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里的她,被杀死了两次
“观此书,心生畏惧者,君子也,心生怜悯者,菩萨也,心生欢喜者小人也,有心效仿之,禽兽也”。
从未想过,这句对《金瓶梅》的评价,有一天会用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上。
7月初,有人发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有声书中,有三集音频都使用了不雅背景音,消息瞬间引爆全网。
随后相关有声书下架,出品方磨铁文学道歉,表示对此不知道内情;制作方729声工场回应,该项目属于外包,相关人员离职了,所以他们也没发现不雅内容。
事情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
房思琪的故事根据作者林奕含的亲身经历改编而来,她高二被文学老师侵犯后,决定用文字讲出真相。
18岁的房思琪因身心受创精神失常,后半生都困在精神病院;林奕含最终因重度抑郁自杀,年仅27岁。
不论对林奕含,还是对房思琪,其中的经历都是毁掉她们一生的伤痛,而绝非“爱欲”。
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在过去、现在、未来持续发生,却被包装成了博人眼球的噱头。
人们对受害者不幸的观赏化、娱乐化、性缘化,到底何时休?
年初上映的电影《第二十条》里,赵丽颖饰演聋哑母亲郝秀萍,演技可圈可点。
在众多解说和宣传片段中,一段戏份也被提了又提。剧情中,她被村霸强暴后,跟丈夫手语比划着噩梦般的经历,说自己不想活下去了。
当时很多人称赞,赵丽颖从古偶剧成功转型了,可再一琢磨又发现了哪里不对:这段戏,真的有必要这么拍吗?
作为电影核心矛盾点,郝秀萍被强暴是整个电影的关键转折点。
然而,也是从她被村霸强暴开始,镜头就一直试图聚焦她被欺凌的场景。
乱蹬的双脚,带血的口鼻,乱七八糟的头发,挂在肩膀的上衣……
身为受害者的郝秀萍是凄惨的,脆弱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而对于施暴者的镜头,只占了很小的篇幅,甚至一笔带过。
图源:《第二十条》
电影上映后,不少观众都直言:“观影时真的感觉很不适,这段戏有必要这么长吗?没有其他方式,展现出村霸的暴力的行为和加害者的罪大恶极吗?”
同样被质疑“以伤害女性的情节为噱头”的,还有电影《满江红》。
作为这部典型的“男人电影”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角色,瑶琴心细如发,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一身傲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本身已经亮点十足的角色,也逃不开“怼脸拍”的凌辱桥段。
为让张大招认,士兵拉走瑶琴“强暴”以作威胁,而此时的张大喊出的话是:“杀了可以,别糟蹋她”。
女性被强暴是用来惩罚男人的,女性被强暴难过的是她们的配偶。
整部电影看下来,争议点不仅于此。从出场开始,瑶琴不光承担了必要的剧情,还承担了不必要的风情。
形象是钗黛半斜,发髻凌乱的;被拷问是要被扯掉衣物、露出雪白肌肤的;即使最后刺杀奸臣时,也没忘了让她露出光裸的肩膀。
电影中的女性角色们
“为受害者鸣不平”和“将女性再度放置在公众视角中进行猥亵”间的微妙区别,足够让人不适,却又不够摆脱“你也太敏感了”的指责。
电影《灿烂的她》,女主被人贩子拐走历经磨难,被暴力胁迫拍了隐私照。
倒地时镜头对准了她惊恐的脸和眼神,此后每次镜头对准她被曝光的照片,画面重心也必然是她露出的大片肌肤。
《93国际列车大劫案》里,劫匪抢劫列车,第一步却是先强暴了一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
不论是从受害者身上掏出钞票扬到整个车厢,还是她被绑匪按趴在餐桌上痛哭流涕的镜头,无不让人感到困惑:
镜头想要对准的,到底什么,想要让观众代入的,又是怎样的视角?
正在热映的电影《默杀》,被质疑明明主打反对校园霸凌,却全程不住地展示大量虐女暴力画面,过度强调感官刺激。
少女被胶水粘在墙上,玫瑰扎进皮肤里宛若装饰……对女性受害者伤害,似乎成了满足猎奇、提供感官刺激的素材。
“看完只记得女孩被虐得多惨,不是施暴者有多残暴。”/图源:豆瓣《默杀》
“一次过激又恶心的观影体验,会让我怀疑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是否有足够的心智去承受这种极端的情绪和视觉强奸。”
电视剧《说英雄谁是英雄》里,孟子义饰演的雷纯被歹人强暴。镜头中歹人用大拇指抹去她嘴上的红唇,衣带一条条解开,衣衫扬到天上。
镜头将女性受害者作为猎艳对象,明显的佐证就是,许多观众在观影后,留下印象的往往是同一张画面——
受害者裸露的肌肤,半遮半掩的衣服,惨白破碎的小脸,缓缓流下的无助的泪水……
不能否认,在剧情中呈现主角的遭遇是绕不开的,但将镜头对准哪个主体、镜头语言如何讲述这种侵害,却暗含了作品的态度。
受害女性成为凝视的主体,完整拍摄整个侵害过程,真的是有必要且毫无私心的呈现方式吗?
从观众的反馈中就可见一斑——
《默杀》成了一锅限制级血腥cult片大杂烩,《满江红》要风尘女子守贞而死的桥段,被评价“太落后了”。
观众对《默杀》的评价也多是“一惊一乍”“发癫”
如果削弱表现女性被虐待、伤害的镜头,会给作品带来负面效果吗?显然不。
电影《女人们的谈话》讲述了遭遇强暴的151名女性的故事,但在这部电影里,没有任何相关场面。
导演萨拉·波莉主张性侵镜头应避免转向受害者:“性暴力很难以一种能符合你初衷的、不归于某种癖好的手法展示出来。这种画面让我很不适,每次我看电影的时候,看到那些直白的性侵画面都会难受,同时我认为它在这部电影里不是必需,也无关主题。”
展示女性的痛苦,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影视作品可以通过镜头的反转,来达到审判犯人的目地。
《热辣滚烫》中乐莹被老板骚扰,镜头对准的是老板的猥琐邪笑,以及贾玲揍过去放大了无数倍的拳头。
《漫长的季节》“人渣”大爷逼迫沈默换裙子那一段,镜头对准的是大爷不怀好意刮沈默鼻梁、拉衣链的动作。
后续警察拿照片和大爷对峙环节,也侧重于大爷的表现
电影《熔炉》里女孩躲进洗手间里,镜头对准的是从洗手间上方探出光头脑袋的猥琐校长。
同样根据真实案件改变的《素媛》,镜头亦锁定了施暴的醉汉,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伤痕累累的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
这种避免刻意展示女性痛苦的镜头,我们完全拍得出来,且完全拍过。
针对儿童性侵事件的电影《嘉年华》,相比强调侵害,更多着笔于事件给小女孩带来的长久影响。
去医院诊断时的不安,母亲发疯一样撕毁她的裙子、咒骂她爱打扮,把她拖进卫生间剪头发……
图源:《嘉年华》
成为无数人童年阴影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镜头始终对准“家暴男”施暴时狰狞的面孔和重重落下的拳头。
因为这部电视剧,家暴话题引发大众和舆论热议,也让人们记住了家暴犯的可怕。
镜头完全锁定在施暴者身上/图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有人说想要影视剧好看就得这么拍,观众懂什么戏,这届观众不好带了。
其实,是观众不好糊弄了。
影视作家劳拉·穆尔维指出,女性往往在电影中被描绘成被动的角色:
“在女性传统的展示主义角色中,她们既是被观看者,又是展示者。她们的外表被赋予了强烈的视觉和性欲的冲击力,因此她们具有了被人观看的特性。”
如果女性要实现平等,必须像男性那样被描绘,而不是被物化、被景观化。
在一次访谈中,林奕含曾控诉台湾小说家们对于“强暴”这一情节的滥用:
“让一个女人遭逢剧变,就是让她被强暴,永远就是让她被强暴。其实我每次看到我都会不舒服,就是‘又是被强暴’,你知道那个质量吗?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被强暴吗?为什么永远要让角色被强暴才遭逢巨变,你想不到别的东西了吗?懂我意思吗?
我整本书反复的展演被强暴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展示那张床、那个房间,因为强暴它不是一个立即的、迅速的、一次性的、快很准的。”
将受害者放在被凝视、被观赏的位置,不但不能展现受害者所受到的创伤,反而会加重受害者的生理、精神负担。
常常看到一类情节设置:女性被侵害之后,第一时间是洗干净,下一步就是不想活了。
如《孽缘》里霍思燕饰演的汪海灵,在被性侵后回家洗了澡,没留下证据,也没报警。
结果后来反而被犯人诬告倒打一耙,最终怀孕生下孩子,多年以后罪犯才被绳之以法。
图源:《孽缘》
一次次女受害者痛苦的展示,也是在给出错误的示范,助长犯人的信心,同时威胁恐吓受害者,让他们更难去反抗不公。
正确示范或许是这样
回归现实,有研究显示,每三名妇女和女童中,就有一名曾遭受过身体或性暴力,大部分施暴者是受害者的亲密伴侣。
全世界1500万15~19岁的少女经历过强迫性行为;仅52%已婚或恋爱妇女在性关系、使用避孕药具和保健服务方面能自主做决定。
真实世界里的巨大痛苦,让影视作品中“将受害当做猎奇,将受害者当做猎艳对象”的镜头语言,显得更加残忍。
我们需要的不是对犯罪纤毫毕现的呈现,而是正视真正犯错的人,不再带着玩味和审视向受害者投去目光。
“镜头不需要拍摄被害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请把镜头对准施暴者,才能看到他狰狞的面孔和背后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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