方面它的确是长逻辑链条的推理，需要缜密的思维，社会大众并不明白一项政策所导致的经济后果；但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当面对自身利益的时候，人们就会放弃自由市场的原则，即便懂得经济学学，也会将经济学的教导抛诸脑后。

这也是自由市场无法彻底实行的原因，因为它总是关涉个人利益，在强大的利益动机面前，人们就会追求自身利益，不惜伤害他人利益；就会不顾长远而追求短期利益。

面对这种局面，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持之以恒地，传递经济学原理，唤醒大众散漫的神经，让人们知道自身的长远利益和利益的和谐。我们要记住米塞斯的教导：追求真理，永不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